《多云转晴》 远安 2012年十月初,远安市。 太阳落山,马路上车灯渐次亮起,救护车平稳行驶在其中,难得安宁。 车内有些昏暗,后排一个年轻男人倚在车厢壁闭目养神,虽然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,还是能看出挺拔结实的身躯,气质不凡,身体随着车子摇摇晃晃,俊朗面容时隐时现。 安静的车内响起滋滋电流声,急救调度员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响彻车厢,一如上课前老师的声音,再疲惫也没法松懈。 “旧城区发展大道26号三楼,一名四十岁男子打球意外猝死,病人呼吸心跳停止,需要做好抢救准备。” “收到,马上过去。” 司机刘义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身材有些发福,他按了下喇叭,救护车特有的鸣笛声响起,前面的车逐渐靠边,闪烁着灯光鸣着笛的车子快速地朝目的地驶去。 靠在车厢上的年轻男人睁开眼,坐直身子往窗外看了眼,黑亮的眼睛冷静深沉。 转头对上对面人无奈的目光,宁中则是随车的急救医生,他留着寸头,戴着厚厚的眼镜,说:“中午就吃了碗面,现在饿得不行了。” 颜明路冲他笑了笑,“一样,希望这一车出完就能下班。” 旧城区格外破旧拥堵,墙面泛黄,路边摊乱糟糟排了一路,大人接刚放学的小孩回家,路过一辆小型货车,正要称些橘子。 刘义按了下喇叭,惊得女人回头瞥了眼,拉着小孩的胳膊朝人行道上避了避。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,小区嘈杂一片,楼下围着不少人,很惹眼。 车子刚停稳,身着白大褂的宁中则一马当先,拎起急救箱,拨开人群大步上楼,颜明路和刘义各自拎起担架和急救仪器紧跟其后。 三楼门口大敞着,见急救人员到了,家属忙让开。 听着宁中则指挥,颜明路和刘义合力将患者放平躺在地上,解开患者衣服,在胸口处贴上了心电图。 这一年来,颜明路已经处理过不少这样的急救情况,听宁中则说是室颤,不等他说话,已经掏出了氧气瓶准备心肺复苏。 三人轮流按压患者,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,颜明路是最年轻,体力也是最好的,轮到后面,他按压的时间总比其他人多不少。 宁中则跟房间门口的家属沟通,让她做好思想准备,语气平淡得让人觉得冷酷。 颜明路却不敢懈怠,哪怕胳膊酸胀得不行,仍旧咬紧牙关高频率、规律地按着。 心跳监测仪上的波形依旧没有变化,身后有人拍了拍他,颜明路起身,看着宁中则拿起了电击除颤仪。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,患者还是没有起色,跟家属商量后,要将病人送到医院。 回程时车厢变得拥挤,担架床上躺着插着氧气管的男人,身侧女人带着哭腔挂断电话。颜明路低头看着不停颤抖的双手,试着握紧,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。 宁中则注意到他的动作,拍拍肩膀,说道:“辛苦了。” 颜明路颔首,淡淡地笑了笑,持续四十分钟的抢救,高强度的按压,刚工作时,尽管当过两年兵,他都差点吃不消。 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炼,算是适应了。 救护车特有的喇叭声响彻在傍晚的街道,一个高挑明艳的年轻女孩在路口等红灯,听到一声比一声急促的警笛一阵心悸,莫名不安。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,急救组的三人看着街道上热闹的人群艳羡不已,也不奢望放假,只求下班之前能安安稳稳度过。 但天不遂人愿,沉寂了好一会儿的对讲机突然响了,就在下班前的半个小时。 一名有52岁的女性晕倒在家,有脑血管疾病史。 地址是西江苑,是个年头很久的小区,外面的路狭窄又杂乱。 救护车开不进去,在小区外停着,一行人边走边问,经过了好几栋楼,终于在最里侧停住脚步。 楼房只有六七层,没有电梯,三人拎着仪器设备硬生生爬上了六楼。 打120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,说是患者的邻居兼同事,两人约好吃完晚饭去跳广场舞,谁知没跳一会儿患者就喊着不舒服要回家。 得亏她跟上来,两人坐下没聊两句,患者去上厕所,就倒在了洗手间,摔了一跤。 颜明路熟练地展开担架,正要抬着患者出门时,瞥见了客厅墙上贴着的满满当当的奖状,早已泛黄卷曲,全是一个叫秦雨露的。 他顿了下,快速收回目光,跟刘义一前一后配合着,有条不紊地下了楼。 救护车快速地开向医院,车厢里静得沉闷,宁中则看向打120的女人,“患者有家属吗?你能联系上吗?让家属赶紧来医院。” 女人忙不迭点头,“她有个女儿,在外面租房子住,我给她打个电话。” “喂,雨露啊……” 听着她喊出的那个熟悉的名字,颜明路眼中闪过惊诧,仍旧不动声色地听着两人的通话声。 话筒那头声音清亮,有些耳熟,很快便慌张起来,急匆匆地询问医院地址。 到医院时已经七点四十,跟下一车交接完终于可以下班。 刘义和宁中则站在车旁点燃了烟,颜明路冲他们打了声招呼,转头就要走。 宁中则掸了掸烟灰,笑说:“跑这么快,去找女朋友啊?” 颜明路无奈回头道:“我倒是希望呢。就这作息,见鬼还差不多。” 身后两人闻言畅怀大笑,静静抽完烟准备回家。 途径休息室,不远处的医生拿着病历单问:“殷华章病人家属在吗?” “这儿!我是她同事。” “麻烦您联系一下病人家属可以吗?” “她女儿在赶来的路上了,要缴费是吗?我先垫钱可以吗?” “那麻烦您让家属快点吧,不只是缴费,我们得跟家属商量治疗方案,需要签字的。” “好好,我再催催。” 闻声他脚步顿了顿,转头一看,就是刚刚送进来的病人,她女儿还没到。 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湿又被风干,味道难闻,他脱下制服装进袋子里,换上自己的衣服出了医院。 今天是个晴天,夜空干净透彻,孤零零一弦弯月挂在天际。 秋老虎威力不可小觑,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,又出了一身汗。 颜明路赶紧掏出钥匙开门,门锁有些问题,摸索了好半天才打开。 屋子里漆黑一片,他没开灯,边走边将身上的汗湿的短袖脱下,和换下的制服一起丢在椅子上,直奔风扇而去。 身上的汗意被风干,他才挪步去了厨房,好在冰箱里饭菜都有,只需热一下,很快就能吃了。 卫生间洗衣机嗡嗡运转着,客厅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中央五台的篮球比赛,茶几上打着赤膊的年轻男人埋头吃着饭,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电视。 秦雨露 出租车在医院前缓缓停下,一个身着白色短袖牛仔短裤的年轻女孩从后座钻出,肤色白皙,明艳姣好的脸上满是担忧,修长笔直的双腿一刻不停,小跑着往里去。 一路紧赶慢赶,也花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医院,为了方便上下班,秦雨露租的房子在城东,恰巧这医院又在城西,赶过来就得横跨整个区。 秦雨露赶到急诊,远远就见杨净抱着手站在走廊,见她来了,转头朝护士喊了声,医生很快也出来了。 “你是病人殷华章的女儿是吧?” “我是。” “病人诊断结果是脑供血不足,这个问题不是很大,但由于晕倒摔了一跤,大腿骨骨折……” 秦雨露面上着急,闻言还是松口气,听医生讲述完方案后立刻签字缴费,殷华章很快被推进了手术室。 手术要一个多小时,现在已经快九点了,秦雨露看了眼身旁的中年女人,鼻子一酸,呼口气,“杨阿姨,没事了,我在这儿等我妈,你回去吧,挺晚的了。真的很感谢有你在,别的我不多说了,等我妈出院了,我请您来家里吃饭。” 杨净宽慰地笑笑,拍着秦雨露的后背,“也算是我行善积德,我心里蛮舒坦的,别怕麻烦我,再说我跟你妈都认识多少年了,远亲不如近邻,我们还是同事,别把我当外人。倒是你妈,之前看到她吃药问过她,她说是小毛病,没放在心上,估计也没告诉你,她自己常说,上年纪了,总怕身体出问题给你添乱,有些毛病也不愿意跟你说,你别自责。等你妈康复了,周末一起来家里,琦琦老念叨着你过来陪他玩。” 秦雨露刚压下去的酸涩卷土重来,眼眶一热,眼泪啪嗒就掉在了脚尖处,她别过头望着墙上的心脏复苏急救演示图,好半天没出声。 杨净说的全是她心里想的,接到电话说殷华章摔倒住院时,她天都塌了,没想过一直强大撑起一个家的人竟然会倒下,猝不及防。她没听说殷华章身体有什么毛病,偶尔电话里听到她咳嗽,也是感冒这样的小毛病,并未想到会有一天被救护车拉到医院。 秦雨露初一那年父亲得胃癌去世,杨净也没再找,靠着在中学当老师的工资把她拉扯大,日子过得说不上苦,就是习惯了彼此的存在。 杨净:“别哭,你妈总跟我们夸你,说雨露长得漂亮,聪明懂事,一点不让她操心,现在你工作了,她前几天还说等你给她养老呢。” “我现在实习,倒贴钱上班呢。”秦雨露瘪瘪嘴,抬起胳膊蹭了把眼睛。 杨净忍不住笑,“你妈听见这话,马上从手术室里出来骂你,过会儿又从钱包里数钱给你。”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,杨净从包里摸出手机,刚接通就听到稚嫩的童声喊着奶奶,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。 秦雨露也听出那声音,就是杨净的孙子琦琦,今年八月末刚满两岁。 “奶奶,睡觉觉!” “奶奶今天有事,你跟爸爸妈妈一起睡行不行?” 电话那头小孩尖声喊着要奶奶,一道女声温柔安抚后动静减弱,没多久又开始喊奶奶,电话被大人接过,杨净儿子齐航无奈说:“妈,你能赶回来吗?琦琦不跟我们睡,孙涵哄半天了他就是不肯睡,非要你来。” 杨净为难,“你殷阿姨手术还没结束,我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回家,你看把他抱去我那屋,拿床上那个娃娃哄哄他成不成,陪他玩玩,玩儿累了他就会睡的。” “那你等殷阿姨出来再说,雨露那么小,估计什么都不懂,吓都吓坏了,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,我跟孙涵陪琦琦玩玩,看他睡不睡,等明天我们再去看殷阿姨。” 手术室外还算安静,秦雨露在杨净旁边听得一清二楚,等电话挂断,便催着她回去。 “杨阿姨,你回去带琦琦睡觉吧,我一个人可以的,就是个骨折手术,我等我妈出来就行。” 杨净不好意思,“琦琦从断奶开始就是我带的,跟我睡习惯了,现在跟他爸妈睡都要闹。” 秦雨露笑笑,“小孩子嘛,你快回去吧,改天你把他带来家里玩,好久没见,挺想他的。” 杨净打趣道:“我看你这么喜欢小孩,你也赶紧结婚生一个。到时候还能跟琦琦一起玩。” 秦雨露面上一热,脸颊泛红,推着杨净肩膀往外走,“杨姨你赶紧走吧,再晚琦琦就睡不了觉了。” 杨净越见她这样越想笑,走到大厅便不让她送,“快回去吧,我明天再来看你妈。” 秦雨露转身往回走,抬手摸了摸脸,不知是热的还是窘的。 齐航就比她大三岁,今年才24,那时候双方父母认识,还开玩笑撮合俩人,结果人家孩子都两岁了。不记得是不是大二那个寒假,她还跟殷华章去参加了齐航的婚礼,再放暑假回家,就听说女方要生了。 她长叹口气,就是有齐航作比较,殷华章明里暗里催她结婚,毕业回远安三个多月,已经提了两回了。 回手术室之前,秦雨露给年级主任请了三天假,连着周末两天,她还在实习期,不敢请太久,实在不行,只能找人来看护。 手术结束时已经十点半了,秦雨露跟着医生护士推着殷华章回到病房,等她醒过来的期间,就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看着手里的纸。 这是她第一次照顾生病住院的人,手足无措,恨不得把医生的每一句嘱托都写下来,逗得医生都笑了。 医生说殷华章的麻醉药效还要半个小时才过去,等着等着她就开始犯困,右手撑着额头,拄着膝盖开始打盹。 迷迷糊糊中听到吸气声,秦雨露睁开眼,就见病床上的人咬紧牙关忍痛不出声,苍白的脸因憋气有些涨红。 她急忙站起身,“疼是吗?” 殷华章见她醒了,放开哼了几声,声音嘶哑道:“缓过劲就好了,你给我倒点水。” 秦雨露忙应声,去开水房接了杯水,又把病床摇起来,喂殷华章喝。 开水房是她找厕所看见的,摇病床是跟隔壁床的病人家属学的,见她一个年轻小姑娘什么都不懂,人家还告诉了她去哪儿买饭。 小口啜了半杯水,殷华章示意秦雨露放平床,“我接着睡,你也赶紧去床上睡吧,坐着哪能睡得安稳。” 秦雨露点点头,快12点了,病房里一片安静,大家都在睡觉,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,她也没打算说,本就是等殷华章麻药劲过了醒过来后再去陪护床上睡,怕她有什么事。 请假 第二天上午,八点不到,杨净提着一大包早餐找到了病房,身后跟着个中等个子,白白瘦瘦的年轻男人,一手提着箱饮料,一手提了篮水果。 秦雨露睡得不安稳,刚起来脑袋还是木木的,“杨姨,齐航哥。”她拿起手机看了眼,“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?” 杨净从挎包里拿出红包放在殷华章枕头边,又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油条包子豆浆递给秦雨露,“估计你们还没来得及吃早饭,就顺便带点早餐过来。你齐航哥说来看看你妈,就趁上班前跟我一起赶早过来。” 秦雨露接过早餐放到桌子上,俯身摇床,杨净要伸手去扶殷华章起来,齐航上前,“你手有油,我来吧。” 杨净只好拿出一碗粥,正要喂殷华章,殷华章连忙伸手接过,“我是腿摔折了,手还能动,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了,还要你喂,说出去我嫌丢人。琦琦现在都不要人喂饭了吧?” 齐航不禁笑道:“那确实,琦琦现在都自己吃饭。” 杨净抬手拍了把齐航后背,“哪儿有你接话的?”说完看向秦雨露,“雨露快吃,凉了要拉肚子的。” 秦雨露挺不好意思的,她刚洗了把脸准备出门买早饭,杨净和齐航就过来了,现在还吃着人家看望病人带来的早餐。 杨净催了几句,她只好拿起包子站到一旁,“杨姨,齐航,你们坐这床上。” 杨净应声,侧着坐在床边,齐航摇摇头,秦雨露瞥见床上堆在一起的皱皱巴巴的被子,脸上一热,回身扯了扯,把椅子放到他身边,“你坐椅子上吧。” 齐航道谢,接过椅子坐在外侧床脚处,听着杨净和殷华章说话。 杨净问:“雨露,你今天上不了班了吧?” 秦雨露咽下干巴的油条,点头,“我请了三天假,加上周末,有五天。” 杨净:“那你也不能一个人一直在医院啊,我过来帮忙,咱俩轮流来。” 秦雨露正要出声,殷华章抢先拒绝:“不用你,你这还没退休呢,不用上班了?也不怕记你一笔,到时候拿不到退休工资。再说了,你还要帮孙涵照看琦琦,你有几双手啊?千万别操心我,有雨露就行,我现在也没别的,就是吃饭是个问题,她一个人就能行。” 齐航忙说:“没事的殷姨,我最近单位事不多,可以早点回家带琦琦,就让我妈过来搭把手,雨露还是个小姑娘,什么也不懂,她一个人在这儿怎么能行。” 秦雨露赶紧出声:“千万别,我妈现在休养就行,最近几天我一个人看护就行,真没什么大问题。” 杨净转头看着她,“伤筋动骨一百天,你也不能一直请假,你妈不能动弹,总不能一天三顿不吃饭吧。” 两方你来我往,不停拉锯,秦雨露急得脸上阵阵冒热气,杨净好心来看望病人,花了钱,总不能还厚着脸让人家来看护。 她脱口而出:“没事的杨姨,我找了护工,方便得很。”见杨净还要说,她接着道:“昨天要不是你送我妈来医院,还不知道会怎样,已经很感激了,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了。” 杨净无奈笑笑,“你这孩子,请护工得不少钱啊。” 转头对上殷华章的视线,可能知道她是在找借口推辞,殷华章没什么反应,秦雨露胆子大了些,随口道:“没事,就让她送一天三顿饭,没多少钱。” 杨净终于作罢,两人聊了些学校的事,秦雨露收拾桌上的垃圾,就听齐航开口道:“殷姨,我要上班了,就先走了,改天再来看你。” 殷华章:“哦,好,你赶紧去,可别迟到了。” 见秦雨露起身要送,他摆摆手,“我上班的地方就在这附近,不用送,你好好照看殷姨吧。” 殷华章见杨净没动作,问:“你还不走?今天没课?” 杨净摇头,“我跟老陈调了课,换到下午了,你刚做完手术,我得过来看看。” 想起什么,殷华章忽地拍了下手,惊道:“我今天上午有课,还没跟学校请假呢!没老师去教室,那群孩子得翻天!” 杨净一听,赶忙道:“我昨天就给主任打电话说了你住院的事,给你请了假,现在让隔壁班的数学老师帮忙代课,等你好了再去。” 殷华章松口气,“那还好,就是苦了小李,他一个人带四个班的课。” 杨净不以为意,“年轻人嘛,正是历练的时候,累就累点,反正你的课时费都算他头上了。” 杨净一上午都留在病房里,秦雨露得了空闲,赶紧回家收拾了些生活用品过来。 进病房就听到杨净说学校那边会派老师过来看望殷华章,她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,又要开始应酬打交道了。 这是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,偏偏殷华章生病住院,直接赶鸭子上架了。 中午,秦雨露正要出门买饭,杨净跟着她一起出了医院,她盛情挽留,杨净非要回家,说是琦琦有点不舒服闹脾气,要回去做饭。 秦雨露没办法,只买了她跟殷华章两个人的饭。还好午饭吃得早,殷华章学校派人过来探望时两人刚收完桌子。 打头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的,听到殷华章叫她王主任,秦雨露猜她应该是年级主任王延芬,后面一个跟殷华章年纪差不多的男的,就是她常提到的同事老陈。 两人见到秦雨露,问:“殷老师,这是你女儿吧?” 殷华章点头,“我女儿,秦雨露。” 还不等殷华章介绍,秦雨露主动开口:“主任好,陈老师好。” 王延芬笑呵呵,“殷老师女儿真跟殷老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都是美人胚子啊!” 见过母女两人的都说长得像,哪怕殷华章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也难掩出色的长相,秦雨露五官遗传了殷华章,很标致,轮廓却更流畅柔和,少了几分冷厉。 秦雨露脸上一热,笑笑没说话。 “那时候学校不少男老师想追殷老师呢,殷老师说担心你,不愿意再嫁,这么多年就带着你一个人过。” 笑容渐淡,秦雨露默不作声,殷华章接过话头,笑道:“主任两句话给我夸得浑身有劲儿,生怕我恢复得慢耽误上课啊!” 王延芬摆手,“那不能,殷老师该休养休养,不用操心,学校能安排好,在你痊愈回学校前,肯定有老师给孩子们上课。” 老陈问了几句殷华章的身体状况,王延芬顺势说到学校的保险赔偿,秦雨露不想傻站在一旁,从果篮里拿了一串葡萄去洗。 求珍珠鼓励! 认识认识 刚把果篮放在两人面前的床头柜上,就听王延芬问道:“雨露啊,听殷老师说,你也继承了她的衣钵,当了老师?” 秦雨露点头,“是。” “在哪个学校啊?” “雁东路实验小学。” “很不错啊!这个学校创办才几年,但资金投入多,基础设施和师资力量比我们学校要好得多,是重点小学。” “现在只是实习,还不一定能留下。” “能在那儿实习的留任几率蛮大的,我记得陈老师儿子也在这个学校,你问问他。” 陈毅应声,“是挺巧的,我儿子前年进的那个学校,只要过了实习招聘,留任难度不大,他们那年招了七八个老师,除了有个姑娘想回家乡,没有留下来,其他全转正了。” 秦雨露点头,“那就好。” 不动声色地跟殷华章对视,秦雨露垂下视线,她当然知道,殷华章也知道。 殷华章让她念师范回远安,早就做好了打算让她去雁东路实验小学,只要有实习名额就能留下来,为求稳妥,知道有个朋友在那边当副校长,还专门请人家吃饭,确保秦雨露能在那儿实习。 陈毅看了眼秦雨露,眼里尽是满意,问:“雨露谈了男朋友吗?” 秦雨露头皮一紧,她就知道,每次遇到殷华章的同事朋友,总要被打听谈没谈恋爱,一些是好奇闲聊,也不乏有做媒的。 一提到这个,殷华章也上心了,出声道:“她啊,不会说话,也不爱交际,我都愁她将来嫁不出去。” 秦雨露听到这话不太舒服,脸色有些难看,抿唇不作声。 王延芬忙出声圆道:“这肯定不能,各人有各人的性格,你看我们天天学得打官腔,说话圆滑,不见得是好事,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这样的。雨露是个实诚孩子,漂亮又有能力,工作吃香,热门抢手得很!” 陈毅在一旁附和,笑道:“就是,我看我家那个才愁呢,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我们都觉得不合适,他非跟家里杠,硬是要结婚,后来分手了,他又两三年不找,眼看到成家的年纪了,想让他谈一个结婚,一提就要吵架不回家,故意跟我们对着干。” 殷华章开玩笑:“老陈你这当老师的,怎么自己儿子教不好啊?” 陈毅无奈摇头,“别提了,我老婆也这么说的,回回说到这事就把我一顿埋怨,也不知道这个倔脾气随谁。” 临走前他含笑看了眼秦雨露,冲殷华章说:“等你出院了,有空两家一起吃个饭聚聚,让年轻人认识认识。” 殷华章笑了笑满口应着,毕竟大家只当随口一说,听过就过,也没人放在心上。 送走学校老师,秦雨露见殷华章面容憔悴,当她是应付客人费心费力,让她安心睡午觉。 殷华章大腿阵阵涨疼,闭上眼好半天睡不着,下午又来了几个关系相熟的同事朋友过来探望,直到晚上母女俩才有时间好好聊会儿天。 “这几天热得很,我成天躺着,背上闷得全是汗,不舒服,你给我擦擦。” “好。” 秦雨露端着脸盆去卫生间的水龙头接水,把毛巾打湿拧到半干,顾及到旁边病床还有人,殷华章也是个爱体面的人,她只小心翼翼地将她受伤的那条腿朝上侧身翻起,拿着毛巾从病服下摆伸进去一点一点擦着。 秦雨露专心擦着,听到殷华章忽然出声问:“实习怎么样?” 她收回手,把毛巾在脸盆里洗了遍又捏干水,转到殷华章前胸擦着,“还好。” 潮湿的皮肤遇上病房里空调扑出的冷气,格外凉爽舒适,殷华章舒口气,问:“还好是什么意思?备课备得怎么样?这个要多学习,去请教有经验的老教师,听听他们的课,不能遗漏重点知识,也要跟年轻老师多交流,学学人家新颖有意思的上课方式。 “你带的一年级数学,学生年龄很小,刚从幼儿园过来,肯定很不适应,要给他们打好数学基础,也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,让更多小孩子听课。” 秦雨露“嗯”了声,把殷华章放平,挽起裤子,边给她擦腿边答应:“我知道,这几个月听了不少课,还去其他科目老师的课上听过,看他们怎么管那帮小孩的。” 殷华章双腿白皙纤细,跟秦雨露比也毫不逊色,只是还是能看出她上了年纪,皮肤明显松弛。 “人际关系呢?” “同办公室有两个实习生,处得还不错。” “男的女的?” 秦雨露动作一顿,“女的。” 殷华章有些不满,“没有跟你年纪差不多的的男孩子吗?” “没有。” “学校两百多个老师,没有一个年轻男生?” 秦雨露不作声了,整个学校那毋庸置疑,肯定是有的,她们一年级的任课老师里肯定也有,她认识的人里也有,只是她偏不想跟殷华章说有,她想从源头上掐断她后面的话。 殷华章也知道自己问的废话,不等她回答自顾自说起来:“我知道现在跟你提结婚那肯定早了,但是你要先找个人谈个一两年,订婚一年,24、5岁正正好结婚生孩子。别跟我一样,30岁才生你,遭了不少罪,等你有了孩子,我都带不了了。” 秦雨露听到这话不禁笑出声,惹得殷华章急道:“我知道我这话有点夸张,但总不能我们娘俩就这么过下去,我陪不了你一辈子,你总要找个人互相照顾。” 秦雨露:“那我就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结婚好了。” 殷华章“啧”了声,“那不行,肯定要找个合心意的,合眼缘的,那不然日子可难熬着呢。” 秦雨露:“我就是在等啊,等个天时地利人和。” 说完她端起盆三步并作两步去了卫生间,不管殷华章要说什么。 不知道是殷华章今年身体出了不少毛病还是怎的,她总是在担心,生怕自己一命呜呼后秦雨露流离失所,总提恋爱结婚的话题。 长叹口气,明明大学时也没见她多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,今年倒像是突然想起来,说个没完。 求珠珠!我大写特写! 她把你甩了 “明天就周五了,你应该要上夜班了吧,下午先去学校把明月接回来啊!”刚从医院出来的中年女人拐去了菜市场,边走边拨通了个电话。 说是中年女人不太贴切,她整个人都很沧桑,齐耳黑发里不难看出星星点点的银丝,但整个人却很利索,步伐很快,买菜挑选的目光和动作都很犀利。 那头的男声懒懒的,像是刚起床,不知他问了句什么,女人顿了下,说: “她就待在家里写作业嘛,你又没空,她在家待两天就又回学校了,没什么大问题。” 下午四点钟不到,颜明路出了门,街道小学外已经站了不少家长,但而他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却是少见,不少人投来打量的目光。 他一身黑色短袖短裤,头上戴着顶鸭舌帽,阴影遮住了他的脸,看不清五官,但从身形就能看出他出众不凡,夏季衣服很薄,肩膀瘦削,但隐隐能看出线条。 下午的太阳还是很烈,他像是一点感觉不到似的,赤着双臂,双手插兜,白皙修长的长腿踩着黑色帆布鞋,没站一会儿就无聊得搓地。 等了将近十分钟,学生陆陆续续出了校门,阳光刺眼,颜明路眯着眼睛在清一色的校服里寻找熟悉的脸,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一个瘦瘦的、眼睛黑亮小女孩已经停在了他面前。 他愣了下,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你眼睛倒挺尖。” 许明月看了他一眼,“是你很好认。” 外面的家长大多撑着遮阳伞,谁像他那么特立独行,什么也没有,顶着帽子杵在学校门口,想看不见都难。 仗着自己肤色白,为所欲为,招人恨。 一路上遇到的家长和孩子都在兴高采烈地说话,颜明路看了看身旁一言不发的小姑娘,想了下,开口问道: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 许明月背着书包在前,“妈应该已经做好饭菜放在冰箱了吧。” 他一顿,“你怎么知道?” 小姑娘没回头,“每次都是这样。” 确实是这样,颜明路接不上话,也就不再出声,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家。 颜明路初中时父母离婚,初三时颜琴带着他嫁给了许父,生下了许明月。也许是两人同母异父,也许是年龄相差太大,总之,兄妹俩关系不太亲密。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路边,颜明路在一辆深蓝色的摩托车旁停下,插上钥匙,抬腿跨了上去,刚打着火,看着瘦小的小姑娘非常灵活地跳上后座,抓着颜明路的衣摆,波澜不惊的来了句:“好了,走吧。”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起,速度逐渐变快,一溜烟儿就沿着宽阔平直的马路消失不见了。 坐在摩托车上要凉快很多,燥热的空气被猛烈劈开,形成持续的风,迎面紧紧挤压过来,呼吸都有些困难,但身上的汗很快被风干了。 许明月忽地出声:“哥。” 听见她的声音,颜明路稍微降下车速,微微侧过头,“怎么了?” “珍珍姐呢?我好久没见到她了。” 颜明路顿了两秒,“她忙着呢。” 别看许明月才8岁,其实很早熟,脑子里想法也多,颜明路跟她交流很少,但她一开口总能让他吃惊。 果然,许明月一副看透的表情,语气也很老成:“她把你甩了?” 颜明路“啧”了声,“小孩子别管那么多。” 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”停顿了一会儿,尽管她很用心在掩饰,还是能听出语气中的脆弱自责,“她是不是嫌弃我拖你后腿啊?” 拐进车流较少的支路,摩托车在路边缓缓停下,颜明路长腿撑着地,轻轻叹口气,转头望着红着眼睛的小姑娘,“你听谁说的?” 许明月没吭声,架不住颜明路一直问,喉咙一紧,忍不住抽噎道:“青姨说的,我听到她跟妈说珍珍姐没看上你是嫌我们家,嫌我是累赘……” 颜明路真是不知道怎么哄这么大的小姑娘,说买糖买玩具很显然是逗人玩,一点用都没有,要是讲道理,有些话又不适合讲给她听。 默了半晌,他柔声道:“跟你没关系,就是我们不想处了而已,非要找个理由,那就是我没看上她,她也没看上我,你可别多想,这么大的锅怎么好意思让你背,也不怕把你那小身板压折了。” 小丫头还一抽一抽的,抵着他后背一颤一颤的。 他勾起嘴角一笑,漆黑明亮的眼睛闪着光,浑然不在意道:“你看满大街还能找出一个比我帅的人吗?我哪儿像找不到女朋友的人?真是皇帝不急……” 后面几个字他没说出口,因为许明月已经收起难过,冲他“嘁”了声,“看你这么自恋,我才怕你找不到呢。” 颜明路笑了笑,正色道:“你一天天小脑瓜子别净琢磨些没影儿的东西,等会儿吃完饭就去写作业,不会的赶紧趁我休息在家问我。” “哦。”她闷闷地应了声,抓着他的衣摆,很快就到了家。 钥匙往茶几上一扔,颜明路开了空调,拿过遥控器递给许明月,“看会儿电视歇会儿吧,等会儿再热饭去。” 电视上放着最近很火的古装偶像剧,许明月看得津津有味,颜明路扫了眼,他估计许明月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从那些电视剧里学的,蹙眉道:“你少看点这种电视剧,把脑子都看坏了。” 许明月看得入迷,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。 颜明路靠在沙发上出神,脑海里想着两人刚刚在路边说的话。 他退伍没多久就进了二医,别人21岁大学甚至还没毕业,他已经工作一年半了。两个多月前,颜琴朋友孙佩听说他没女朋友,介绍楼下水果店的女孩给他。 两人一共见过两次面,第一次是孙佩请大家在家里吃饭,安排他俩坐一起,还有一回,是赵珍主动约他,他把地点约在了许明月学校门口,让赵珍跟他一起接许明月放学。 三人在学校外的餐馆里吃了顿饭,可谓是别别扭扭,赵珍说了几句他不接茬,后来她就跟许明月聊些逗小孩的话,再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 想想赵珍当时的表情他就想笑,其实他就是故意的,赵珍单独约他,他非要带上许明月,就是故意恶心人。 他回来没多久,那些亲戚邻居就开始操心这些事,颜琴跟他提过几回,他都没答应。那回孙佩先斩后奏,人都叫到家里了,喊他过去吃饭,说是颜琴也在,结果刚坐下就明白她们的意图,但又不好发作,还是留了电话。 后来没了下文,估计陈立青和颜琴闲聊时说了几句,知道他带着许明月去吃饭,说了些猜测,就让许明月听见多心了。 车祸 在医院待了三天,秦雨露觉得自己身上都是消毒水味,殷华章情况好了很多,晚上没有再疼得睡不着觉,她心宽了不少,但身体上尤其疲惫。 环境陌生又没有安全感,她躺在陪护床上总睡不深,晚上总是醒。 昨天下午她才问过医生,医生说看殷华章的情况,估计还要住两三个星期,毕竟是大腿腿骨,病人年纪也有些大,恢复得慢。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天终于蒙蒙亮,秦雨露头疼,就算回家她也没法照顾殷华章,她又想起当时嘴快说找护工,现在想想,是不得不请。 又躺了会儿,秦雨露按亮手机,7:10,起来洗把脸,出去买早饭。 一手拎着小笼包和蒸饺,一手拎着汤面稀饭,秦雨露正要坐电梯上楼,结果等了好半天不见电梯下来,她抬步朝里绕到楼梯上去,还好才3楼。 到了三楼,推开安全通道的门,就见走廊上一个清洁工阿姨在拖地,脚下已经洒了水,空气中都是浓烈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。 秦雨露朝病房走去,对上女人似曾相识的脸,顿住脚步。 高考后不久,秦雨露回桥南外婆家过暑假,傍晚外婆要出门送礼,说是村里有人去世了,秦雨露不想一个人在家,就跟着去了。 外婆一说那人的名字,秦雨露有点印象,一个跟她爸年纪差不多的叔叔。 听说是骑摩托车带着老婆女儿从娘家回来,拐弯处跟汽车相撞,他当场死亡,老婆女儿外伤,保住了命。 大人唏嘘不已,秦雨露没什么太深的感触,直到看到灵棚里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烧纸的少年。 她愣愣地盯着他的身影,听到外婆和熟人寒暄,感叹这家人的不幸遭遇,也是从她们的聊天中她才知道亡者是颜明路的继父。 她对许胜没什么印象,但她知道颜明路,长得帅学习好,算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,谈不上认识,好歹也是脸熟。 她恍然,原来她和颜明路竟然是同乡,随着这个认知,心底也升起对身边人的同情怜悯。 塑料大棚下吊着黄色灯泡,客人们围在院子里里坐着,女人们闲聊,男人们打牌,丧葬乐队围着灵堂敲锣打鼓,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。 秦雨露捂着耳朵静静望着灵堂前跪着的少年,他比她离得更近,不知道怎么受得了的。只见他背脊挺直,低垂着头往面前的火盆里丢着纸钱。 没多久一个头披白布的中年女人也在他身侧跪下,左胳膊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,右手丢纸钱。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颜明路的母亲,后来每次回老家,也在村里红白喜事时见过她数回。 第二天一大早入土,秦雨露没去,听外婆回来说,是颜明路抱着灵位带着送葬队伍去墓地的。 许胜只有一个女儿,才四岁,只能由继子代行。 因此在填志愿那天,听说隔壁班的尖子生颜明路没来学校,放弃志愿填报时,众人议论纷纷,只有秦雨露知道真正的原因。 她没跟别人提起,只是很难过,也很惋惜。 后来听殷华章跟外婆聊天时说起,许胜去世后,家里失去经济来源,全靠颜琴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。大儿子特别懂事,放弃读大学,入伍了,听说不仅没花家里的钱,每个月还能领几百块钱补贴。 眼前这人就是颜明路的母亲。 秦雨露回过神,看着面前人苍老暗黄的脸,心底触动,她应该是比殷华章还小个一两岁,竟然已经有白头发了。 她扬起嘴角,出声喊道:“婶婶。” 颜琴看着面前漂亮的女孩,一时愣怔,没想起来是哪个熟人家的孩子。 秦雨露见状,自报姓名:“我是秦方友的女儿,秦雨露。好久没回老家了,估计婶婶不记得我了。” 颜琴恍然大悟,“哦哦,我想起来了,桥南秦家是吧?” 秦雨露点头,听她报出一个人名,笑着应声,“你说的这个是我外婆。” “你外婆年纪应该挺大了吧?身体怎么样?” “今年75,除了年纪大的人容易得的小毛病,其他都还行。” 颜琴看到她手上提的早餐,问:“你家里有人在住院?” 秦雨露敛起笑,“我妈前几天晕倒摔了一跤,骨折了。” 颜琴神情也严肃起来,流露出一丝关心,“你妈在哪个病房?我跟你一起去看看。” 闻言秦雨露忙摆手,她可没有这个意思,拉人家去看病人,那摆明了就是让人花钱,没有空手探病的理。 颜琴执意要去,“难得遇见了,既然知道你妈住院,就当我顺路去看看,谁都有生病的时候。” 秦雨露没办法,告诉了颜琴病房号。颜琴卫生还没做完,得等会儿才能过去,让秦雨露先进去。 早饭吃完没多久,颜琴进了病房,问了几句殷华章的身体情况,两个人就开始聊些桥南的人和事。 秦雨露高中就来了远安市,殷华章随即上调到了市里,单位分配住处,只有寒暑假回桥南看外婆,只听出几个熟悉的人名。 坐了十几分钟,颜琴在床头放下两张红钞就要起身离开,殷华章推拒,秦雨露忙拿起钱追了出去。 秦雨露暗叹心累,又是惯常的拉扯,她灵光一闪,问:“婶婶,你现在是在医院上班吧,平常忙不忙?” 颜琴不明白她的意图,还是点点头,“每天早上打扫一次,其他时间找些碎活干。” 秦雨露面上一喜,“婶婶,我能请你过来看护我妈吗?按天算钱。” 颜琴明白过来,没有犹豫就答应了,也不问薪酬,“行啊,当然可以。” 秦雨露见她如此爽快,反而有些难以启齿,“婶婶,你自己开个价吧,我没请过护工,不太懂这些……” 颜琴诧异,沉吟片刻,按照市场价说了个数字,她在医院打扫卫生,工作时间又很富余,时不时也会私下接些活,照顾病人很是熟练。 到底秦雨露没要她探病的钱,她便把价格说得低了些。人家找护工,自己也挣钱,一举两得的事,她也感谢人家给的机会。 秦雨露毫不怀疑,没有还价,一口就定下了。 可能是熟人,也可能是颜明路的关系,连带着她对颜琴格外信任。 送走颜琴,秦雨露进去和殷华章说了这事,殷华章张口欲拒绝,动了动唇没出声,好半天点头答应:“也好,你还要上班。” 再要强的人,生病在床,也不得不妥协。 生秦雨露时,她和秦方友两个人手忙脚乱,没几年,秦方友癌症去世,她一个人带着她也过来了,很少跟秦雨露外婆叫苦。 直到瘫在床上不能动,需要秦雨露端便盆时,殷华章咬着牙,脸上烧乎乎的,又无可奈何。 秦雨露还想过,要是殷华章不同意找护工,她就把外婆接过来,但这个想法只能存在与脑海里,不然估计会被骂得狗血淋头。 陈扬舟 颜琴中午就上岗了,秦雨露在一旁观摩,内心啧啧称叹,术业有专攻,实在比她赶鸭子上架强太多。 下午等殷华章吃完晚饭,秦雨露挎上包收拾东西就准备走了。这几天没休息好,后天周一就要上班了,她还得抽空备课。 殷华章从抽屉里掏出钱包递给她,“那张工商银行的卡我跟你说过密码,住院缴费和请护工的钱都从这里面出。” 秦雨露正要说自己有,话都被殷华章堵回去了,“你那三瓜俩枣,留着自己用吧,又要交房租了,不够就从这卡里取。” 她也不矫情,爽快应声。 “婶婶,我走了,我妈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。” 颜琴笑笑点头。 第二天一早秦雨露回了趟学校,门口保安冲她打招呼:“小姑娘怎么还来学校?今天周六啊!” 她笑笑,“前几天请假了,现在来加个班。” 保安开门放行,她拿着昨晚问陈瑜拿的办公室钥匙,直奔后门处的办公桌。 漆红木桌上堆着一沓沓作业本、练习册、卷子,意料之中,满得无处下手,她按了按太阳穴,整理出空位后坐下开始批改。 隔壁班的何为老师今年快四十了,资历比较深,请人代课她够不好意思的,实在不敢蹬鼻子上脸,麻烦人家批改作业。 下午四点多,天阴下来,她伸个懒腰,悠哉游哉回了住处。 吃完饭洗完澡,一觉到天明,直到熟悉的闹钟声响起,秦雨露不情愿地起床准备上班。 到办公室的时候不算早,她进门扫了眼,没找到陈瑜,坐下看了眼课表,她忽然想起,陈瑜是早上第一节课,可能提前去教室了。 但是直到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响,秦雨露抬头环顾四周,总觉得办公室少了些人,意外地空。 陈瑜迟迟没回来,她预感有事,按捺不住准备打电话问问,这才发现昨晚八点多陈瑜打了两通电话,她睡得正香,浑然不觉。 两分钟后又发了条短信,说是周一上午第二节课要去二(3)班听公开课。 秦雨露脑子“轰”地一下,这几天没在学校,什么事都是陈瑜跟她通风报信,昨天睡太熟,没接到如此重要的通知,她急得抓起笔和本子就往三楼跑。 踏进教室门时,正式上课铃响了,学生们端端正正坐在下面,过道上间隔坐着听课老师。 秦雨露气喘吁吁,脸颊粉红,跟讲台上的年轻男人四目相接。 教室鸦雀无声,她能感受到许多道目光齐刷刷聚集在身上,可是还得咬着牙迎头对上,搜寻陈瑜的身影。 教室后排角落里,一个穿着碎花长裙扎着低马尾的年轻女孩朝她招手。 秦雨露看了眼她前面过道里已经坐了三四个老师,自己还迟到,实在没脸挤进去。 她摇摇头,示意陈瑜她不过去了。 讲台上帅气的男人冲她礼貌一笑,迟迟没有开始讲课,秦雨露扯扯唇,满脸窘迫,她知道人家在等自己坐下,可问题是她没处坐啊。 似是看出她的难处,陈扬舟弯腰从电脑桌下拿出一个凳子,径直摆在讲台下,抬了抬下巴,“就坐这儿吧。” 秦雨露看了眼这位置,脸上热腾腾的,她就像个问题学生,被老师抓到眼皮子底下当典型了。 可是没办法,她来得晚,只有这前面有地方,忙不迭道谢,面朝讲台坐了下来。 刚翻开本子抬头,对上陈扬舟的脸,她还是吃了一惊,这距离,近得能看清他鼻翼的汗。 终于进入正题,他开始上课,秦雨露舒口气,扶着凳子慢慢往后退了些。 很快,秦雨露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,她刚拔开笔盖准备做笔记,发现刚刚匆忙中,竟然拿的是草稿本,还有上回开会无聊时的乱涂乱画。 心虚地抬头,正巧陈扬舟垂眸望向她,露出别有意味的笑,秦雨露浑身的血往脑门上涌,手上迅速动作,翻到最后一页空白。 这么近的距离,他肯定瞧见了,这可说不清了,来听人家的公开课,结果拿了个草稿本做笔记,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寒碜人呢。 真是天天出一丑,丑丑不一样。 陈扬舟背过身在黑帮上写字,秦雨露凝神,专注地听课,不去想其他。 看得出陈扬舟很用心地准备这次公开课,他在台上游刃有余,台下的小孩子们也很积极,想来是挺喜欢他的,总之少有冷场。 这也是秦雨露最欠缺的地方,不知不觉记了满满两页笔记。 陈扬舟讲完,几近下课,老师们起身依次出了教室。 秦雨露最先出门,如释重负,站在门侧等陈瑜,人走得差不多了,陈瑜还没出来。 她探头往里看,对上拿着课本正准备离开的陈扬舟,他笑吟吟的,自来熟道:“你觉得我讲得怎么样?” 秦雨露站直身子,笑笑道:“很好啊!很有趣!” 陈扬舟点头,“那就好。” 他原本还想跟秦雨露一起走,余光瞥见靠近的陈瑜,“我先走了。” 秦雨露应道:“好。” 陈瑜一脸意味深长的笑,“你俩说什么呢?你认识他?” 秦雨露白她一眼,“认识啊,陈扬舟是吧。” 陈瑜扭头看着她,好奇道:“怎么认识的?什么时候?” 秦雨露故弄玄虚,一开始不肯说,等陈瑜追问了好几句,幽幽道:“公开课通知上写的,喏,上午第二节公开课,讲师是陈扬舟……” 陈瑜一掌拍在秦雨露屁股上,忿忿道:“可恶,又被你耍了!” 秦雨露开怀大笑,两人并肩下楼回办公室。 陈瑜说:“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公开课的事,刚好第一节课在楼上上完,直接就去二(3)班了,不然回趟办公室,叫你一起。” 秦雨露一笑置之:“不是什么大事,丢人嘛,一回生二回熟,下次就好了。” 陈瑜忽地压低声,撞撞她肩膀,“这个陈老师还挺帅的,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。” 正巧经过二年级办公室,秦雨露抬抬下巴,“你去问呗。” 陈瑜面色发窘,死死拽着秦雨露胳膊,“小点声。” 男二出场,求珠珠! 重逢 又是一个休息日,颜明路本想睡个懒觉,谁知颜琴一大早就带着许明月到了他的住处。 “做了点菜给你送过来。” 颜明路抓了抓蓬乱的头发,“你今天不用上班?” “今天周六,人家女儿不上班,自己照看两天。” 听颜琴说她前几天又找了份活干,照顾一个骨折的病人,老家也是桥南的,是认识的人。 他“哦”了声,洗完脸坐在桌旁开始吃饭。 “你俩吃了?” “都快十一点了,都该吃午饭了。” 想起了什么,颜琴问道:“你明天是夜班吧?” 他点点头,“怎么了?” “今天早上接到你二舅电话,说是他亲家去世了,我得回趟老家。” 颜明路静了几秒,似是在脑海里回忆这号人,接着问道:“什么时候回去?” “明天一早搭车走,周一上午才回得来。” 他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许明月,“你想把她送到我这儿待一天?” 颜琴也转过头,“她啊倒是好说,自己在家待一天也不是没有过,就是我医院那活儿,得有人在。” 他想了想,问:“要什么时候过去?” 他是晚班,只有到后天早上才有空。 “我也跟那姑娘商量了下,她明天晚上不走,第二天赶早去上班,你就上完夜班过去接替她,我估计九点多也就回来了。” 就在他上班的医院,下夜班顺路过去,无非是晚几个小时回家睡觉,他没犹豫就答应了。 周日晚上,他进休息室时宁中则已经到了,正在吃炒饭。 宁中则问:“吃过饭了?” “嗯。”他打开衣柜,拿出制服外套,边穿边问:“你没在家吃饭?” “有点儿事,从别处赶过来的。” 颜明路“哦”了声,在他面前坐了下来。 宁中则又看了他一眼,笑了笑,“跟女朋友去了趟她家,晚饭做晚了,我急着走,来不及吃,她爸妈不高兴,路上净挨骂了。” 对面的人只是笑,不说话。没多久刘义也到了,三人准备交接班,夜班正式开始。 “你明天不是上班么?”殷华章躺在床上看电视,此时正好在放新闻联播,看到日期不禁问道。 秦雨露合上备课本,“我明天早上早点走就是。” “那你明天得起多早啊,睡也睡不好。” “没事儿,就这一回,婶婶有事嘛。” 听她絮叨了好半天,秦雨露只是偶尔应了两句,两人又一齐看了集中央八台的电视剧,这才关了电视准备睡觉。 窗外刮了阵风,吹得树叶哗哗作响,要降温了。 走廊上不时有人大声喧哗,大概是兄弟姐妹在争论该谁照顾父母,闹了一会儿被护士劝走了。 秦雨露睡眠很浅,六点刚过,寂静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振动声,她抬手快速摁掉了闹铃起身。 就着稀薄的光亮转头看了眼睡着的殷华章,隔壁床哼唧一声,翻了个身,她动作放得极轻,更不敢开灯,摸黑拧开了门。 “啊——”门还未阖上,秦雨露便吓得浑身一哆嗦,惊呼出声—— 走廊上灯光暗淡,有个穿着白衣灰裤的人坐在地上,单腿屈起,双手抱臂靠着墙,被吵醒后只是抬眼看着她,也不说话。 秦雨露看不清那人的脸,只觉他目光灼灼,直直落在身上。 心一颤,这才慌乱收回视线,匆匆越过他,快步朝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。 她步子越迈越快,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。 医院这个环境本就给人一种压抑阴森的感觉,大早上冷不丁撞上这么个场景,她突然就清醒了。 秦雨露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:“也不知道什么人,怎么睡在走廊上啊?真是吓死我了……” 心跳还是很快,她弯腰掬水洗脸,没注意门外有个人影走过。 擦干脸出来,刚刚还坐在地上打盹的人这时从旁边男厕所走了出来,脸上挂着水珠,看起来也清醒了不少。 尽头的窗户透过一片亮光,照在那人身上,秦雨露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脸,满脸惊愕毫不掩饰。 一双瑞凤眼长而不窄,眼珠漆黑如墨,被他盯住,秦雨露只觉得陷了进去,一动不动。 鼻梁高挺,唇形完美红润,微抿时看起来有些严肃。 他的头发比以前短了些,露出宽阔额头,两鬓被剃短,整个人看起来硬朗又精神。 他长高了不少,还是很瘦,但肩膀变宽了,身形颀长挺拔,从露出来的胳膊线条能看出来,两年的部队生活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青涩,增添了成年男人的结实和沉稳。 只是站在他身旁,秦雨露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,她收回目光,却感受到他也在打量自己。 颜明路定睛望着她,这张脸很眼熟,看她的反应,她应当是认得他的。 顿了两秒,他终于将眼前的脸跟脑子里那号人对上,他记得她高中时是短发,脸上有些肉,话也不多,看起来就是一副温吞的性子。 扫了眼她披散在肩头的蓬松凌乱的长发,脸颊轮廓清晰了些,修身针织裙勾勒出美好曲线,她个子其实挺高的,现在看起来一点不像小学生了。 秦雨露不知道是自己恍惚了还是怎的,好像看到他在笑。 就这么静静站着,好似被定住了,没人动作,还是颜明路先出声,问道:“你是殷阿姨的女儿?” 秦雨露点头,“我听婶婶说了,她有事不在,早上你来看会儿。” 她只是没料到他来得这么早,没料到他竟然就那样不拘小节,坐在病房外的地上小憩。 “你刚下夜班吧,我妈还没醒,你要困就去陪护床上睡会儿,她有事会叫你的。” 颜明路没吭声,跟着她到了病房门口,却没进去。 对上秦雨露疑惑的目光,他问:“你怎么走?” 秦雨露看了眼腕表,现在六点半不到,七点半开升旗仪式,还有一个小时,但公交肯定还没发车,“打车。” 他淡声道:“我送你出去。” 秦雨露讶异,侧头望向他,“不用了,我自己出去就行,你去睡会儿吧。” 颜明路没动,等她拿上包出来,抬步朝电梯口走去。 秦雨露不明白他的用意,但也没说什么,两人沉默着,路过的病房里时不时传出细碎的交谈声和疼痛难忍的哼唧声。 男主驾到!求珠珠! 当爱在靠近 刚出医院大厅,他蓦地开口:“人少的时候尽量避开东正街。” “嗯?”天气转凉,人也懒怠,秦雨露都不想张嘴,喉咙里嗯了声。 路过的急诊部灯火通明,家属蹲坐在墙边,门口的斜坡上有褐红色的斑点,大概是血迹。 颜明路带着她绕远了些,这才出声:“那边有变态。” 天还没完全亮,大街上一片灰暗,冷风从侧面袭来,秦雨露瑟缩着身子,浑身一颤。 不知是冷得,还是刚刚那句话吓得。 她点头,“知道了。”难怪他要送她出来。 也许是秦雨露想借颜明路高大的身躯挡一挡风,两人越靠越近,偶尔能听到衣袖磨蹭的窸窣声。 两人停在路边,放眼望去街上车流稀少,路上也没行人,不知道要等多久。 “你回去吧。” “等你打到车。” 听他说完心底隐隐害怕,秦雨露也就随他去。 又起风了,一阵强劲的风迎面扑来,秦雨露有些睁不开眼,乌黑的长发飘起,颜明路手臂痒痒的,垂眼一看,她的发尾扫在皮肤上。 等了大概五分钟,终于有辆出租车停在路边,秦雨露上了后座,朝外面摆摆手,车子发动驶离,颜明路也转身回了医院。 仰头靠在座椅上,秦雨露闭眼准备补觉,只是明明很困,思绪却很活络,怎么都睡不着。 司机师傅在听广播电台,滋滋啦啦声后出现一段舒缓的钢琴前奏,女主播温柔知性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,有时轻得好像在耳边呢喃。 “遇见是生命最神秘的馈赠,我们总在寻找惊天动地的相逢,那些念念不忘的,除了十六岁单车后座飞扬的裙角,暴雨天出现在头顶的伞,还有走在马路上突如其来的对望……” 思绪纷飞,原本空白的脑海忽然涌入一些杂乱的画面。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颜明路是在一个夏天傍晚,还有十分钟就要数学考试了,班上还有好几个同学没回来,得知他们在操场上打篮球,班主任就派坐在门口的她去叫人。 那天的晚霞很好看,淡紫色布满天空,远远就听见操场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运球砸地声。 秦雨露走进篮球场,转了一圈才从一堆红白校服里找到班上那几个男生。 正巧球出界,滚到了她脚边,人群中一个鹤立鸡群的男生冲她轻抬下巴,示意她把球踢过来。 秦雨露弯腰抱起球,径直走到了框下,视线一一落在那几个熟悉的面上,唯独不看他。 “马上要数学考试了,班主任已经到教室了,让我喊你们回去。” 她声音不大,但清晰地落在了几人耳中,他们嘴上唉声叹气,跑得比谁都快,呼啦一下人就散了。 场上就剩颜明路,秦雨露抬手,“这是你的球吗?” 颜明路点头接过,咧嘴一笑,冲她道谢,边抬胳膊蹭着额头的汗,边跟着她朝教学楼走去。 他看起来不疾不徐,实则步子跨得很大,秦雨露走着走着落于人后,看着他进了隔壁班。 音乐声倏地响起,听到前奏的那一秒,秦雨露已经开始在心里哼唱。 “爱从不容许人三心两意,遇见浑然天成的交集,错过多可惜……每一次当爱在靠近,感觉他在紧紧地拥抱你,他骚动你的心,遮住你的眼睛,又不让你知道去哪里……” 是刘若英的《当爱在靠近》。 周三。 昨天三年级两个学生在教室打闹,其中一个男孩后脑磕在桌角去医缝了四针,家长紧接着就来学校大闹一场,引发轩然大波。 今天一早学校立刻把所有老师召集起来开了个会,会上大谈特谈学生的安全问题,要求老师在课间监管学生纪律,预防类似的安全事故。 秦雨露转过头,跟身旁的陈瑜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长叹一口气。 这下好了,上一堂课的老师下课了也走不了,下一堂课的老师还没等上课就得去。 校领导真是想一出是一出,一点不管他们老师的死活。 她低头在笔记本后页上写写画画,想起昨天晚上跟颜琴通电话,殷华章念叨闲不住,想出院回家。 秦雨露一口回绝,她现在每天还需要吃药打针,回家又没有医生护士。 她垂下头,侧过脸盯着右边的桌脚出神,双眼放空,好半天后,右后方忽地传来“扑哧”一声轻笑。 秦雨露回过神,好奇地往后扫了眼,正巧对上陈扬舟大大的笑脸,他抬眼,戏谑地看着她。 秦雨露有些莫名,直到他再次垂眼看向她大剌剌摊在桌上的笔记本,恍然大悟,手忙脚乱“啪”一下扣上。 陈瑜听见动静转头看见她微红的脸,察觉到后面的视线,扭头就见陈扬舟仍含笑望着她们,八卦心起,抽手夺走了秦雨露的笔记本。 “你写了什么让他看见了,把他笑成那个样子?” 秦雨露无奈:“没什么,就是无聊乱写的。” 陈瑜总觉得没那么简单,不肯罢休,晃着秦雨露胳膊软声道:“没什么是什么啊,给我看看,我要看!” 还好这是全校性质的大会,在学校的“大礼堂”,阶梯教室空旷,每排还有桌子略微遮挡,大家开小差也很方便。 秦雨露妥协了,翻到最后一页,除了密密麻麻的连成一串的“8”,只有左下角几行歪歪扭扭的字:我们不是人,神经病,有病吃药。 不对,末尾还有一张愤怒的人脸小像,国字脸方眼镜,赫然台上滔滔不绝喷唾沫星子的校长。 陈瑜忍不住,捂着嘴咬着唇,笑得浑身一颤一颤的。 散会时,陈扬舟经过两人,回头冲她竖起大拇指,笑道:“画得很传神。” 开完会后秦雨露连着上了两节课,在食堂吃完中饭后立刻打车回了家。 殷华章常年做饭,家里材料工具齐全,她立刻开始炖玉米山药排骨汤。 这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一道“名菜”,从小到大都很爱喝,在外面读大学时馋得不行,每周末去室友租的房子聚餐做饭,按照殷华章给的教程,好歹成功了。 等汤在灶上炖时,她转身进了卧室,抬手在书架上一一抚过,打算给殷华章找几本书解解闷。 书架有些高,她够不着,只好搬了个凳子过来,刚抽出顶层的一本散文集,一张A4大的照片“哗啦”掉了下来。 求珍珠啊求珍珠! 下次注意点 秦雨露跳了凳子,弯腰捡起照片,是高中毕业照。 上面落了不少灰,她抬手擦了下,视线在上面一寸一寸挪过,寻找自己的脸。 书桌上有面小镜子,秦雨露一时看镜中人,一时看照片中的人,有些恍惚。 拍毕业照那天很热,室外台阶被太阳烤得烫脚,阳光刺眼,眼睛都睁不开,没一会儿额头鼻尖上都是汗珠,脸蛋红扑扑的,实在很狼狈。 而且那个红白校服真的很丑。 她想起一个人,他很适合穿红色,但他没有拍毕业照。 下午快五点,秦雨露到了医院,殷华章在看电视,她扫了眼,是一档相亲节目。 颜琴不在,每天这个时候都要赶回家一趟,给女儿做饭。 病房里三人看得津津有味,秦雨露没出声,站在一旁也看了会儿。 男嘉宾一上场立刻就确定了心动女嘉宾,后来两人牵手成功,主持人问了下原因,原来两人竟是初中同学,十几年没联系了。男生偶然得知女生参加了这个节目,男生便报了名,希望能遇上。 隔壁床的家属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,看到结局一阵感叹:“十几年了还能在一起,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,两个人快三十岁了,还正好单身,难得啊!” 殷华章也笑着应和了几句,“也就是她们现在的小年轻,在我们那个年代,三十岁二胎都下地跑了!” 别看殷华章三十岁才怀秦雨露,那时秦雨露外婆也催得紧,但是秦雨露爷爷奶奶身体不好,相继去世,没有父母帮衬,日子苦得很,殷华章秦方友结婚好几年才决定生孩子。 秦雨露从袋子里拿出保温桶,给殷华章盛了一碗汤,又递给了隔壁床一碗。 隔壁床的奶奶忙摆手,“我痛风,喝不了排骨汤。谢谢你的好意,小姑娘自己喝吧。” 陪床家属也摇头,“我刚啃了个苹果,饱得很。” 秦雨露收回手放在桌子上,这些都是给殷华章的,炖好后她在家里喝了两大碗,剩余的装进另一个保温桶带回住处当夜宵。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都被浓郁的排骨汤香味掩盖,隔壁床家属笑道:“殷姐,你女儿真的长得漂亮手艺又好,年纪这么小就炖得一手好汤!” 殷华章嘴里包了块肉,腾不出嘴说话,笑着点头。 不说别的,秦雨露这汤炖得确实没话说。 殷华章喝了汤,秦雨露收拾完桌子,又从包里拿出两本书,史铁生的《我与地坛》和《病隙碎笔》。 “无聊就看看书,学学史铁生老师生病时的心态。” 殷华章接过书,扫了眼封面,抬眼瞪着秦雨露,“我还没瘫痪呢。” 秦雨露愣了下,没好气道:“没讽刺你,单纯地觉得这书名跟你现在挺像的。” 又坐了半个小时,颜琴回来了,聊了两句,秦雨露起身要出去。 颜琴问:“雨露要回去了?” 她摇头,“有点事,等会儿还会回来。” 刚刚殷华章问她她才想起来,颜琴已经照顾了半个月了,这周的工资还没结,正好今天过来了,就去银行取点钱。 从医院出来没多远就是个十字路口,穿过路口沿着斜对角步行五分钟就能看到红色的工商银行的牌子。 之前给殷华章买水果,沿着路边的水果摊一直走到里面,碰巧发现的。 最近天黑得早,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,大概是这边是旧街道的原因,很多路灯都是坏的,马路一段暗一段亮。 好在银行网点侧边的ATM机仍亮着白光,秦雨露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进去,插上卡取钱。 两分钟不到,她挎着包从里面出来,原路返回。 马路对面有个人影在动,他站在路灯杆后,背着光,看不真切。 秦雨露直觉那人在盯着自己,因为他也隔着马路跟她朝相同的方向移动,但是比她要快一些。 因为秦雨露朝前看,余光也能瞥见他,那人就在斜前方不远不近地跟着。 想到包里的钱,秦雨露心里警铃大作,该不会是刚刚取钱的时候被那人看到了,他要抢劫吧? 想到这儿秦雨露加快了步伐,心脏砰砰跳个不停,发现那人有横穿马路过来的意图,她顾不得别的,拔腿就跑。 那人察觉到了,也开始跑起来,脚步声越来越急。 她不敢回头,拼命地跑,跑了几十米,马上就到十字路口了,灯光大亮,车流不息,秦雨露粗喘着气,大着胆子回头望去,顿了两秒,脑子“嗡”地一声,一片空白。 那个男人年纪不大,三十岁左右,中等个子,身材干瘦,他没有追过来,而是隔着十多米的距离,站在明亮路灯前盯着秦雨露,紧身牛仔裤拉链大开,他的右手放在腿间握着什么,正上下撸动。 秦雨露是在他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时才反应过来,浑身汗毛立起,不禁打了个激灵。 红灯还在倒数时,她已经站在斑马线处,恨不得立刻就走,离那个死变态越远越好。 连着过了两个红绿灯,医院门口侧边空地上停着辆救护车,七八个人围在一起,不知在说些什么。 秦雨露现在无心关注其他,她疾步朝大厅门口走去,没注意到迎面来了个人,一头扎进他宽阔结实的怀里。 “啪——” “啊——” 秦雨露吓得浑身一抖,短促地叫了声,脚边不远处是泼洒在地的泡面,身前人无奈地叹口气。 她愣愣抬起头,只见颜明路眉头紧蹙,抿着嘴唇,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。如果她是犯人,他大抵是希望用眼神就让她承认罪行。 秦雨露声音滞涩:“对不起啊,我去重新给你买一桶吧。” “算了,”他低头扫了眼两人鞋面和裤子上溅的油,“下次注意点,我刚刚接的开水,还好没倒身上。” 秦雨露听到他的话,这才感觉到牛仔裤下的皮肤东一块西一块正烧乎乎地发烫。 他还紧紧攥着她的胳膊,能感觉到她还在不停发抖。他纳闷,就这么吓了下,总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。 求珠珠鼓励鼓励我! 我亲手做的 见她胸脯仍在快速起伏,脸颊泛红,颜明路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,沉声问:“怎么了?” 耳边是熟悉的低沉的声音,鼻尖是他身上温和的令人安心的味道,有淡淡的消毒水味,渐渐被他散发的男性气息掩盖。 秦雨露瞬间鼻酸。 她哽咽道:“我刚刚……遇到变态了!” 颜明路面色一沉,无措地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,“发生什么了?” 见她不说话,颜明路上下打量着她,正要带着她在面前转一圈。 秦雨露忙摇摇头,不好描述那个画面,难为情道:“那个变态……很恶心,我就是被吓到了。” 面色稍霁,颜明路问:“东正路吗?” 他听刘义和宁中则说起过,那条街上有个露阴癖,总爱在晚上出来晃荡。 偏偏那个旧街区没什么摄像头,好几个被吓到的人报了警,最后也不了了之。 秦雨露茫然,“不知道,在工行那条路上。” 颜明路默了默,从工行那条路穿过去就是东正路背面,都是旧街区,那个人是惯犯了。 秦雨露想起前不久他的提醒,闷声道:“我记住了,以后会注意的。” 颜明路想说什么,又咽了回去,抬手蹭掉她眼角的泪珠,指尖温热。 有人要进来,颜明路拉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,“站这儿等我一下。” 视线模糊,秦雨露只见他转身进了大厅,没两分钟,一个高大清瘦、身着白衣黑裤的男人越走越近,手上违和地拿着扫帚和拖把。 秦雨露抬起袖子抹了把眼睛,看见他躬身专注地清理门口的狼藉。 她又想笑又不好意思,要不是她,他现在应该正吃着泡面呢,还多亏他拉了她一把,不然这泡面就该倒她身上了。 没话找话道:“你还没吃饭?” 颜明路侧头示意垃圾桶里的泡面,“还没来得及。” 她又问:“怎么吃泡面?”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,言简意赅:“饿。” 秦雨露讪讪一笑,忽地想起什么,“你等一下。”丢下这句话朝住院部快步走去。 颜明路轻叹一声,回到急诊门口,那群人没散,反而还多了几个。等着交接班的晚班急救车组也在人群中,不时出声劝那个男人。 男人一如既往地装死不作声,但只要有人上手碰他,他就开始疼得死去活来。来了几回后,再没人敢上手。 宁中则看他空手来,问:“你泡面呢?” 颜明路:“洒了。” 宁中则不无失望,“啊?我还想让你给我吃一口呢。” 颜明路淡淡道:“回家吃吧。” 宁中则咂舌:“我倒是想,得看这大哥什么时候能放过我们。” 闻言颜明路往人群里看了一眼,躺在担架床上的男人又恢复了装死状态。 他问:“家属还没来吗?” 宁中则摇头,“他老婆接了电话后好一顿骂他,让我们不要救他,给他父母打电话,老人家年纪大了,耳朵还背,一句话重复两三遍才听明白,估计也不顶用。” 颜明路问:“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吗?” 宁中则说:“还在想办法联系。” 秦雨露从大厅一直往外走,始终没见到人,以为他下班回家了,失望之余又不死心,绕过救护车找了一圈,终于看到角落里的人。 他那么高的个子,此刻正坐在急诊门口角落的台阶上,低垂着头,长腿屈起,双臂搭在膝头,修长的手指无力垂下,显得那么不起眼。 秦雨露慢慢走近,她以为他睡着了,却发现他纤长的睫毛随着他眼皮向上抬起,平静无波的眼神轻轻扫过她,又垂下,轻飘飘地落在了别处。 他沉默不语,好似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在意。秦雨露没见过他这种眼神,心里莫名慌张,没注意到他在看见她时眼睫一颤。 秦雨露忽地不知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话,就那么站在他身旁。 直到他再次抬眼望着她,下巴点了点身旁位置,“坐。” 秦雨露鬼使神差,也不管地上有多脏,一屁股坐了下来。 手上的保温桶磕在膝头,这才想起她出来的目的,抬手递给他,“给你的。” 颜明路没接,“这是什么?” 秦雨露:“给我妈炖的汤,多带了一份,给你吧。” 颜明路摇头,“不用了。” 她手仍旧保持着递给他的动作,“我把你的泡面撞倒了,害得你饿肚子,这个就当是我的补偿。我亲手炖的汤,你尝尝吧。” 颜明路抬眼扫了遍她的脸,不知是她哪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,伸手接了过来。 保温桶和她风格很像,粉色的桶身上有只弯眼笑的兔子。 他觉得她就像只兔子。 见他拿着保温桶没有动作,秦雨露催促道:“趁热吃吧,再说了,你不是饿吗?” 颜明路点头,拧开桶盖,一股浓郁的香味涌进鼻尖,他夹了块山药,软糯香甜,低头喝了口汤,空瘪的肠胃顿时变得热腾腾。 他吃相很好,风卷残云,却没什么声音。 秦雨露看了眼手表,距离他下班已经快一个小时了,“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医院?” 颜明路停下筷子,“下不了,”他朝急诊门口看去,措辞道:“担架上那人出轨跟老婆吵架,出门掉到了下水道里,路人打120送过来的,他现在不肯出钱看病,赖在担架床上不下来,非说是我们强迫他来医院的。” 秦雨露听到他用淡淡的口吻讲着一件荒诞的事,有种反差的冷幽默,不禁扬起嘴角。 她脱口而出:“那就把他放在那儿呗。” 颜明路摇头,“担架床都是有固定数量的,每车都有标配,他占了这台,那么这辆救护车就不够了,没法出车。” 秦雨露想了想,问:“不能给他强行抬下来吗?” 他笑了,“得要医院床位接收他啊,我们出救护车给他运到医院,总不能直接扔在这儿不管。” 秦雨露点了点头,也是。 还有个原因他没说出来,对于这种无赖,谁敢碰他?搞不好就惹得一身腥。工作两年,类似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,他们这些干活的,实在没人愿意去出那个头。 秦雨露又问:“这样不会耽误后面的急救吗?” 颜明路开口道:“当然会。” 秦雨露:“那怎么办?” 颜明路敛眉,硬声道:“报警。” 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无赖,吓一吓立刻见效。 临近下班还出车,耽误下班时间就够人生气了,结果给自己请来一个麻烦,拖着那么多人都走不了,颜明路语气里都掺着不易察觉的恶。 哪儿勾搭的 宁中则过来时,满满一保温桶都不剩什么了,但见他大快朵颐之势,顿时忿忿道:“一会儿没见你就躲着吃好吃的,也不给我留一口!” 颜明路拧上桶盖,勾起唇角,“你家里不是有嘛。” 宁中则脱口而出:“我家里……”哪有,话还没说完,他蓦地想起,自己之前带过几回女朋友做的盒饭,冲颜明路好一顿炫耀,谁知道他在这儿等着。 宁中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身旁的秦雨露,又转头看向他,揶揄道:“你行啊现在,哪儿勾搭的小姑娘?” 颜明路掀起眼皮,冷眼回视,不等出声,宁中则摸摸鼻子,笑嘻嘻地跟秦雨露打招呼:“美女你好,我是颜明路的同事,是随车医生。” 秦雨露刚听到宁中则打趣她和颜明路,脸上热气腾腾,闻言懵了一下才赶紧回道:“我叫秦雨露,是颜明路的……同学。” 宁中则露出促狭的笑,“原来是同学啊?你们应该认识挺久了吧?” 秦雨露回迟疑了两秒,她不知道她和颜明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是真正的认识。 他还要说些什么,不远处传来动静,医院的保安拿男人没办法就报了警,警察一到,男人再不敢装死也不敢叫唤,被警察训了几句后,瘸着腿下床,被急救人员搀进了急诊室。 颜明路站起身,一扫之前的颓丧,对秦雨露说:“你什么时候回去?” 秦雨露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,懵懵道:“马上就走。” “那你等一下,我送你出去。” 宁中则砸吧两声,“就这几步路?还送什么?” 怕他再说些什么,颜明路拉着他走向救护车,似乎是在交接工作。 没过两分钟,颜明路朝她走来,“走吧。” 秦雨露点头,两人欲盖弥彰地隔着一人宽的距离朝街边走去。 直到坐上出租车后座,她才借着道别的动作正视他的脸,一如既往地平淡,但又有些区别。 车门关上,司机回头,正要开口问她去哪儿,车窗忽地又被敲响,秦雨露讶异,摇下车窗,只见他俯身从车窗里望着她。 默了两秒,他说:“留个电话吧。” 秦雨露一怔,心跳不禁快了起来,报出一串数字。 他收起手机,提起手中的保温桶,“洗干净了还你。” 秦雨露顿住,“你给婶婶就行,我有空去拿。” 他没应声,退回到路边,出租车发动,他转身又回了医院。 快到住处时,手机响了,秦雨露接通。 “你回去了吗?” 看着经过的一片漆黑的熟悉的教学楼,秦雨露倏地想起什么,“嗯”了声,悻悻道:“妈,不好意思,我忘记跟你说了。” 殷华章数落了她几句,“这么大的人了,干事别毛毛躁躁的,让你取个钱,结果钱没给,人也没影了。” 秦雨露抬手拍了拍额头,是啊,颜琴的工资还在她包里呢。 她没提取钱路上发生的事,只说:“我过两天过来时再给她。” 殷华章应了声,听到那头她跟司机的对话声,又忍不住唠叨道:“都九点多了,女孩子家家注意安全。” 秦雨露只顾从钱包里找钱,没注意她说了什么,只听她说了句要给她买辆车,不以为意地嗯嗯应了两声,挂断电话。 她连驾照都没有,买车有什么用。 第二天一早,秦雨露刚到办公室,就注意到了办公桌对面留着披肩短发低头写字的熟悉背影,欣喜道:“贺语,你回来了?” 女孩回头,大大的眼睛满是笑意地望着她,“昨天下午就回来了。” 贺语也是实习老师,前段时间出去学习,一直没在学校。 两人聊了几句,办公室陆陆续续进了几个老师,贺语连忙正色道:“下午第一节课我讲公开课,你来听听呗。” 秦雨露惊讶,“公开课?我怎么不知道?” 她连忙拿起手机,害怕自己又错过了通知。 “刚确定的,你不知道很正常。”贺语咬牙恨恨道:“主任说要我展示一下这次出去学习的成果,害得我昨天晚上连夜做PPT。” 秦雨露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,就听贺语睨她一眼,“你别嘚瑟,早晚都有这一天,你也一样。” 午休刚结束,秦雨露这次早早地拉上陈瑜去到一(2)班,跟贺语打了个招呼,直奔教室后排,选了个绝佳位置。 刚坐下没多久,就有老师排成一队拿着凳子进了教室,秦雨露看到这个阵仗,眼睛都瞪大了。 明显这群人里不止是一年级的任课老师,还有眼熟的几名其他年级的,甚至还有其他科目的。 和陈瑜头挨着头一阵感叹,不约而同地为讲台上的贺语捏了一把汗。 两人正交头接耳,旁边坐了个人,转头一看,陈扬舟冲两人笑笑。 陈瑜热情地跟他打招呼,秦雨露也转头冲他点点头。 很快上课铃响,秦雨露坐正身子,翻开听课本做笔记。 不管从讲课风格还是从互动方式来说,贺语这堂课确实有很大的进步。 从听课的老师们都在埋头做笔记可以看出来。 秦雨露正奋笔疾书,只是笔下字迹越来越淡,逐渐淡到看不见。 她拧开笔头,没墨水了,贺语正好提了个很有意思的问题,目光所至的学生纷纷举起手。 她左顾右盼,见大家都在记笔记,忍不住轻轻叹息。 “给。” 秦雨露循着声音望去,陈扬舟压低身子,从陈瑜背后递过来一支笔。 她还是问了句:“那你呢?” 陈扬舟摆摆手,“我还有一支。” “谢谢!”她咧起嘴笑,回身时对上陈瑜似笑非笑的眼神,赶紧低下头写字。 所以一下课陈瑜撞她胳膊,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,还完陈扬舟笔就顺着过道跟其他老师一起先出去了。 很快到了周末,秦雨露又去了医院,颜琴刚帮殷华章洗完头,正拿着干毛巾擦水。 床头柜上放着她那个很有辨认度的粉色保温桶,颜明路也没给她打过电话。 没有女朋友 转眼就到了殷华章出院的日子,秦雨露只在周末过来坐会儿陪她吃个饭,好在颜琴能跟她聊聊天,杨净也抽空去过来看了几回。 琦琦前段时间不舒服,这几天生龙活虎的,杨净带着他去看了殷华章,小孩子童真可爱,殷华章羡慕得很,给秦雨露打电话时话里话外都在暗示。 秦雨露顾左右而言他,她忙得脚不沾地,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正式公开课来得猝不及防,虽然早有心理准备,但事实证明准备得还不够。 怪贺语真是乌鸦嘴。 陈扬舟出现在面前的频次越来越高,哪怕在陈瑜和贺语的打趣下再若无其事,她也会忍不住慌乱,毕竟他的示好太过明目张胆。 周三早上,秦雨露有一二两节连堂课,要比平常早起许多,到学校的路上啃个面包就当吃早饭了。 但她刚走进办公室,就见桌上摆着一杯热腾腾的豆浆。 办公室来的人不多,隔壁班的语文老师看到她,一脸暧昧地笑道:“秦老师真幸福啊,人还没到,陈老师连早饭都送到了!” 秦雨露扯唇笑笑,从陈扬舟第一次送东西她就知道了,如果她是早上第一节课,一般桌上就是一瓶牛奶,一杯豆浆或是一瓶果汁,如果不是,会丰富一些,他知道她有时间吃,打包过馄饨面条小笼包。 送的都是些吃的,秦雨露也不好给他退回去,大多分给了办公室的同事。 她趁早上人少时去找他,说晚上请他吃个饭。 陈扬舟很爽快地答应了。 秦雨露约在了离学校有点距离的一家烤鱼店,就怕遇到熟人,千挑万选了个靠墙的角落。 陈扬舟脱下棒球服外套搭在椅背上,刚坐下就笑道:“我还以为你不会主动找我呢。” 秦雨露也笑笑,“请陈老师吃饭是想谢谢你的早饭,以后别麻烦了。” 陈扬舟看着她,“别叫我陈老师了,这也太客气了。” 秦雨露一愣,笑笑没说话。 “我就大你三岁,直接叫我名字吧。” 秦雨露点头,“那好吧。”她不自在地说:“陈、扬舟,你以后别给我送早饭了。” 陈扬舟问:“怎么了?不合你口味吗?” 秦雨露连忙摇头,“不是不是,就是太麻烦你了,我想吃会自己买的,你千万别破费了。” 陈扬舟笑说:“小事,反正我每天早上都是要吃的,顺手。” 两人你来我往,秦雨露疲于应对,咬咬牙,铁了心要戳穿这层窗户纸,硬着头皮说:“陈老师,如果我没误会的话,你是在追我吗?” 陈扬舟坦然一笑,“是,很明显吗?” 心里一口气舒了出来,秦雨露冲他笑笑,“陈老师,不好意思。”她顿了下,“我目前不想谈恋爱。” 陈扬舟愣了下,明白她是在委婉拒绝,但还是问:“目前是多久呢?” 秦雨露垂下眼,躲开他的视线,“不确定,可能未来很长时间都不会。” 陈扬舟笑容淡了些,但不见沮丧,“方便问下是什么原因吗?” 秦雨露没有马上回答,脑子里权衡哪个理由比较方便,但在陈扬舟眼里,她不太想说,像是仍对记忆中的人和事耿耿于怀,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。 于是也不再坚持,温声说:“那我等你想谈时再说吧,毕竟大脑是个很奇妙的结构,想法时时刻刻在变化,也许哪一天你就改变注意了。” 为了缓解气氛,他开玩笑说:“到时候你可要第一个想到我啊!我可是提前排队的。” 秦雨露抿唇笑笑,没接话。 陈扬舟倒了杯热茶递给去,“在此期间,我们还是朋友吧?” 上班也有小半年了,溜须拍马的话也听了不少,秦雨露眼睛都不眨,张口就道:“那当然了,说起来你算是我的前辈,以后我需要多向你请教呢。” 前辈,陈扬舟话在舌尖一转,哑然失笑。 不知怎么开的头,两人开始聊学校的事,吐槽奇葩规定,分享班上小孩闹的笑话,饭桌上的氛围也算愉快。 吃完陈扬舟要开车送她回去,秦雨露随口说有事,他没多问,陪她在路边拦出租车。 不远处的路口,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快速驶离,车内靠窗的年轻男人收回目光,转头盯着心率检测机上不停变化的数字。 殷华章周六下午出院,秦雨露到病房时,颜琴正在收拾东西,杨净也在,正要推着殷华章去走廊尽头晒太阳。 秦雨露打完招呼,准备去办理出院手续。 刚进缴费大厅,就见急诊门口停了辆救护车,秦雨露目光转了一圈,没有熟悉面孔。 他今天可能休息吧。 正要坐电梯上楼,却见一台前竖着“正在施工”的黄色警示牌,另一台停在8楼,好半天没动。 她掉转脚步,朝安全通道走去。 上到三楼,杨净瞧见她,推着殷华章朝这边走来,颜琴提着两大包东西紧跟其后。 殷华章问:“手续办好了?” 秦雨露点点头,正要接替杨净推殷华章,杨净挡了一下,“没事,我来。” 她收回手,不管颜琴如何推阻,接过其中一个包。 四人在电梯口等了五分钟,电梯始终没来,那台好的仍旧停在八楼一动不动。 杨净有些不耐烦:“这电梯怎么回事?” 秦雨露扭头,“我刚刚从一楼上来看到牌子了,说是在维修。” 杨净音量陡然升高,急了起来,“维修?那我们怎么下去?” 几人视线集中在殷华章的轮椅上,难题就在于此。 颜琴忽然出声:“华章姐,要不我背你下去吧?” 杨净和秦雨露一脸惊讶地看着她,殷华章摆摆手,“我挺重的,你怕是背不动我。” 颜琴咧嘴,冲她们笑道:“别看我身板小,我劲儿挺大的,以前还背过老许呢。” 杨净接着说:“我给齐航打个电话,正好让他开车送你们回去。” 秦雨露忙摆手,刚听杨净闲聊说齐航带着孙涵琦琦回外公外婆家了,总不好让他们晚饭都没吃就赶回来。 “我来吧。”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,莫名令人安心。 来过我家吗 大家循着声音回头,只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从楼梯口朝这走来。 颜琴一阵欣喜,最先出声:“明路,你来得正好,帮忙把你殷姨背到楼下。” 秦雨露讶然,目光紧紧跟着他,看着他在身旁落定,轻轻地长吐了口气。 他看了她一眼,喊了颜琴和殷华章,又冲杨净点点头。 “殷姨,我背您下楼。”说完就在殷华章面前蹲了下来。 殷华章只见过颜明路两次,知道他是颜琴的儿子,仍旧有些不好意思。 颜明路仰起头看向秦雨露,“搭把手。” 秦雨露扫过紧闭的电梯门,上前两步,正要扶着殷华章慢慢起身,余下两人赶紧走到另一侧帮忙。 一阵窸窣声,秦雨露转头看着他,“好了。” 颜明路应了声,站起身朝楼梯口走去,每一步都很稳当,殷华章一米六的个子在他背上竟然显得轻巧。 秦雨露跟在后面,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,和胸腔里的震动一下一下重合。 杨净在后面问颜琴:“这是你儿子?” 颜琴满脸笑意,“是,我大儿子。” “小伙子可真帅啊!今年多大了?” “生日过得晚,快22了。” “比我们家那个小一些,那和雨露差不多啊!” “谈对象了吗?” 颜琴摇摇头,“他总说不急,那我也不急。” 杨净大笑出声,“这么帅的小伙子,不应该啊!” 两人聊着天,落后几步。秦雨露没回头,目光朝前,只能看到他托住殷华章膝弯的手臂线条突起,结实有力,双腿迈着矫健的步伐,转眼就到了一楼。 秦雨露回身,杨净瞧见了,赶紧展开轮椅,几人扶着殷华章坐下。 天有些阴,街上的车似乎都少了些,等了好半天,才有一辆出租车停下。一行人朝车走去,司机瞧见坐在轮椅上的殷华章,隔着车窗摆摆手,“我这车放不下轮椅,不接不接!”说完升起车窗,立刻发动车子开远了。 杨净“嘿”了声,“怎么回事儿啊?轮椅有什么的,折起来放后备箱就是。” 又等了几分钟,一辆出租车朝他们驶近,秦雨露抬脚,身侧一人却比她更快地敲了敲驾驶窗玻璃,他弯腰看着司机说:“我们有一个需要坐轮椅的人,可以接受吗?” 秦雨露贴着他胳膊,急忙凑过去补充说:“轮椅可以折迭!” 两个人的距离近得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,浑身被淡淡的柔和的香气萦绕着,她俯低身,柔顺黑亮的长发顺着他的肩膀滑进他脖子,很痒,颜明路忍不住耸了下肩。 司机点点头,“上车吧。” 秦雨露一喜,回头朝她们招手,嘴唇擦过什么,凉凉的。直到瞥见抱着殷华章上车的背影,耳尖通红,她反应过来,脸颊滚烫。 杨净站在路边接电话,秦雨露听到了琦琦的声音,很快,杨净挂断电话便说有事要回家。 殷华章冲她摆手,“孙子找你就赶紧走吧,我这边这么多人,用不着你操心,回去吧。” 秦雨露坐在殷华章旁边,半路上忽然听见她说:“你什么时候有空,去把车学会。” 秦雨露疑惑:“学车干嘛?” “给你买辆车,以后干什么方便些。” 想起刚刚出租车拒载,她“哦”了声,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。 到了楼下,看到熟悉的楼梯道,秦雨露转头望着颜明路,一拍脑袋。最近忙得脑子都是晕的,幸好遇到他,不然就算医院电梯没坏,她也只能推着殷华章在楼下干着急。 还没等她开口,颜明路已经屈身蹲下,颜琴帮忙托了把,他熟练地背着殷华章上了楼梯。 秦雨露折起轮椅跟在后面,面上泛红,满怀歉意道:“不好意思啊,忘记家里也没电梯了。” 秦雨露家在六楼,背着人爬上去,肯定给他累得够呛。 没等他开口,颜琴走在最后,宽慰她说:“他好歹也在部队待了两年,大男人就该出出力气,不然白长那么高!” 颜明路似乎笑了声,在楼梯层级间的平台上歇了口气,白花花的墙壁上是孩童的幼稚笔触,金黄的太阳,粉色的花朵,扎着小辫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和张嘴大笑露出门牙的小男孩手牵手……杂乱的涂画为泛旧老化的建筑平添几分生趣。 那次着急,加上好几户人家门口的灯坏了,匆忙中没有注意到,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她的杰作。 家住在顶楼,秦雨露从来不数楼层,埋头直走,正跟颜琴说完话,回头就见前面的人停在左侧门口。 她愣愣地看着他,“怎么了?” 殷华章没好气道:“赶紧开门啊!” 秦雨露仰头从楼梯缝隙里看到楼顶的水泥墙,这才惊觉,已经到家了。 她赶紧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,扭头问:“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?” 颜明路把殷华章放到了沙发上,喘了口气,笑笑说:“猜的。” 秦雨露不信,殷华章叫她去泡茶,颜明路跟着她进了厨房,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。 “你来过我家吗?” 他点头,平复着呼吸,胸膛微微起伏,“来过。” 本是随口一问,秦雨露惊讶,“什么时候?” “殷姨摔倒那天,是我出的车。” “这么巧?”秦雨露瞪大眼,声音低了几分,“真是多亏你们了,我那天不在家。” 递过一杯茶给他,她问:“你今天休息吗?” 颜明路点头,“今天夜班。” “那你下午去医院干嘛?” 不知不觉话多了,她脱口而出,颜明路看着她黑亮的眸子,拿起茶凑到嘴边,有些烫,他抿了一口,“有事。” 殷华章嘴上感谢不停,还要留颜明路吃晚饭,听说他要上班无奈作罢,嘱托他有空时来家里吃饭。 颜明路点头,秦雨露送他出去,路过绿化带里的一片桂花,晚秋堪过,米粒似的花朵早已凋零,细密铺了满地,途径仍能闻到淡淡的清香。 颜琴头一回来家里,很多东西不知道,秦雨露就住了下来。 两人一起去附近菜市场的路上,颜琴忽地看向她,问:“雨露,你觉得我们明路怎么样?” 秦雨露呼吸一滞,不知道颜琴什么意思,无措地避开她眼神,“挺好的啊。” “是吗?”颜琴疑惑,又无奈叹了口气,“那怎么讨不到女朋友呢?” 秦雨露没接话,颜琴自顾自说:“现在大家都要找有文化的,估计听说他没上过大学,人家姑娘看不上。也怪我们拖累了他,其实他以前学习很好的,在市重点高中读书,高考成绩本来能上重本的,人也活泼些,现在性子也闷得很……” 秦雨露默然,她知道,就是见过他原本的模样,现在才会更加难以接受。 不怕 周一公开课那天,秦雨露早早到了教室,牛仔裤厚实,细究之下仍能发觉双腿的颤抖。 不管是眼熟的还是相熟的,老师们拿着评卷鱼贯而入,她站在讲台上朝他们点头微笑,对上最后那张帅气含笑的脸,顿了下,嘴角上扬的弧度更甚。 陈扬舟拿起过道里摆好的凳子,径直坐在了她面前,就像她来听他的课时那样。 秦雨露笑意僵滞,镇定自若地扫了眼讲台下,学生们年纪小,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还是坐得端端正正,认真专注地翻开书,等着上课。听课老师们就松弛多了,不经意间对上他们促狭的目光,她耳朵红得发烫。 本想示意陈扬舟往后退,坐远一些,秦雨露又不愿让同事学生们看笑话,敛起笑意收回目光,等着上课铃响。 讲义看了无数遍,私下也对着镜子讲了好几回,秦雨露自觉熟练,可站上讲台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时脑袋倏然就空了,不时低头看着备课本,难免结巴,整节课好歹也算顺利讲完了。 讲到关键处她扭头在黑板上流畅挥笔,动作间香风扑鼻,陈扬舟仰起脖子,看着她近在眼前的曼妙身形,心旌摇荡。 那次吃饭后陈扬舟果然没再给她送早餐,但不知他从谁那儿打听到了她的住处,周末打电话让她下楼,买了一大包吃的给她。 秦雨露不想收,推拒时贺语从外面回来,见她为难,利落接过,淡笑着说:“陈老师这么体贴我们实习老师啊?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,等会儿回去就分给陈瑜胡旭他们,谢谢陈老师!” 听贺语这么说,陈扬舟笑笑没说什么,摆摆手上了车。 贺语拉着秦雨露上了楼,她们实习老师几乎都在这个小区租房子,三个女生同时进来,约好住附近,互相作伴。 刚敲了两下门,陈瑜就抱着手臂倚在门口,戏谑道:“说吧,陈扬舟叫你下去干什么?” 贺语弹了下她额头,把一袋子零食都塞进她怀里,“给,拿去吃吧!” 陈瑜抱着那堆吃的乐得合不拢嘴,拿了一个手指长的圆柱条出来,啧啧两声,说这里面一小颗糖折下来就要好几块钱,刚要问贺语是不是发财了,一听是陈扬舟送的,立刻丢下不馋了。 起初她们还起哄,后来见秦雨露没有那个意思,也不好再开玩笑,陈扬舟倒是泰然自若,好几次中午在食堂吃饭时,径直和她们坐一起。周围同事瞥一眼,暧昧的目光在他和秦雨露之间流转,搞得她和贺语如坐针毡。 下课铃声响起,秦雨露长舒一口气,忽略陈扬舟热切的眼神,送走听课的老师,这才捂着砰砰跳动的胸口,好半天才缓过来。 十一月第一天,学校安排一到三年级的学生打流感疫苗,秦雨露带的其中一个班班主任请了病假,上午由她带着去医院。 虽说学校和疾控医院是前后挨在一起的,但后门不连通,她必须要带着那群孩子从学校前门出来,走五百多米绕到医院正门。 秦雨露没组织过这种活动,她要带着三四十个小孩子安全到达,途中紧盯着以防有人掉队,还要管好纪律,不然闹哄哄一片,连她说什么那群小孩都听不见,更容易出问题。 短短一段路,平常五六分钟的路程,秦雨露硬是花了二十多分钟,有两个调皮的男生不停打闹,屡禁不止,她喊了好几遍,嗓子都哑了,两人还是笑嘻嘻的,气得她直接从队伍中把人捞出来,双手一边一个。 进了医院,沿途遇见前面来打疫苗的班级,秦雨露没有费劲,领着他们直接到了注射室。 毕竟是打针,六七岁的小孩子胆子小,刚刚出校门那一路有多兴高采烈,现在看着面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就有多鸦雀无声。 很快里面传来几声喊叫,医生温声安慰,结果愈演愈烈,那个男孩扯着嗓子大哭起来。 走廊排着两队,顷刻间吵吵嚷嚷,有小孩听见这动静就喊着说不想打针,从队伍里跑出去。 秦雨露头疼,赶紧拉住他,好不容易安抚好这个,队伍前面的小姑娘不肯进去了,不时传出抽噎声。 秦雨露分身乏术,生怕有学生趁乱跑丢,出什么意外,她可担当不起。 两个调皮的小男孩这时安分守己地站在旁边,不耐烦地看着秦雨露在哄那个害怕得哭的小姑娘,语气不屑:“有什么好哭的?胆小鬼,这么大了还怕打针?” 秦雨露转头严肃地看着他,“罗佩,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,周文君怕打针很正常,你不该嘲笑她。” 小男孩撇撇嘴,一脸不服气,“我就不怕。” 秦雨露正发愁呢,忽地眼睛一亮,擦擦小女孩的眼泪,冲小男孩怀疑道:“真的吗?你不怕打针?” 罗佩昂起头,“你不信?” 秦雨露故作迟疑,“我信,”她挂起笑,“你肯定是个特别勇敢的男生!” 另一个男孩不服气,抢着说:“打针有什么勇敢的?我也不怕!” 一辆救护车在医院门口缓缓停下,警笛声止歇,后车门从里面被推开,一道身穿白色制服外套黑色长裤的高大身影跳了下来,年轻男人跟车内的医生相配合,利落地将担架及上面躺着的病人抬了下来。 医院门口有接到消息等着的急诊医生和护士,跟十分钟前电话里沟通的内容对上号后,她们接过手,推着担架床小步往里跑。 上午第二车,接到急救中心调度员的消息,刘义就开着车快速赶到了事发地,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严重过敏造成休克,家属坐上车就要求去疾控医院。 任宁中则如何劝说情况危急、三医离得近也没用,中年女人意愿强烈,指定去半个小时车程的疾控医院,说是已经提前找好了熟人。 他默了默告知她若是延误治疗,所有责任自己承担,见女人点头便没再多话。 送到后,他们没有急着回去,一时没有出车任务,宁中则说是有事,要去趟疾控的行政楼找个人,颜明路顺势进了大厅,上完厕所出来,就见一道绰约的身形蹲在一堆孩子中间说些什么,站起身时,脸上露出得逞的笑。 颜明路趣味丛生,手插着兜慢慢靠近。 给你发糖 秦雨露浑然不觉,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袋子,“昨天是万圣夜大家还记得吗?” 学校小卖部凑热闹,进店购物就送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,她买了排AD钙奶,结账时想到那些小屁孩,跟老板商量后买了整整一大包糖回来。 小孩子们异口同声:“记得!” “那万圣夜要、要干嘛呢?”她清了清嗓子。 “Trick or treat !” 离得近的小孩子看清她手上的东西,问:“秦老师,你要给我们糖吗?” 秦雨露点头,“等会儿谁打完针不哭就可以来找我,我会发糖给勇敢的孩子当奖励哦!” 气氛高昂起来,脸颊上还挂着眼泪的小女孩咬着唇,竭力止住哭声,两个调皮的男孩率先进了注射室,很快两人又云淡风轻地出来了,好像什么也没发生。 他们朝秦雨露走来,罗佩得意道:“秦老师,我没哭!” 张锐附和着,“打预防针一点都不疼!” 旁边围上来几个小孩七嘴八舌问道:“真的不疼吗?”“你打在哪儿啊?我看看你胳膊。” 秦雨露拿出两颗糖递过去,剩下的人踊跃排队,都想打完针领糖。她松口气,靠在墙边歇歇,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笑出声来。 “你哄小孩还真有一套。” 秦雨露闻声回头,就见颜明路站在身后,满脸笑意地望着她,她脸一红,“那当然了。” 身边有个小孩露出胳膊冲她示意,秦雨露递出颗糖,扭头问他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“嗯?” 她声音嘶哑,有些音发不出来,只好倾身凑近他,用气声又重复了一遍。 颜明路垂眼,粉唇开合,呼吸吐纳间似乎有魔力,惑人心神。 等她退回去,他才回过神,“刚刚出车到这个医院。” “你不是三医的吗,怎么出车到疾控了?” 颜明路把病人家属强烈要求来指定医院的事说了一遍,秦雨露点头,“我还以为你们只会把病人送到三医。” “一般情况下是这样。” 打完针的孩子逐渐变多,秦雨露忙着发糖,身后突然有人喊道:“老师!为什么王奕林有两颗糖?我也要两颗!” 吵闹声越来越大,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,只好拍拍手掌示意安静,问了几句话才明白过来,准是有人浑水摸鱼,重复领了。 秦雨露没说话,只是朝那个男孩走去,用严肃的目光看着他,很快那小孩就通红着脸把多的那颗糖还给她,嗫嚅道:“秦老师,对不起。” “你要糖可以跟老师说,但欺骗老师这个行为很不好,下次不许这样了,记住了吗?” 小孩点头,满脸羞愧,秦雨露没有收回他的糖,无奈地打开糖袋拨了拨,幸好糖的数量充足,心里一合计,提高声音说:“打完针没哭的每人领两颗糖,不够的来找我补。” 早打完针的那帮人一听,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身边,伸手要糖。 秦雨露这回学聪明了,给完一个就让他们去另一侧排队,回头对上颜明路的含笑的脸,只抬抬下巴,他便明白过来,挑了挑眉,走到队伍前面,那群小孩很快安分下来,整整齐齐等在一旁。 面前的队伍越来越长,直到她开始清点人数,登记疫苗注射表,颜明路出声说:“等我一下。” 秦雨露抬头,“好。” 就在她登记完毕时,他正好回来,手里拿着一个类似药盒的东西。 “给。” “这是什么?” 秦雨露接过,还未看清包装上的字,只听他说:“昨天万圣夜,给你发糖。” 她咧起嘴,待看到绿色盒子上的“润喉糖”三个字,笑容越绽越大,“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 颜明路眸光一闪,看她那样子他就想起以前部队里后勤养的那只狗,高兴时就会忍不住吐舌头,他险些就抬手揉揉她的脑袋。 没两分钟,颜明路接了个电话就要离开,秦雨露也带着学生出了医院。 罗佩和张锐不打闹了,倒是紧紧跟在她身边好奇地叽叽喳喳。“秦老师,刚刚那个大哥哥好帅啊!是不是你男朋友啊?” 女生们发出低低的笑声,踮脚伸脖去看前面的帅气背影。 “他在追你吗秦老师?你们在一起了吗?” “才不是,陈老师才是秦老师的男朋友!有一天晚上我爸妈带我出去,我看到陈老师和秦老师一起吃饭了!” “哦——” “我在学校食堂也看到过!” “我也看见了!” 她回身瞪了他们一眼,拆开包装盒含了颗糖,嘴里甜丝丝的,接着是沁人心脾的凉。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起哄声,颜明路坐上后座,若有所失,借着关门回头望,她声音不大,劝阻无效,红着脸颊督促那群小屁孩靠人行道内侧走。 宁中则比他先上车,自然注意到了那个漂亮的小姑娘领着一帮小孩浩浩荡荡地出来,他没听清他们的对话,促狭地看着颜明路,“这不是送你爱心便当的老同学吗?” 颜明路没有兴致跟他开玩笑,淡淡道:“碰巧遇到了。” 又是一周过去,难得周末,秦雨露本来要睡到日上三竿起,听到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轰鸣声,只好起床洗漱。 厨房里飘来浓郁的粥的香味,她趿拉着拖鞋走近,灶上的绿豆粥正咕嘟冒泡。 “婶婶,你怎么不去外面买啊?这多麻烦。” 颜琴笑笑,“橱柜里现成的绿豆,你妈想吃,我想着你也在家,正好多煮些。” 锅里绿豆被煮得软烂,“婶婶,你一大早就起来了吧?” “不碍事,我也睡不着。今天家里有事,我上午得早些走。” 直到中午,十二点刚过,颜琴拎着两个保温桶来了,她笑呵呵地张罗殷华章吃饭。 看到碗里丰盛的饭菜,殷华章和秦雨露俱是惊讶,颜琴高兴道:“今天明路生日,在家做了顿饭,给你们带些过来。” 打开最下格,“今天立冬,包了点饺子。” 殷华章不好意思,“颜琴,你可别麻烦了,实在太客气了。” “多大事儿,做了一大桌子,还怕不够吃?” 殷华章笑着说:“沾了明路的光,回去替我谢谢他。” 单身 秦雨露从厨房拿出碗筷,正要坐下,颜琴拉着她的手,“雨露,你下午忙不忙?” “不忙,婶婶,怎么了?” “我女儿明月想转学,前几天也问了华章姐,她说你们学校不错,你在雁东路上班,想跟你打听下情况。” “没问题,你想了解哪些?” 颜琴为难,转学事关重大,各方面都要考量,一时半会儿说不清。 “要不去家里坐坐,估计刚开饭,边吃边聊,你看行吗?” 见她犹豫,颜琴又说:“很多我也不懂,你直接跟明路聊,明月这孩子现在也古怪,说她两句就顶嘴,讲不通……” 若是平常,她很乐意帮忙,偏偏今天是他生日。 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殷华章,颜琴很快猜出她们在纠结什么,挽着秦雨露胳膊恳切道:“是我没考虑周全,小孩子过生日嘛,你们还是同学,就去吃顿饭就是,别搞那些形式,原本也是找你帮忙。” 殷华章笑笑,“你去吧,可要好好介绍你们学校,别吹大也别故意抹黑。” 秦雨露嗔怒,进房间换了条棕色毛衣裙,柔和又娇俏,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,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硬壳书。 “这漫画书你也好意思送人?明路多大了,你以为都跟你小孩似的?” 秦雨露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,“这是珍藏版,高中的时候可火了,大家都在看好吗?” 她找了个好看点的硬纸袋,颜琴帮忙装进去,笑说:“看他长那么大个,一样喜欢这些,高中上课时偷偷看,还被老师抓到过。” 秦雨露偷笑,她差一点也被抓住。 颜琴本打算送秦雨露到家就过来,殷华章让颜琴回去吃饭,一起商量。 两处离得很近,步行十分钟的距离,这边近几年正在开发,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大厦,十字路口拐过来才看见一片低矮的居民楼,秦雨露跟在颜琴后面直奔最里面一栋。 颜琴掏出钥匙开门,门里传来几道说话声,两男一女正往桌上端菜,个子齐胸口的小姑娘分发碗筷。 秦雨露扫了一圈,七八十平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,餐厅和客厅连通,窗户很大,整个房子看起来宽敞又亮堂。圆桌上十菜一汤摆得满满的,人没她想象中多,全是年轻面孔,心中局促烟消云散。 听见声响,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率先转过头,被那漂亮面庞惊艳到,腼腆地点点头,接过她手上的袋子。颜明路和另一个略黑的男生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,转头看到她,眼底一抹喜色,“来了?” 秦雨露点头,很快被颜琴拉着在桌边坐下,“正好,我走的时候还有两个菜没炒完,现在正吃。” 她抬起头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意外。 颜琴自豪地笑,“没想到吧,饭是他做的,我负责打下手。” 略黑的那个男生拍着颜明路后背,打趣道:“以后谁嫁给你指定享福!” 颜明路抿唇淡笑,介绍那两男一女:“我发小,幼儿园到初中都是同学,李书哲,魏铭,赵敏。” “秦雨露,我朋友,也是——高中同学。” 听到后面那几人面露讶色,不经意间打量着秦雨露,眼底有好奇也有艳羡。 赵敏同为女生,眼神直白得不加掩饰,坐在她旁边粲然一笑,“你长得很好看!” 秦雨露白皙脸颊染上粉红,“你也很好看,又瘦又高,像模特一样。” 魏铭“扑哧”笑出声,转头跟李书哲会心一笑,被赵敏恶狠狠瞪了一眼。 “我妹妹,许明月。明月,叫姐姐。” 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,低低叫了声“姐姐”。 颜琴忙着给秦雨露夹菜,颜明路瞥了眼瘪着嘴的小姑娘,夹了个鸡腿放她碗里。 许明月依旧闷闷不乐,心里忐忑,她听颜琴说了,知道秦雨露是老师,还知道颜琴打算把自己转到她工作的地方。 果然,没吃一会儿颜琴就开始问那个学校的情况,从一个班有多少人问到了学校校长。 许明月转学后接着读二年级,不免要问到二年级的老师配置,颜琴问有没有哪个班年轻老师多一些,而后讪讪说起许明月转学原因。 许父出车祸去世后,许明月受惊,有一阵始终不讲话,颜琴去寺里给她求了个佛牌,用红绳串起挂在胸前,后来她慢慢开口,佛牌也一戴好几年。 今年秋天许明月升二年级,换了个年纪大些的班主任,那女人古板刻薄,好几回讽刺她戴首饰爱美装俏,非要她取下,许明月不肯,有一回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数落她,把许明月骂哭了。 那天过后许明月死活不肯上学,颜琴好说歹说劝了一阵,最后还是颜明路带着她去了趟学校,从此那女人再没说过什么,对许明月视而不见,许明月也不听她讲课,英语成绩甚至考过个位数。 颜琴提出换班,颜明路思忖后却打算直接转学,把许明月从街道小学转出去,到一个好点的学校。 “其实我们学校大部分老师都是年轻人。” 魏铭挑眉一笑,“那跟秦老师这样的呢?” 秦雨露怔住,“什么?” 颜明路一个眼刀扔过来,魏铭噤声,赵敏笑着碰碰她胳膊,“别理他,满嘴跑火车,没个正形。” 秦雨露恍然,抿唇笑着,“学校女老师也很多,但是她们是不是单身我就不知道了。” 魏铭没想到她这么说,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兴味,“那秦老师是单身吗?” 桌上静了一瞬,对面有道目光落在身上,秦雨露拿起手边的果汁,遮掩住眼底的忐忑,“是啊!” 魏铭摇摇头,“秦老师这么漂亮竟然还是单身,那我找不到对象也说得过去。” 赵敏插冷刀:“从上高中到现在,你也就这几个月闲下来了吧?” 李书哲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,颜明路也忍不住勾唇,颜琴忙张罗着大家吃菜。 秦雨露把学校招生办的电话给了颜琴,让她先问问转学手续要的资料,如果要去学校,她可以带颜琴过去。 席间魏铭说起自己的初中老师,那时在镇上念书,体育老师兼任男生宿管,他半夜偷偷打手电筒看漫画书,被发现后书被撕了,自己还被狠狠踹了两脚。 他用玩笑的口吻讲述这事,许明月听得入迷,咯咯笑完说:“魏铭哥,你好惨啊!” 赵敏看他一眼,忿忿道:“该。” 魏铭不服气,“我一没讲话二没吃东西,躲在被窝看漫画还有错了?” 看着两人要吵起来,李书哲连忙给魏铭盛了碗汤,“快喝,等会儿凉了。” 秦雨露听他们聊着幼时的事,陌生但有趣,尤其是听他们拌嘴,热闹又鲜活,好像一切都是没长大的模样,大家只用为一些毫不起眼的事情忧虑。 百珠加更!来点珠珠看看实力! 喜欢她吗 吃完饭后颜琴就走了,留秦雨露在家玩,大家帮忙收拾桌子,寿星留在厨房洗碗,许明月从房间拿出象棋铺在茶几上,“魏铭哥,玩两局呗!” 魏铭爽快答应,坐在她对面开始摆棋。 秦雨露饶有兴味地站在一旁观棋,明明是个八岁的小姑娘,言语行事间又带着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,连棋风都很少年老成。 当然了,她只是听李书哲在一旁如此评价的,因为她看不懂。 看了几盘秦雨露觉得无味,正要移步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赵敏作伴,魏铭起身去厕所,转头招两人招招手,“快来替我下两把。” 赵敏哼了声,懒得搭理他,秦雨露摆手,“我不会下象棋。” 许明月灵动的眼睛望着她,“那姐姐你会下什么棋?” 秦雨露思索两秒,“五子棋算不算?” 许明月表情一言难尽,她原本有些怕秦雨露,但吃完饭下来总觉得她有时候懵懵的,像个小孩子。 赵敏和李书哲笑得拍腿,秦雨露见状,正要坐下的身子顿住,羞窘道:“我不会玩,换个人吧。”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,“你玩儿,我教你。” 肩上一重,秦雨露回头对上颜明路笑吟吟的脸,心头悸动,一双瑞凤眼不笑时像喜鹊尾巴,笑起来又如一弦弯月,少年气十足。 他推着她坐下,回手拉过一个圆凳,在她身侧坐了下来。 颜明路先带着她复原了棋盘,“这一排都是兵,这里依次是车马相士帅……” 许明月小手一挥,“姐姐我让你先!” 秦雨露没有拒绝,她这末流水平,就是这个八岁小妹妹让她几手她也全盘接受。 只是她低头目光打转儿,无处下手,犹豫半天,执起一枚往前走了一格,好歹也算是起步了嘛。 许明月抬手又落下,“吃!” 红子被吃了一枚,秦雨露连忙丢下小兵,返回刚刚入侵的黑子旁。 颜明路提醒:“马走日,象飞田。” 秦雨露灵光一闪,“吃!” 她误打误撞,竟也下得有模有样。许明月吃了她五枚棋,她吃了叁枚,虽然落了下风,一时又绝不了。 刚走一着,小姑娘眉飞色舞,“将军!” 秦雨露懊悔,她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威胁,眼看大局将定,正要随便走一步,耳后扑来一阵热气,“别动!” 浑身汗毛竖起,秦雨露定在原地,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身侧伸出来,点在棋盘上,“走这儿。” 她愣愣移过去,局面转危为安,许明月哼哼两声,转换攻势。 前两局秦雨露都输了,但她无比知足,还能苟延残喘这么久。许明月满脸嘚瑟,气势足得很,“再来一局!” 她乐得跟自己玩,秦雨露自当奉陪,笑笑应了。 第叁局伊始,身侧那人就凑得近了些,热乎乎的胸膛时不时贴上背脊,秦雨露浑身僵直,反应迟钝。 颜明路当她受挫失了斗志,忍俊不禁,低声在她耳边教她,秦雨露心脏一下比一下重,失了心神,只好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。 许明月眼看败局已定,撅起嘴不乐意道:“哥你欺负人!你和姐姐两个大人欺负我一个小孩!” 恰逢魏铭从厕所出来,听说之后立马给许明月撑腰:“就是,这不公平!” 小姑娘眼睛滴溜一转,目光投向李书哲,“书哲哥,你做我的军师吧!” 魏铭不乐意了,“你怎么不喊我帮你?” “你下得赢我哥吗?” “那李书哲就下得赢?” 李书哲幽幽道:“比你强。” 就这样,变成了二对二,但秦雨露自认为只是执棋手,负责将颜明路的指令做出来。有李书哲坐镇,他每一着都很凌厉,非常不客气。 秦雨露时有反应不过来的情况,他便会捉着她的手落子,“不要往前,横着走。” 手背温热,长臂一展,他从后面环着她,距离太近,气氛都暧昧起来。 赵敏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看热闹,她和魏铭站在一旁交头接耳,两人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,相视一笑。 玩了两局,两方各赢一局,秦雨露起身,“不玩儿了,我不会玩儿。” 许明月和颜明路单独玩了一局,毋庸置疑的败局,但她不甘外还带着几分崇拜。 秦雨露问她:“你哥教的你下象棋?” 小姑娘摇头,神情黯然,“我跟我爸学的,他没事就爱下下象棋,我从小就学会了。” 秦雨露揉揉她的脑袋,“明月这么厉害啊!姐姐都不会下象棋。” 她不自觉地转换成老师身份,像是对班上那群小孩一样哄着他们,语气温柔,神情柔软。 许明月大度道:“下次你再来,我陪你玩儿五子棋。” 秦雨露哑然失笑,“好。” 颜明路今天晚班,趁白天把生日过了,于是下午大家也没久待,吃完饭坐了会儿便准备散场。 临走前许明月鼓起勇气拉住秦雨露的手,羞怯道:“姐姐,我能去你的班上吗?” 秦雨露怔住,笑着解释:“姐姐现在在教一年级,可能没有办法带你。” 许明月失落地点点头,“好吧。” “哟,你行啊!什么时候的事儿,怎么不告诉我们?” 前面叁人围着颜明路打趣,眼神从温声说话的女孩脸上一闪而过,露出耐人寻味的笑。 颜明路若无其事地推着他们出门,秦雨露跟着一起下了楼,他装了些饭菜,骑车把许明月送回了家。 快到家时,小姑娘叫他:“哥。“ “嗯?” “你喜欢雨露姐姐吗?” 颜明路默了几秒,“小孩子别问那么多。” 她咯咯笑着,“我看出来了,你就是喜欢她!” 他没说话,脸上隐隐有笑意。 许明月头磕着他后背,自顾自说:“我也喜欢雨露姐姐!” 晚上上班前,颜明路正要把换下的衣服放进柜子里,兜里手机嗡嗡震了两下,是天气预警,冷空气过境,气温陡降。 他迟疑两秒,发了条短信出去:谢谢你的礼物。 秦雨露很快回复:我记得高中时很多人都在追,不知道你喜不喜欢。 他回:喜欢。刚好我没看到结局。 高中毕业时那套书只出了前两册,今年春天,最后一册出版。她按按手机,把那串号码存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