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无终之旅》 1-落难 好吵…好晕… 平躺着的女子眉头皱了皱,那隆隆的巨响不知是脑内的嗡鸣,还是周遭传入耳中的噪音,总之吵得令人厌烦,她还想再多睡一会,下意识的想抬手摀住耳朵,却发现身体竟没有反应。 倒不是被束缚住还是什么的,而是全身像是脱力一般使不上劲,在努力集中精神操控了自己的手后,却只抬起那么一点点高度,索性一摊,懒得动了。 随着意识越来越清晰,她确定声音是周遭发出来的,有着规则的频率,背后躺着的地麻麻的震,还不时晃动着。 这是…在什么交通工具上吗? 觉察到这个可能性的瞬间让女子瞬间清醒,强睁开眼,视线内非常昏暗,唯一微弱的光源只有头顶后缝隙透出来的一线,尚能看清顶棚上吊掛着无法辨别功能的机具,其馀的就跟心中的疑惑一般,晦涩不明。 尝试扭着脖子一转,入眼的瞬间吓得她在心里叫了出声,在与她近乎比肩的距离,也躺着个人,似乎也是个女性,同样安静的平躺着。 难到是绑架? 想到这里她开始慌了,连忙试图让身体能够动起来,还好四肢也渐渐有了反应,用着吃奶的力气挣扎着,终于将上半身撑起了一半… 「碰!」 一声巨响,伴随天旋地转式的剧烈摇晃,她重心不稳,受力往侧边倒了过去,扑到了隔壁的女子身上。 对方似乎也因震动醒了过来,睁眼的同时两个人四目相对,对方那眼神像见了鬼一样惊恐,抬手就把自己一把推开,那力气是真的大,让她猝不及防的向后一倒撞到了地上,屁股碰在坚硬的地板一阵疼。 我的天,有必要这么粗暴吗? 还没等她心里埋怨完,视线突然一白,强烈的光线打了进来,眼睛反射的紧闭,只听见一个男性的嗓音,用着极为礼貌的语调开口道:「两位女士,我们已经抵达了。」 这是甚么鬼地方? 当站在一望无际的野岭,目之所及没有任何文明的痕跡,只有无数短小的草丛跟碎石,远方甚至没有任何山峰的影子,面对这恍如另一个世界的场景,她的心里只有茫然。 「小姐,这边有要交付给您的东西,麻烦确认一下。」身后传来那位男性的声音。 刚才门一开,见到有逃离狭小空间的机会,她立刻用着还没恢復力气的身体连滚带爬的衝了出来,可一见到这情况也不知道能往哪去了,只好默默的回头,看着导致这一切的源头。 不看不知道,原来刚乘载的机具其实是一台直升机,她们就是躺在机体后段封闭的箱门内被运送至此,而刚才的震动应该是落地时的衝击力吧,难怪晃得那么厉害。 看着突然感到有些兴奋,她这辈子还没坐过直升机呢! 好吧,现在算是坐过了,但这到底是甚么情形? 相较于刚才慌张踉蹌的自己,另一位女子就优雅多了,她单手接受了机门口男子的搀扶,不慌不忙的踏到了地面,站稳时抬头看了几步远的自己一眼。 那眼神…该怎么说呢?用嫌弃似乎还不足以描述她眼中的鄙夷,好像还有一种…见到甚么怪东西的厌恶。 不是吧?自己这张脸不敢说是倾国倾城,好歹也是长得秀色可餐,长这么大就几乎没有被说过不好看,当然也从来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。 是还记着刚才有些冒犯的接触吗?可又没摸到什么不该摸的地方,只是不小心靠得近一些,怎么就生出了这么强的敌意了? 「这些是您的物品,请确认一下。」 那个男子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,旁分的发型梳得一丝不苟,脸上掛着细框金属眼镜还有职业的笑容,伸手示意那位女子查看摆在机门附近的行囊。 他话一说完就绕过对方,上机提了一个应该是登山用的大背包,走到了自己面前,礼貌的倾身后递了过来:「这是小姐的,麻烦确认一下。」 「请问,这里是哪里啊?」 他瞇起眼笑了笑,没有说话,在确认东西交付到手上之后,就转身走回了直升机旁边,双手交握于身前,一副侍者等待时的动作。 无奈之下,只能先翻看这个鼓鼓的背包里到底有些甚么东西。 拉鍊一拉开,数盒的pocky饼乾从里面掉了出来,稍微翻了一下,除了一瓶一千毫升的宝特瓶矿泉水,其他满满的全是pocky,什么口味都有,但除此之外,又甚么都没有。 不死心的又仔细地将这个背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,只在前排的拉鍊袋里找到了一个小摺叠镜,就真的没其他的了。 回头看了眼这大片漫着黄沙的野领,难道这是什么物资包吗? 但这小学生出去校外教学才会整理出来的内容,就连毫无野外求生经验的人都能清楚知道,这包对生存的帮助着实有限的可怜。 「不好意思,这包是要做甚么用的?还有请问你是谁?为什么带我来这里?」 面对这慌乱丢的出一连串问题,男子只是从容地笑了笑,口齿清晰道:「我的工作只负责将两位送达,然后交付属于你们的东西而已。」 其他的无可奉告,这句话虽没说出口,但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了。 「这是什么意思?为什么还有其他人?」 一直未开口的女子提出了疑问,沉稳的声线透着股冷漠,就连身在这炎热的荒漠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气。 对方此时已经套上了预备的行装,灰白色的风衣外套配着卡其色的工作裤,裤角收进了黑色的防水靴内,一头黑直发束起马尾,戴上了宽帽沿的鸭舌帽,标准的登山健行打扮。 而她脚边摆着的登山背包,不管里面装的些甚么,光旁边掛着的看似睡袋的装备,就能让自己这一袋pocky看起来像是搞笑的。 「我的工作只负责将两位带至此。」像个无情的npc,男子重复了刚才的话,而后倾身行个礼,「任务已经完成,那就祝两位一路顺风。」 他将直升机后箱的门关上,在拉开前座的机门时,回头笑着补充了一句:「那就期待下次的见面了。」 门才一关上,顶上的旋翼立刻转动了起来,捲起的强风让两位女子反射性的拉着行囊远离了几步。 机体腾空,眼睛不自觉地追随着直升机离开的方向,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中,才意识到现在陪伴她们的,只剩这四无边际的旷野,以及乾燥又闷热的空气。 「喂!你要去哪里?」 相较于自己的茫然无知,这位装备齐全的女子显然对现下的情况更为清楚,对方默默背起行囊,冷静地环顾了一圈之后,果断的朝一个方向前进。 自己毫无在荒山野岭的求生能力,加上只有这一袋恶作剧般的物资,眼前的女子就是唯一的救生筏,她连忙一肩勾起背包跟的上去。 对方也没走远,移动了数步后在一个定点停了下来,手伸进胸前外套的内袋翻找着甚么东西。 「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?」对方比自己稍矮一些,她微弯了腰,试图从鸭舍帽下的阴影看清对方的表情。 就像是听不见一样,女子只是低头看着从口袋拿出一叠纸,从里面挑出了一张,抬起视线环顾了四周,而后伸手从后背包的侧边摸出台机器,修长的手指从侧边『咖瘩』展开。 看起来是一台折叠式拍立得。 「你在做甚么?」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,自顾自的将相机贴至眼前,似乎想将眼前的景色记录下来。 这真的让人有点恼了,明明就不是听不见,却连一点反应都不愿意给,没礼貌也要有个限度吧! 所以就在按下快门的瞬间,她立刻朝前方被捕捉的范围内一跃,『喀擦』一声,而后就看见镜头后方那双阴沉的眼,锐利的透出了骇人的震怒,让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。 「这位师傅,别来烦我好吗?」她将机器吐出的照片嫌弃的随手一扔,迈了两步避开眼前的障碍,重新找了个拍摄角度。 虽然成功地吸引了对方的注意,但似乎也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糕了,还有,师傅是甚么意思? 「谁是师傅?有师傅像我这样的吗?」 习惯性地要去梳理那一头才刚烫没多久的长捲发,没想到指尖却没有触到熟悉的发丝,而是…平滑的触感? 不是吧!头发呢? 慌乱的在头上摸了一圈,依然没找到原本应在上面的东西,忽然想起背包里收着的那只摺叠镜,连忙将包甩到身前来,手忙脚乱地从刚才的前袋中掏出了镜子,翻开一照。 不要说甚么漂亮的长发,整颗头连根毛都看不见,亮的都能反光了,要是在额前点几个戒疤,还真像个修行的师傅。 得知这个噩耗,似乎比被丢弃在这陌生的荒野还另人崩溃,就算真的会在这种艰困的环境中死去,至少也得是美美的啊! 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对方会用那种诡异的表情看自己了,不论五官生得有多好看,也很难撑起这如此佛性的风格,更何况还是初次见面,肯定是被当成了怪人了吧… 这到底都发生了甚么事? 最后的印象,自己是在菲律宾一间高级民宿入住,入睡前还想着明天去海边要穿哪件比基尼呢,结果一睁眼,不是碧海蓝天和沙滩,而是黄沙艳阳和砾石,没有冰凉的美酒和海鲜,只有一袋pocky和矿泉水,穿的也不是比基尼,而是睡前换上的冰丝睡衣裤,脚上套的还是饭店送的海滩拖鞋。 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,连头发也不知去向,荒诞的就像是场梦。 事到如今,好像能庆幸的只有自己的头形还算好看,整体圆滑线条流畅,搭配脸型看起来算是协调,以及这些人没有恶毒到也把她娟秀的眉毛也拔去了。 还有,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。 所以说人呢? 在经歷心理巨大风暴衝击的同时,对方似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,现在已经走得极远,只剩一个小小的人影。 不行,她必须抓紧这唯一的救生伐。 提起背包时,馀光瞥见地上那张已经开始慢慢生成画面的照片,顺手捡了起来就往背包里一塞,跨着步伐追了上去。 2-规则 抵达的时间跟预计差不多,大约两个多小时后才会日落,气温湿度体感尚能接受,装备的重量在步行的过程也不会太过吃力,一切都在自己预想的范围内,除了身后那个怪人。 『趴瘩、趴瘩』的拖鞋声不断的传进耳中,实在非常的恼人,好在从落地点出发之后对方就没再开口说话,不然再搭上这噪音肯定是要冒火的。 太阳西斜,在旷野上将人影拉得又细又长,抬手看了眼时间,又再确认了一次定位仪的座标,是该找今晚的落脚点了。 根据规划,这个区域本来就没有比较大的树体或岩洞做庇护,所以只能找个相对平坦的区域生个火,简单度过一晚。 在用石头堆出营火的范围时,对方只是呆呆的站在五步远的地方看着,一直到使用较大的枯木枝架起主构时,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是要生火,把包随手一扔就急匆匆的去捡树枝。 有了正确的工具,加上乾燥的气候,生火并不困难。 天暗的比想像中快,即使多了一个人帮着蒐集材料,等营火完全燃起的时候,四周的景色已经有些看不清了。 第一个晚上的身体状况最不需要担心,因此只需简单补充一点热量跟水,并确保能好好休息就可以了。 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能量棒,眼角偷偷注意着坐得离营火有些距离的人,对方手上开了一包pocky饼乾吃着,拉开的袋子里装的也全是pocky。 这是怎样?小学毕业旅行吗? 「请问,这里是…」 「你叫什么?」 对方抬起头,双眼明显的亮了起来,没有被打断的不悦,似乎还因这主动的搭话感到非常开心。 「我叫申羽澜,羽毛的羽,波澜的澜,你呢?」 「申羽澜?」怎么听起来像是瞎编出来的,「这是真名?」 「绝对货真价实,不过本来台湾姓申的人就不多,反而是在中国和韩国比较常见就是了。」疑似叫申羽澜的人仰起头,很是骄傲的样子,「不过可以叫我羽澜就好,朋友都是这么叫我的。」 这人怎么光说个名子话就这么多? 「申小姐,话先说清楚,你想怎样我不在乎,我也没有要当保母的意思。」见对方像在认真听课的表情,又继续道:「很明显,这里是个荒原,也很明显,你并没有做好在这里生存的准备。因此,现在你有两个选择:一,自己碰碰运气,看能找到偏僻的村落,或是碰见偶然行经的旅行车,请他们帮助你。」 「二,我能让你跟着,可必须完全遵守我提出的条件,而且要是你让我感觉到一丝不好的意图,我也不会对你客气。」 「申小姐,这样明白了吗?」 「唉哟!不要叫什么申小姐啦,听着怪彆扭的。」申羽澜眉眼弯弯露齿笑着,挪着屁股靠近了一些,「就说叫羽澜就好。」 没打算理会对方的殷情,她公式公办似的把规则条列出来。 「第一,所有的行动由我来决定,该往哪走、该多久休息、该在哪扎营,我说了算,不能有异议。」 对面的人用力的点了点头。 「第二,工作和食物由我来分配,要你做甚么你就得去做,还未分配到的食物跟水不能动,要是没经过我同意擅自动这些物资,或是不愿服从我的指令,那组队就立即解散。」 这次对方犹豫了一下,缩着脖子有些畏缩的问道:「你应该不会饿死我吧?」 「最后一点。」忽视了对方的贫嘴,她继续说道:「等到了城镇,你就能处理自己的问题了,那时就分道扬鑣。」 「那我们多久之后会到城镇?」听到可以回到文明的世界,申羽澜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,「这里看起来很乡下,能打国际电话吗?我还得买机票回去,你身上有没有现金还是信用卡?有的话先借我,回台湾我加上利息还你。啊!我的护照丢了,你的还在吗?这里有台湾的大使馆吗?还是说…」 「还有一条规则。」打断了源源不绝的提问,她淡淡的补充道:「以后,一天只能问一个问题。」 「蛤?怎么这么小气。」申羽澜双手撑地,将她光溜溜的脑袋探了过来,「为什么只能问一个问题?你是藏着甚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吗?」 「这是今天的问题吗?」 她听了瞬间缩了回去,连忙摇头,「不是。」 而后她皱着眉,很认真地思考着。 结果经过深思熟虑出来的第一个问题,却不是任何一个稍早提出来的疑问,而是完全不相关的事情。 「你叫什么名子?」她的眼眸迎着火光闪烁着。 在自身状况不明确,回答又有限的情境下,怎么会提出这个对现况没有一丁点帮助的问题,她的脑回路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? 「你确定要问这个?」 即使再次确认,申羽澜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,又问了一次:「你叫什么名子?」 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,答道:「我叫钟沐言。」 「哪个沐哪个言?」 鐘沐言皱起眉头,「一天一个问题。」 「欸这样不公平阿。」申羽澜忍不住抗议道:「我一天也就只有一个问题,你还不好好的回答,这不是欺负人吗?」 鐘沐言被这一嘴顶得哑口无言,她本就不擅长与人争辩,最终也只能不悦的应道:「如沐春风的沐,不言不语的言。」 「原来是这个沐言阿,也是个诗情画意的名子呢。」申羽澜满意的点点头,随后向前趴着挪近了几步,伸出右手,豪爽地笑道:「那之后就请多指教啦,沐言。」 看来是个自来熟无误了。 「明天一早出发。」鐘沐言转头收拾起装备,没有与她热络的意思。 她们也就只是这短暂路程的过客,与过去时过境迁的关係没甚么不同,没必要浪费时间。 面对这冷漠的态度,申羽澜不以为意,笑笑又坐回原本的位置。 本来因为不清楚方对的立场还有些担心的,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要放生自己的意思,心情放松的同时,对之后的旅程生出了许多期待。 荒野徒步之旅欸!之前从没想过能有这样的体验,虽然出现在此地的理由仍是未知,但不去好好享受这额外带来的好处不是太可惜了吗? 环顾了一下四周,除了周身营火能照亮的范围,整片荒原已是一片漆黑,耳边除了时而传来微风扫过草丛的沙响,寂静无声。 申羽澜不自觉压低了声音,小声问道:「我们是不是该轮流守夜啊?」 电影不都是这样演的嘛,晚上等人们熟睡了,就会有蝎子还是蛇之类的危险生物会靠近,所以总要有人清醒着替大家看顾。 「你自己守。」 鐘沐言将睡袋从背包上取下,在地上舖了开来,看都没看她一眼。 长腿在火堆旁一伸,申羽澜将手撑在背后,仰头看向天空,弯着嘴角道:「那我守着,你安心睡吧。」 月头初升,无光害所扰的夜空,展着漫漫星河,似乎只是这样盯着,就已浸入那无边际的深幽之中,牵着心头有些发颤。 见对方唏唏簌簌的鑽进了睡袋,申羽澜柔声说道:「晚安,沐言。」 语毕,又像着了魔一般,回头仰望满天星空。 鐘沐言将睡袋披在身上,背包抱在怀里,压低帽檐半遮掩住视线,而手如同早上步行时一般,紧握着藏在后腰间的短刀。 要说安心休息,那是不可能的。 无论申羽澜看起来多么人畜无害,表现得多亲切热情,终究只是个陌生人,这张友善的面具后究竟藏着甚么样的嘴脸,没有人知道。 她没有真的要睡的意思,而是闭着眼稍做休息,可随着夜色越来越深,身体似有一股疲惫反扑上来,渐渐的,她就失去了意识, 因为持续紧绷着神经,鐘沐言休息得并不安稳。 躺下不到两三个小时就醒了过来,一睁眼,就看见申羽澜整个人蜷缩在火堆旁,抱着背包睡着了。 夜里静得出奇,隐约只听见营火燃出细碎的嗶啵声,还有风丝捲来的沙响,这是都市中不曾感受过的静謐,虽身处陌生的境地,此刻却有一种平静的安然。 鐘沐言坐起身,披上外套抵挡深夜的冷风,想了想,小心翼翼的拉开胸前的夹层,拿出一叠明信片,以及早上才拍的那张照片,就着火光检视着。 明明是同样的景色,相片就只是单纯擷取视野的一角,可明信片里映照的光影彷彿有着生命,透过特别的取景角度,彷彿光看着就能感觉到旷野的炙风和无边际的辽阔。 果然自己并不擅长这种事。 将明信片翻至背面,上面的字如同龙飞凤舞,乍看有些潦草,却因有着特殊的笔韵而显得讨喜。 『徒步纵贯第三天,等于我有三天没洗澡啦! 要是你也在这,肯定会嫌弃得要死,不过别担心,再过两天就可以洗香香啦! 工作不要太累了,也不要太想我,等回去了再让我好好抱一抱。』 拇指轻抚过右下角的署名:『湘』,呼吸跟着一窒,胸口闷胀的赌着,她闭上眼,强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,而后小心的收回口袋。 听见些微的声响,鐘沐言警觉的转头,发现是申羽澜动了动,她似乎没醒,只是因为冷而缩成一团,整个人几乎快要往火堆里鑽进去。 这里接近热带的乾燥气候,日夜温差极大,夜间就算穿着外套都未必能御寒,别说还是躺在地上,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了。 鐘沐言叹了口气,百般无奈的起身,在离了她一点距离的地方蹲下,倾身推了推肩膀。 毫无反应,连口水都流出来了,这不睡得跟死猪一样,还说要守夜呢。 不过话说回来,这个人也太没防备了,就没想过对方会在自己睡着时溜走吗?就这么相信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? 应该只是别无选择吧,鐘沐言在心中想着,见申羽澜腿一弯又要往火上靠,连忙向前一步将她按住。 真是麻烦死了?怎么刚出发就碰上这种事,人们总说旅行就是会充满意外,自己从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。 抬头看一眼夜空的明月,静謐中似有股安稳的平静,沉淀的同时,浮于心湖上的那个疑问又飘了出来:可又为什么,有人却愿意沉迷于此呢? 3-同行 「欸!出发了。」 被粗鲁的晃了几下,申羽澜皱了皱眉,意识不清的软声道:「再五分鐘啦,我还好睏…」 「随便你。」 鐘沐言站起身,走回行李旁俐落的收拾着睡袋,没再多说一个字。 这冰冷的态度瞬间让申羽澜醒了过来,这可不是在开玩笑,要是再睡下去真有可能被丢下的。 她立刻坐起身,才发现怀里除了原本的包,还有一根半身长的粗木条,这是哪里来的? 「这是你帮我放的?」她指了指木条。 鐘沐言头也没抬,将背包绑带扣上,「这是今天的问题?」 愣了一下,申羽澜才反应过来似的摇摇头,「不是不是。」 不会吧…虽然没有傻到认为昨天的约定是个笑话,可对方不苟言笑的态度,又让这些规则更加令人提心吊胆,好似真的不愿意服从,就没会有任何讨论的空间。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申羽澜快速的将自己整理好,背着背包站在一旁,乖巧的等待出发的号令。 在清晨行动是有许多好处的,虽然天还未亮需要手电筒的辅助,却也会因为视野的限制,让原本看似无尽的路程少了点心里的压迫。同时,相较于午时的天候,这种带着微凉的气温更适合用来赶路。 这些是在出发前就已经设想好的,对鐘沐言来说,即使没有经验,完善的规划意味着安全感,只要做足了准备,在面对各种情境都能有馀裕去应对。 可有旅行经验的人都知道,旅程的计画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,这种不受控的心情使她烦躁,因此也几乎不曾做过这样长途的旅行。 后方跟着的申羽澜拖着沉重的双脚,两眼无神的盯着地上晃动的光源,稳定行进的步伐像是在进行催眠,让她忍不住直打呵欠。 听着脚上规律的节奏,她不自觉闭上了眼睛,脚上机械似的踏着步,边走边打着瞌睡。 「呜!」 申羽澜狠狠撞上前方的背包,让突然停下的鐘沐言一个踉蹌,颠了两步才站稳,回头瞪了身后的人一眼。 「啊抱歉,不小心打瞌睡了。」 申羽澜笑着道了歉,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昏迷了多久,天色居然已经完全亮了,虽然还是走在荒漠上,可周遭的景色却已经明显的不同。 广阔的视野内出现了几座土山丘,茶黄的一片没有一丝绿意,可更远的一方树立着更高耸的山峦,顶端披着一层积雪,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白。 而让她们停下脚步的,是眼前的湖泊。 说是湖泊,其实更像的一层浅滩,近处底部草绿色的青苔清晰可见,踩下去都未必及膝,而稍远处平静的水面如镜,清楚的倒映出湛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朵。 「这里居然有湖啊…欸?」申羽澜一回头,才发现对方没有要停留的意思,连忙大步追了上去,出声问道:「你没有要拍照吗?」 见对方没有回应,她乾脆跨了两步直接超车,挡在钟沐言的行进路线上,歪着头笑道:「美女,这里这么漂亮,停下来休息一下嘛。」 申羽澜很习惯说好听话夸人,熟练程度比起早餐店阿姨有过之而无不及,不过现在说出口的话却一点都不用感到心虚,因为眼前的人确实长得很好看。 在那压低的帽沿下是一双秀丽的眼眸,上头眉锋细緻,高挺的鼻樑勾出了清秀的弧度,嘴唇丰润透着樱红,可说是端正又雅緻。 只可惜,掛在脸上的总是那个阴冷的表情。 「不要叫我美女。」 鐘沐言沉着声,头一转绕过了眼前的路障。 「欸?之前没有人这样叫你吗?」以为是不习惯外貌被称讚,申羽澜跟了上去,又继续殷勤地夸道:「你身边的人怎么都这么没眼光,还是其实都是哑巴,见到美女也捨不得开口夸几句?」 她越讲越起劲,还连着也往自己身上夸:「不过我觉得自己也不差,跟就你是不同的美,你呢,就是属于那种秀气雅緻的类型,像好酒一样越品越香,而我就比较简单暴力了,属于明艳热烈的那种,想不吸引别人的目光都有些难呢。」 说着她又想拨一拨肩上的长发,可伸手时才想到,阿!头发没了,只好转而委屈的揉了揉自己的耳垂。 鐘沐言真的无语了,这傢伙称讚别人还不忘带上自己,实在自恋得有些过分,忍不住转头打量了一下,认真看看甚么是所谓的「明艳热烈」。 好吧,说实话她的五官轮廓是真的挺立体的,带有点混血的深邃,主要是那双眼大又明澈,眼尾还勾着股艷丽,像是会电人一般。 可就算长得再好看,一眼望过去,任谁都会被那无法忽视的大光头给吸走目光,自然很难再仔细审视她的长相。 经过几小时的曝晒,现在顶上已经明显泛红,现在天才刚亮没多久,晚点太阳怕是只会更刺人。 申羽澜明确的看出对方视线的落点,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遮住头,委屈的替自己辩解道:「呜…这前卫的造型可不是我自己选的,不知道谁这么恶趣味,把我送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,还剃成这样,真的是有够过分…」 眼见池塘已经走过了一半,申羽澜忙拉住钟沐言的手腕,边晃边撒娇道:「唉呦~我们就休息一下嘛,已经走了一个早上了腿好痠喔,而且你背着这么重的包肯定更累吧,好啦!我们就坐下喝个水嘛。」 这突来的亲暱让钟木言很是惊讶,立刻迅速把手抽回,责怪似的瞋了一眼,可对方似乎并不介意这个反应,依然扬着嘴角等待她的回答。 她其实是不想理会的,现在的气温用来赶路是更好的选择,而且需要在晚点日头更烈之前走到有庇荫的地区,不然饮水的量恐怕不好控制。 可不知怎么,这样的态度似乎如制约般卡住了她的回应,让她一时无法就这么拒绝。 抬手看了眼錶,在心中估了一下时间,「三分鐘。」 说实话,这座无任何花草修饰,也无高山景緻相映的浅滩湖泊,着实没有甚么看点,顶多让人生出些好奇,这样平平无奇的水域,究竟是如何在烈日与乾燥的气候中生存的。 「呜!」 原本正盯着湖面发呆,申羽澜被突然拋到面前的东西吓一了跳,顺手接住后仔细一瞧,是一块藏青色的方巾。 「那颗头太亮了。」鐘沐言状若无事的说了句。 她双手还膝坐在两步远的地方,视线望着远方,面上没有情绪,可那双黝黑的眼眸,却透着寂寥的阴鬱。 「这么巧!你的背包里居然刚好有头巾吗?」申羽澜悄悄的往对方挪近了一些,在头上绑了海盗的造型,用着玩笑的语气说道:「大小还这么刚好,该不会你其实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吧?」 鐘沐言瞥了她一眼,又收回视线,平淡的开口:「这就是今天的问题?」 申羽澜一听,立刻双手撑地向她靠了过去,用力的点了点头:「对!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 「蛤?」 「我说我不知道。」 申羽澜有些傻住,不解地问道:「既然不知道答案,为什么还要回答?」 「我说一天可以让你问一个问题。」鐘沐言拿起水瓶抿了一口,「可我没说,我知道每个问题的答案。」 这下可听明白了,她这是虚晃一招,诈了自己今天问题的扣打。 虽然被诱导了,可申羽澜却不觉得气恼,反而觉得对方这种跟自己讨价还价的状态,好像是有拉近关係的意思。 以为自己得了一寸的申羽澜,脸不红气不喘地又想跨出一尺,用食指戳了她的肩膀,「可恶,沐沐你好赖皮!」 心脏倏地抽了一下,鐘沐言有些难受的攥紧手中的水瓶,冷冷地开口:「不要这样叫我。」 对身旁人的变化浑然未觉,申羽澜以为她是对这有些黏腻的称呼感到害羞,又继续道:「欸?沐沐明明就很可…」 「别让我说第二次。」 丢下这句话,鐘沐言迅速起身,将背包甩上了肩,将愣住的申羽澜拋在身后,大步的走远。 「喂!等等我!」 有眼睛都看得出对方生气了,回过神的申羽澜立刻追了上去。 她没白目到会往刀口上撞,可又觉得让气氛卡在这个状态着实不太舒服,所以默默跟到对方身侧,畏畏缩缩的问道:「那…小言行吗?」 说不定就是对叠字反感嘛,称呼的方式百百种,总有一个能接受的吧? 鐘沐言感到不可置信,用眼角馀光瞥了眼与自己并肩的人。 一位近乎陌生的人对自己发脾气,是个正常人就会想离得越远越好,可她不但不生气不回避,还这样腆着笑继续接近,这种人不是傻,就是又笨又傻。 看对方没有反弹,申羽澜就视为默认了,她踏着轻快的脚步,拖着尾音道:「小言~我肚子好饿,早餐还没吃呢。」 鐘沐言直视前方,宣达指令般回道:「一小时后吃饭。」 「蛤~还这么久喔,会不会还没走到就饿死了。」 虽嘴上埋怨,可脚还是乖乖跟着对方的步伐。 语音落下,两人又恢復了原先的静默,并肩踩着黄土上的碎石与细沙,迎着铺面的热浪与微风,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进。 4-折磨 「好热喔~太阳晒得头好昏,我觉得自己好像快晕倒了,我们去那棵树下躺几分鐘好不好?」 怎么会有这么吵的人…鐘沐言在心里腹诽着。 现在刚过正午,从出发到现在才经过两天,这个自来熟似乎已经快速的摸透了相处的关窍,只要不违反约定的规则,基本上想做什么也不会被阻止,加上大概觉得自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,乾脆也不演了,全身的毛病都拿出来哭一轮。 一下脚酸了,要坐下来休息几分鐘,过没多久又说自己低血糖,要喝水吃东西,现在更夸张,晒个太阳就要昏倒,真把自己当病弱美人了? 虽然从她毫无野外应对的概念,加上那看似价值不匪的睡衣,就大概能猜出是个养尊处优的都市人,只是谁知道是特别矫情的那种。 「刚才休息过了。」鐘沐言回得毫无情绪,不打算理会这无理的吵闹。 「呜呜呜,小言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昏倒吗,好残忍的心。」申羽澜假装抹泪,又凑到了鐘沐言身旁,软着声求道:「好啦~就躺个几分鐘,适当的休息才能走得更久远嘛。」 深深的叹了口气,鐘沐言今天第三次被迫抬起手腕,「两分鐘。」 「耶!」 看着她大步往肖想已久的树荫奔去的背影,包包在身后剧烈的摇晃着,哪里像个要昏倒的人该有的样子。 这么短时间鐘沐言连坐都懒得坐,就在树荫底下站着,看向太阳所在的角度,计算着接下来的日照时间。 申羽澜偷偷看向始终站得挺立的鐘沐言,她发现这个人做事非常有条理,行事作风也非常严谨,什么时间该前进多少距离,该喝多少的水量,休息时间需要多久,她都有一套自己的规划。 对了,她甚至连如厕的时间都有列入,虽然水分流失又乾燥的气候下这样的需求相对少了很多,可对两位文明人来说,在野外解放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适应。 在搭建营火和整理营地时,鐘沐言的手脚很俐落,明明用过一次就会弃置,可她还是处理的整齐又扎实,在一旁看着她做事,简直就是种享受。 不自觉的,就会信任着她的果决,依赖着她的可靠。 荒野步行绝对不像介绍影片中看到的那样轻松愜意,这在出发前鐘沐言就很清楚了,负重行本就非常需要体力,还需要面对气温变化与地形转变的考验,精力的消耗在没有经验时是难以掌控的。 以毫无准备的人来说,申羽澜算是表现得不错,虽然一路吵吵闹闹,可不得不说,她是真的很遵守订下的规则。 分配的食物和水就算不是很够,哭归哭,她也从不会多要求些什么。 而这一路上虽总喊着累,但没得到许可前她也不会停下脚步,说休息几分鐘就几分鐘,一开口出发就会马上跟上。 所以鐘沐言才会勉强妥协,其实本来进度就有刻意提前,这落下的几分鐘根本不会影响到整天的路程。 问题只在于…她真的是很吵。 「我们做个交易吧。」又重新回到正轨时,鐘沐言将刚才思考出的条件提了出来:「如果你能在抵达下个夜宿点不再说一个字,我就让你再问一个问题。」 今天的扣打在早上拍照时用掉了,在路途中鐘沐言又拍了一次照片,这次申羽澜看清了手上的是明信片,因此判断鐘沐言对这个地方肯定是有了解的,所以问出了现在的地理位置:智利。 得到答案的当下带来不小的衝击,她嘴里忍不住喃喃唸着,怎么就从东南亚变到了南美洲来了? 「小言这是嫌弃人家很吵吗?」申羽澜吸了吸鼻子,装得可怜兮兮道:「可人家一直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,只是话多了点,我就不是你小宝贝了吗?」 鐘沐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哪就这么多戏了,「所以到底接不接受?」 「接受!当然接受!」没想到她一秒变了表情,满是得逞的笑容,「现在只剩下半天不到的时间,用来交换很划算啊,而且不就不说话嘛,能有什么难的。」 语毕她做了个将嘴巴拉上的动作,笑着比了个ok。 比想像中容易啊。 鐘沐言微不可见的勾了一下嘴角,看向行进的方向,默默的加快了脚上的步伐。 偶尔吹起的风丝捲起细沙,让人下意识瞇了眼,气温正从午后的高点缓缓下降,可呼吸的每一口空气还是带着灼热。 因为是稳稳地在提速,加上申羽澜满脑子在想着今天多出的扣打要问些甚么,等到发现事态不对,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。 体力的消耗超出预期,加上似乎有些刻意的在交易成立后就没有再休息,此时她感到提起的腿变得越来越沉重,呼吸也开始带着喘。 肩膀被轻拍了两下,鐘沐言回头看见身后的人抹着汗,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林荫,然后双手合十,看起来非常用力地拜託着。 她顺着方向看了一眼,「嗯。」 又回头继续前进。 这下申羽澜急了,她现在是真的很疲惫,可对方明显是故意装傻整她呢,只能握住鐘沐言的手腕,拉了拉希望她能够停下来。 鐘沐言手一甩挣脱掌控,头也没回,只丢了句:「喝两口水。」 没办法,能做的也都做了,申羽澜也只能认命的拿出宝特瓶,看向已经靠近山头的太阳,期待它能落下的速度能再快一些。 这种强度的提升其实连恶作剧都称不上,顶多是给了健行增加一点挑战,但让鐘沐言万万没想到的是,申羽澜的体力竟是差的出奇。 直到规律的拖鞋声消失在耳边,她才发现申羽澜已经脱队,蹲在后方地上,大口的喘着气。 「你怎么了?」 出现这样的情况让鐘沐言有些无措,她对急救处理只有最基础的知识,完全没有任何实务经验,凭着脑中有限的知识,她就着现况分析着。 虽然大量出汗,可水分的补充应该是足够的,现在的日照已经远没有正午来的毒烈,而这一路也非上坡,并没有超出预期的损耗,初步判断可能的状况就两种:中暑或体力透支。 申羽澜虽还喘着,但抬起头时勉强朝鐘沐言挤了个笑容,轻轻的摇了头。 「你描述一下不舒服的症状,这样才好判断怎么处理。」 话说着鐘沐言仰着脖子环顾了四周,现在势必要找个有庇荫的地方休息,不然对方要是真的昏倒了?自己到底该如何应对? 没想到申羽澜再次摇了摇头,将食指放上唇办做了个安静的手势,接着撑着身体就想要起身。 鐘沐言整个无言了,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严重性,都什么情况还在惦记着那个交换条件。 完全站立时有些不稳,脚步晃了一下,鐘沐言反射的伸出手想要扶,却在快要触碰到时收了回来,倒是申羽澜没在客气,一把就扶住眼前的肩膀稳住自己。 虽然鐘沐言下意识想缩,却又因为愧疚的心情硬生生忍住了,直到借着这样的搀扶走到最近的树荫下时,她才稍微退了一步,再次问道:「你到底哪里不舒服?」 申羽澜闭眼靠着树干摇摇头,还是不愿意说话。 这下鐘沐言是真的火了,她本就不是很情愿带个人跟着自己走,现在对方身体状况不佳的情况下,还硬要跟自己玩这种游戏,根本就是在找碴。 她压抑着怒火长舒了一口气,开口时的语气极度不悦:「申羽澜你给我听好,要在这边耍幼稚是你家的事,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,那全是你自己要承担的后果,不要真的以为…」 手背突然被温暖的热度给覆盖,让鐘沐言停了下来。 看着申羽澜撑起有些虚弱的笑,她没能让自己把手抽回来,见对方将手轻拉到身前,翻开掌心,用食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写着,『我。没。事。』 写完后抬头看一眼,见鐘沐言皱着眉头认真看着,又写了个二,两分鐘的意思。 然后就松手,比了个ok的手势。 愣了几秒,鐘沐言才虚握将手收回,点水般的动作不只在掌心留下微痒的触感,似乎也在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。 申羽澜,好像跟自己认知的不太一样。 她本想着这种娇生惯养的人,在碰到状况不佳的情况,肯定是会耍着性子求别人帮忙,再不然就是假装放弃求生,挑战他人的同情心。 可没想到这位看似大而化之,随兴而为的人,竟有着这样不服输的倔降。 现在看来,先前玩笑似的埋怨,是否只是她变着花样在替自己争取休息的机会? 看着申羽澜专注的调整呼吸,鐘沐言拿出了定位,估算了一下时间,而后缓缓地说道:「今天的目的是一个小村落,距离还有十五公里,大约还有三个半小时会日落,依照今天早上的速度,应该能准时抵达。」 见对方点了点头,她又继续说道:「剩下的时间不多,所以只能隔一个半小时休息一次,你若跟得上就跟,若跟不上…」 残酷的话哽在了喉间,鐘沐言垂下视线,脑中有个声音不断的提醒着,她有自己的限制,没办法把时间都耗在这里。 没等未完的话说清,申羽澜已经扶着树站起身,虽然依然有些虚弱,可表情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受。她重新调整了背包的肩带,将那瓶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宝特瓶拎在手上,笑着朝鐘沐言点了点头。 空气停滞了片刻,鐘沐言盯着她看了几眼,而后在视野内捡了一根粗树枝,强硬的把它往申羽澜手上一塞。 「跟上。」 重新穿好装备后,鐘沐言丢了两个字,看着自己前进的方向,头也不回。 申羽澜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,看着手中的木条,心里自然的就出现了一个形容词:傲娇。 没忍住笑了一声,赶紧强撑起精神,跟上那个坚定不移的脚步。 5-村落 从没想过看到文明会是让人如此欣喜若狂的事情。 太阳还未完全下山,远远的就看见前方亮起灯光的住宅,以及停在附近的几辆休旅车,似乎还听得见人们说话的声音。 申羽澜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,开始碰跳起来,跑在了鐘沐言的前面,拉着她的手腕想加快她的步伐,却被对方无情的抽开了。 她没发现,身后的人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。 靠近之后发现这边的住屋数量并不多,应该不超过十户,彼此之间各自保持了一两栋房的间距,每户似乎都有住民在门前忙碌,而最先迎接她们的,是在空地上踢球的一群孩子们。 他们对这两个陌生人非常好奇,也不怕生,嘰嘰喳喳的围了过来,一人一句的说着听不懂的话。 「hola!」 申羽澜热情的朝他们挥着手,用她唯一听得懂的字打着招呼,在尝试用简单的英文询问后发现完全无法沟通,转头想向鐘沐言求助,却发现对方似乎有些刻意站在自己身后,帽沿遮住了大半张脸,不发一语。 一位较年长的女性走了过来,看起来约莫四五十的年纪,严肃的喊了几句,孩子们才稍微散开。 她有着浅棕色的短发,笑起来露出整排洁白的牙齿,非常有亲和力,走至两人面前时态度温和的说了几句话,似乎是在问些什么。 申羽澜同样报以笑容,以前也不是没出过国,虽然很少碰到这种言语无法沟通的情况,可她对自己比手画脚的功力还是很有信心的。 「we!」嘴巴还是习惯性的在外国人面前讲了英语,她指了自己,又稍微侧身比了后方的鐘沐言,然后双手合十贴在了脸颊旁,「sleep!」 怕对方还看不懂,又演示了一个空中抓住棉被,盖在身上的闔眼动作。 女士皱眉缓缓点了点头,似是有懂,又不是很懂。 「d…disculpe.」 声音是从后方传来的,两人同时看向后方,发现鐘沐言默默拉下了帽子,开口朝对方顿的说着陌生的语言。 这些话申羽澜自然是听不懂的,所以注意力就放在了鐘沐言的身上,看惯了先前的冷静淡漠,此刻的鐘沐言简直判若两人。 不熟练的挤出字句时透露着慌忙,吃了几次螺丝后变得更加紧张,手中捏至变形的帽子诉说着心中的不安,明显能看得出这并不只是对语言的陌生,更多的是对社交应对的不擅长。 要不是有求于人,她大概打死都不会开口。 这个发现令申羽澜非常讶异,但更多的还是佩服,走出舒适圈本就是件困难的事,直面自己的短处又是更上层楼的挑战,在生出敬佩的同时,也勾出了她的好奇:为什么这样的人会独自来异国旅行呢? 鐘沐言表现得实在太过焦躁,好在一旁的申羽澜及时出手充当肢体语言的翻译,在两人努力的表达加上对方耐心的聆听下,终于形成了有效的沟通。 了解她们的来意后,女士再次展开笑容,指了自己介绍道:「sofia.」,并招了手让她们两人跟在自己身后,往村落的方向走去。 这里的房子都是差不多的规製,单层的平房由常见的水泥建造,虽然外层亮白的漆色还很新,可风沙沉积在缝隙中,让建筑看起来带着些浅黄的土色。 两位陌生的脸孔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,有些提早听到风声的居民还从屋里走了出来,在她们经过时亲切的挥手打招呼,村庄友善的风情展露无疑。 边笑着回应着,申羽澜靠到了鐘沐言身边,虽然应该没人听得懂,但她还是小声的说道:「原来你会说西班牙文阿。」 听见她的声音,鐘沐言才似回过神,放松手中的帽子朝她瞥了一眼,又回头看向带路的女士,没说话。 经过几天的相处,申羽澜也习惯这爱理不理的态度了,只努着嘴怨了句:「闷骚鬼。」 像是听见后方说话声,索菲亚边走边回头看了后方靠得很近的两人,问了句:「amigo?」 「noamigo.」鐘沐言果断的答道,这是她回得最顺的一句,她们才不是什么朋友。 索菲亚表情似乎有些意外,向前走了几步,又回头问道:「pareja?」 鐘沐言蹙眉朝对方摇了摇头,她学西班牙文不到半年,还是从间暇中挤出的时间,光学着发音和成句就吃足了苦头,单字也只捡了最生活化的那些来背,要能应对自如还是差得非常远。 发现她听不懂,索菲亚嘴上唸着一些单词解释着,因为口音的不同,鐘沐言很用力才听出『两个人、一起』类似的意思,又见她将两隻伸出食指的手靠在了一起,并缓缓的向前推。 「sisi.」没等鐘沐言彻底理解,申羽澜立刻兴奋的点头称是,而索菲亚豁然开朗的点了点头,又转身继续前进。 「你听不懂在那边乱回答什么。」鐘沐言压低声音,不满的斥责道。 「我是听不懂,但那手势我可看懂了。」申羽澜双手插胸,表情很是骄傲,「不就是相伴而行的意思吗?她就是问我们是不是旅伴嘛,这题简单啦。」 虽是无奈,但鐘沐言也懒得再争辩什么,反正只要不影响借宿的目的就行。 她们被带到一间位于村落中段的屋子,开门后室内杂乱的陈设略显拥挤,可又带着一种家庭的温暖。 索菲亚指了墙上的家庭照边介绍着,意思大概是房子是她儿子的,可为什么儿子不在的原因没听明白,接着她领着两人到了其中一间空房,意思是让她们在这理留宿。 是床啊!货真价实的弹簧床! 申羽澜眼睛都在发光,她虽然好睡,但这几日躺在石头地上一整晚,砂土碎石沾得满身不说,又冷又硬,起床哪里都在疼。 除了睡觉的地方,索菲亚也一併指了卫浴的位置,这比床又更加令人兴奋,她一个乾净整洁的女孩子,哪就这么多天没洗澡过,就算天气乾燥不黏也不臭,可就是浑身不舒服啊! 心中那是一个感激涕零,现在这个智利的妈妈看起来就像是圣母一样耀眼,申羽澜将对方的手紧握掌中晃着,用着各种她所知的语言说着谢谢,激动的反应惹得索菲亚呵呵的笑。 「小言?」 眼前挥动的手遮住了视线,鐘沐言才从思绪中抽了回来。 「你要先去洗吗?不然我要去了喔。」 申羽澜手上抱着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衣服,脚上踏着焦急的步伐似是拉满弦的箭,只待她一松口,就会马上飞奔出去。 她随意的挥了挥手,等房内又恢復了寧静,才走向窗边的木椅,缓缓的坐下,环视了房间一圈。 她的确听说过智利居民的友善,可还是有点难以置信,对方竟然就这么让两个陌生人住进了自己的家里,而且还是单独的空屋。 也不能怪她不信,谁叫这个听说的来源是那个人呢?她眼中的世界跟其他人总是不一样的。 要是她也在这,肯定会用肩头碰向自己的肩膀,露出胜利般的笑容说道:「看吧!我说的对不对?」 想到这,鐘沐言从领口小心的拉出掛在颈上的吊坠,那是一棵墨色质地似琉璃的圆珠,约莫硬币的大小,因贴身配戴,握在掌中时还有着馀温。 她闭上眼睛,随着珠子在指尖的转动,肺部像是浸了水一般充满窒息感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刺痛,可同时心底某个角落细碎的碳重新燃起,将冰冷的胸口稍微烘出一丝暖意,这矛盾的感受似是痛苦的折磨,可又如同中毒般,让人贪恋那稍纵即逝的温度。 好想让她知道,她一直都是对的。 彷彿从身上搓掉了一层泥,申羽澜踏出浴室时那是一个神清气爽,和屋主借来的衣服虽有些宽松,可纯棉的质地贴在身上还是挺舒适的。 洗澡时她发现自己后腰处似乎有个伤口,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碰伤的,不过现在也不痛,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。 换下来的睡衣肯定是得洗,可她没这么贤慧用手搓,还好卫浴隔壁就摆着台洗衣机,把衣服全扔进去后她回到刚才的房间,里面灯是暗的,没人。 开了大门,才见到鐘沐言在斜对面的屋子前,跟索菲亚说着话。 奇怪了,刚才不是还有些怕生,怎么还会主动跑去找人间聊? 索菲亚在看见申羽澜时挥手打了招呼,鐘沐言回头见对方走来,下意识的将手上的东西塞回胸前的口袋。 「换你去洗澡了。」申羽澜原先戴着的头巾也拿去洗了,晚上微凉的风吹得头有些冷只好用掌心的温度稍微档一下,「衣服我丢进洗衣机了,等等你洗好可以一起洗。」 鐘沐言正要回话,却被申羽澜抢先一步问道:「你们在聊什么啊?」 「在问这里是否能对外联络。」鐘沐言指了对方手上拿着的手机,解释道:「看她们的手机能不能打国际电话之类的。」 「欸?你要打电话跟家里人连络吗?」 「不是我,是你。」鐘沐言向索菲亚点头道了声谢,就转身往她们留宿的屋子走。 啊…之前的确是这样说好的,如果到了有人的小镇,就得分道扬鑣了。 但申羽澜现在完全没有回家的心思,长途的跋涉虽不轻松,却都是非常难得有趣的体验,加上现在又见到了当地的住民,都还没来得及体验到异国的风俗民情呢,就这么回去肯定是会后悔的! 即使心里这么想,可她却也不敢宣之于口,毕竟这一路上自己也就是个累坠,能顺利的走到这里完全是依赖着对方。 后脚跟着进了屋,申羽澜有些扭捏的问道:「所以,她们愿意借我们电话联系吗?」 鐘沐言回头看了一眼像是消了气的人,没急着回答,先是不疾不徐的整理着背包,馀光瞥见对方焦急的又想开口,才漫不经心地说道:「她们手机都是本地卡,只能国内联络。」 「不过。」见对方脸上瞬间展露的笑容,又冷淡的补充道:「联络大使馆还是做得到的。」 申羽澜吞了口水,「那…那你知道大使馆的电话吗?」 鐘沐言停下手边的动作,抬眼看着她。 「如果不知道,那就不能就把我丢在这里了!」申羽澜立刻连珠炮似的,把苦恼委屈似的吐了出来:「我不会说西班牙语,身上又没钱,根本没办法在这里生存,更不可能回家,那时我们的确有约定,可你说的是我有办法处理自己的问题了才会分开,现在这种情况我…」 讲到这有点说不下去了,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,不管怎么说,这些都是她个人的问题,跟对方没有任何关係。 鐘沐言没有回话,等对方回归沉默,才默默拿起自己的换洗衣物,朝门口走去。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,申羽澜转过头,见对方背对自己。 片刻的驻足后,才传来那沉稳又平静的声音。 「天亮出发。」 6-认识 鐘沐言原先不是很能理解,为什么有的人会嚮往这种又脏又累的徒步旅行,可就在洗去一身的脏污,换回洁净与乾爽时,似乎也脱去了累积多日的疲惫,当下好像大约能明白,他们所追求的可能就是那一瞬的畅快吧。 不过这依然不影响她觉得这种旅程很荒唐。 出了浴室,客厅跟房里都没见到人,倒也不让人意外,那傢伙要是好好窝在房间里那才显得奇怪。 在客厅吹完头发,原本是想回房里休息的,却又被门外的笑声吸引了注意,鐘沐言走向窗边,看见门口突然出现了几张摺叠桌,摆着各种形状的麵包,还有看不清内容物的酱汤,周围站着不少人,正各自端着盘子分食桌上的食物。 而申羽澜毫不突兀的融入其中,头上不知哪弄来一顶深色的渔夫帽,被两三位年轻的住民包在中间,也不知在聊些什么,语言不通的情况下眾人竟还能有说有笑。 这人好似自带一种魅力,不需靠譁眾取宠就能吸引目光,自然的被人群围绕着,天生就属于聚光灯下。 鐘沐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,刚才说得多可怜,不会西班牙文又没钱,好像真的活不下去了一样,可转眼就跟这里的人打成一片,连饭都能蹭到,以她这种手腕,说不定在这里混个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。 为什么突然衝动决定要让申羽澜继续同行,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。 其实都已经到了有人的地方了,接下来该怎么处理,早就就不关她的事。 倒也不是同情心过剩什么的,她从来不是爱管间事的人,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上生存就已经够吃力了,还要腾出心力去照顾其他人,着实太过奢侈。 可能…只是因为放任一个对现况一无所知的人,独自去揭开已成事实,却无力转圜的真相,有些太过残忍了吧。 她不过是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,仅此而已。 「小言!快来吃饭!」看见窗边的身影,申羽澜朝她用力挥着手,声音大的隔着密闭的窗都听得一清二楚,自然的也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。 这下可好,现在躲回房里就真的非常没礼貌了,鐘沐言虽然真的有些饿,可要跟这么多人一起吃饭,她还真是寧愿饿肚子的,但现在由不得她选,只能在心里暗骂那个吵闹的女人。 「快快,先来拿菜。」看着表情跟肢体一样僵硬的人推门出来,申羽澜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,将大盘子塞进那人的手里,「他们弄成自助式的,我刚刚已经吃过一轮了,哪些比较好吃我跟你说说阿。」 与眾人热情的招呼跟笑容擦身而过,鐘沐言紧张得连彆扭的笑都挤不出来,肩颈绷的都在发痠,只能任由申羽澜拉着走,在对方指着菜色询问喜欢还是讨厌时,机械式的晃着头回应。 「快吃吧,饿了好几天了。」等回过神来,鐘沐言才发现自己被拉着坐进一张露营椅,这里还是行动用餐的范围内,可距离主桌有点距离,相对安静一些。 大部分的人都是站着吃饭聊天,也不知道申羽澜哪弄来的椅子,送到定位之后也没离开,就在一旁靠着墙,津津有味的吃着盘里的食物。 鐘沐言仰头看着对方,心里突然有种抽紧又带点麻的感觉,很奇怪,但是不讨厌。 没等她去细想,就看见刚才那几个年轻的住民朝她们走了过来,准确的来说,是朝申羽澜走去。 鐘沐言反射似的收回视线,低头吃饭。 食物味道还不错,异国的口味带着些意外的惊喜,她本不是嗜吃的人,基本上能入口吃得饱就好,可这新奇的体验,还是让心情好上不少。 因为不关自己的事,她刻意没去听身旁的人在聊些什么,不过透过偶尔听进的隻字片语,感觉上就是在鸡同鸭讲,但几人还是真的有在沟通的,明明说得是不一样的语言,到底是怎么兜在一起的? 「欸小言!」闻声抬头,对上申羽澜亮晶晶的眼眸,听她兴奋的说道:「他们帮我取了个西班牙文名子欸!」 说着她朝面前矮了一颗头的寸头男生比了个一,对方就指着申羽澜开口:「bobo.」 其他人也笑着点了头:「bobo.」 鐘沐言看着笑得有些自豪的申羽澜,不自觉嘴角微抿,转头向那几个人说道:「si,ellaesbobo.」 这声西语在清冷的声线中平稳的流躺而出,咬字间舌尖轻弹似有股慵懒的韵味,好听得让人庐内发麻。 申羽澜没对轰然而起的笑声有反应,而是盯着眼前的人,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。 她是在笑吗? 这些天相处下来,见的总是那木然的表情和淡漠的态度,可申羽澜却深知,鐘沐言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冷酷。 对人细腻的观察与情绪的感知,是申羽澜为数不多感到有信心的能力,她认为这些防卫和疏离可能源自于不擅与人应对,而这样的距离感确实能阻隔大部分人交流的意愿。 当然,这里面可不包含自己。 知到身旁那位不喜人多,申羽澜向那几位青年比着手势,表达她们要吃饭不方便说话,他们也就点点头离开了。 其实鐘沐言出来的时间算晚,大部分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,他们三五成群各自站着间聊,几个比较俐落的女士已经着手开始收拾餐桌,而小朋友吃饱了又跑来跑去追着玩,还是一样热热闹闹。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,突然索菲亚领着两个女士走了过来,手上端着剩下的几道菜,开口加上比划的意思似乎是两个人太瘦了,要她们多吃一点。 鐘沐言慌乱得说着谢谢,拼命摇着头想拒绝,可对方没理会,豪不手软的往她们盘子里添了更多的菜,申羽澜在一旁笑笑的,也学着说了两句谢谢。 后面又跟来了另一个女士,一头灰白发还有脸上的纹路明显看起来比其他人还要年长,她手掛着两个马克杯,另一手握着没有标籤的瓶子朝她们晃了晃,露着牙齿顽皮的笑着,往她们手中一人塞一个杯子,咕嚕咕嚕的倒满深红色的液体。 她将瓶子高举,带着低沉沙哑的嗓音喊了一声:「salud!」 「salud!」其他听见的人也大声的回应,引起了一阵回响,震得耳朵一阵轰鸣。 「salud!」申羽澜也举杯喊了句,也不管杯内装的是甚么,张口就灌了下去,在入喉时被强烈的酒气给呛得咳了两声。 几位女士见着笑了几声,之后也没多做打扰,点了头就让她们继续用餐。 「这里的人都很友善呢。」 捧着居民招待的葡萄酒,鐘沐言小心泯了一口,应了声:「恩。」 站久了腿有点酸,申羽澜沿着墙靠坐在椅子旁的地上,望着已经静下的小镇各门前透出的暖光,轻声问道:「你喜欢这里吗?」 须臾的静默,鐘沐言低头看着只剩半杯的红酒,淡淡开口道:「你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?」 申羽澜转头看她,「你是指出现在这里吗?」 对方含着杯缘喝了一口,没说话。 还真省话,申羽澜将脚伸直,捏了捏发酸的膝头,兀自答道:「担心也没有用啊,无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甚么,现在的我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,能做的也就是好好把握当下,享受这个意外带来的旅程搂。」 说着她扬了嘴角,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:「更何况这不还有你嘛,小言这么罩,我有甚么好担心的,对吧?」 谁说要罩你了… 鐘沐言反驳的话堵在了嘴里,开口的又是另一个问题:「你就这么相信我?」 「没有理由不信吧。」申羽澜将红酒含在嘴中,品味着口中漫出的酸涩,嚥下后才说道:「如果你真是害我的人,又怎么可能会帮我呢?肯定让我自生自灭吧。而你若只是个陌生人,信任你也没坏处阿。」 没等鐘沐言提出疑问,申羽澜抬起头,与她对上了视线:「你看,如果我一开始就对你抱有防卫,处处疑神疑鬼,甚至还刻意保持距离,你还会愿意帮助我吗?」 试着想像了一下那种情境,的确,要不是对方的态度总是信服,大概第一个晚上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了,她才没有心力去博取对方的信任。 似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案,申羽澜笑了笑,举起杯子朝对方手中的碰了一下,「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们小言人好啦,人美心也美,根本就是天使下凡。」 忍着翻白眼的衝动,鐘沐言哼了声,有些挖苦的说道:「你还真有心机阿。」 「这是心机吗?我是不知道啦。」申羽澜晃了晃脚上的拖鞋,又转头看像鐘沐言,「在我看来,我只是知道自己在做甚么,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已。」 盯着那真诚又清新的笑容,鐘沐言好一会才收回视线。 确实这么说并不合适,比起算计,对方更像是依靠直觉做决定的人。 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境下,信任其实就是场赌博,赢了是运气好,输了,就是任人鱼肉,而申羽澜就是会在这种时候梭哈的那种人。 鐘沐言并不能单从这片面的理解去决断这个选择是好是坏,可她算是理解到一件事…申羽澜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傻。 「话说,我今天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呢。」申羽澜扶着椅子的把手并靠上下巴,像隻充满期待的狗狗,「现在能问吗?」 酒精的微醺让脑袋有些许晕眩,鐘沐言向后靠着椅背,微微点了头。 「你来这里做甚么?」 倏然顿了一下,胸口沉得呼吸都有些吃力,可鐘沐言没让自己表情露出任何异样。 「旅行。」 她偏头看了趴在扶手上的人,从这个角度渔夫帽遮住了对方的眼睛,可嘟起的嘴巴表明了对答案的不满意,但也没多说甚么,只简短的喔了一声,就收了手靠回墙上。 这时,她突然好像有点知道申羽澜口中的信任,除了服从自己的决断之外,好像还有些其他的意义。 自己曾表达过对申羽澜的情况一无所知,对方就没再求证类似的问题,而即使现在对自己的回答有着困惑,也不会表达质疑。 这感觉就像是在传达一个讯息:只要你说的,我都愿意相信。 「旅行,是其中一个目的。」申羽澜抬头,看见鐘沐言在椅子上收起腿,双手环住膝盖,「也是最重要的目的。」 隔天一早就要出发,自然是要早点休息的。 申羽澜起身时邀了对方一起回房,可鐘沐言拒绝了,她说还想再坐一下,晚点会自己回去。 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几乎没甚么人,申羽澜慢慢踱步回到了借住的房舍,进门前,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窝在椅子里,垂头看着杯子发楞的人。 月色照在那清冷且标緻的五官上,映出了深不见底忧伤,原先透着锐利的娟秀眉眼,此刻却如失了灵魂般空洞。 鐘沐言时常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,明明就走在身边,却好像又不是真的在,伸手去碰摸得到,却好似随时会消失,申羽澜自己也说不明白,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。 但有些却是可以确信的,她是个孤单的人,疏离的行为后藏着更深的情绪,而独自旅行背后的目的,应该跟这个脱不了关係。 申羽澜虽然对人总是开朗友善,却很难在碰上对方尖锐的防卫时还能够热情相待,只是因为这些难以言说的感受,让她放不下那份在意。 这个人的心是冷的,因此她选择了用最温热的方式去接近,希望能给对方捎去一些温度,仅此而已。 7-意外 太阳西沉,夜色逐渐扑满天空,沉重的步伐停在了老旧的公寓铁门前,拖着疲惫身躯的人低头看着紧握在手上的钥匙,犹豫着迟迟没有动作。 她被开除了,理由很荒唐。 接洽厂商时通常会要送点红包,最少也要请吃顿饭,可她从不愿意遵守这样的潜规则,商谈总是公事公办,这段时间下来得罪了不少合作单位,最后公司也没办法,就算工作再认真,也只能解雇她。 深吸了口气,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,她缓缓地将钥匙放进锁孔。 『喀搭』 「你回来了!」 屋内的人听到声音立刻迎了出来,她穿着清凉的背心短裤,将小麦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,原先俏丽的短发被束成小马尾,露出姣好的面庞。 才刚在门口脱完鞋,就被扑过来的人一把抱住,「今天好晚,害我好想你。」 「抱歉,处理了点事情。」鐘沐言浅浅的勾了嘴角,抬手摸了摸靠在颈边的头。 「发生甚么事了?」对方突然直起身,语气认真的问道:「你心情好像很糟糕。」 鐘沐言愣了一下,而后垂下眼,「没甚么重要的事。」 「沐沐。」脸被捧在对方手里,被迫看向她那担忧的神情,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?」 就像有读心术般,在同样的表情中,她总能轻易辨出自己的情绪。 鐘沐言轻叹了口气,她完全无法拒绝这个眼神。 她简单交代了工作的处境,对方静静听着平静的陈述,只在最后语句落下时,问道:「你很难过这么努力的工作,他们却这样对你吗?」 鐘沐言摇摇头,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份工作,离开也没甚么感觉,「我只是担心没工作,钱存的会更慢。」 「哎呀,那就没甚么好担心的啦!」听见心情没有不好,对方收回了手,笑容又回到了脸上,「不然趁这个空档,我带你出国玩怎么样?」 「不用。」鐘沐言脱下西装外套,边往屋里走,「太花钱了。」 「沐沐你太紧张了啦。」对方跟在身后,语气轻松道:「我们还年轻,买房不用这么心急的。」 鐘沐言没说话,走向房间后脱下紧绷的套装后换上休间服,才回到客厅。 明亮的厅堂内,没有那人的身影。 「湘璇?」 没有回应。 走向厨房,没人,拉开浴室的门,还是没人。 鐘沐言有些慌了,胸口剧烈的起伏着,她衝向玄关,一把拉开门,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,她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急促,又喊了一声:「湘璇!」 这时屋内传出了声响,她回头,看见落地窗的窗帘被风捲了起来,阳台似乎有着人影,她毫不犹豫地衝了过去,可等窗被拉开,踏出去又甚么都没有。 下意识地,她缓缓靠近阳台边,从四楼的高度看下去。 入目的是满地的腥红,老旧公寓旁的水泥被泼溅出一片骇人的赤色,而在这血色之中躺着一具尸骸,折断的手脚扭曲成了诡异的姿势,深红色的血从七孔源源不绝流出,和撞破头壳的白色液体混在了一起。 那是她的湘璇。 鐘沐言摀住嘴抑制作呕的衝动,强迫自己看着那副惨不忍睹的躯体,恐惧如蚀骨般啃噬着她碎裂的灵魂,她想大叫,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。 突然,流着血的眼睛突然睁开,对视的瞬间似掐住喉间无法呼吸,震惊的面孔让人背脊发毛,她倒吸了一口气,从梦中惊醒。 短促的喘息带着懺抖,双手因惊慌的残留微微的发颤,心脏失控的跳动。 鐘沐言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,无助的等待那抽出灵魂般的恐惧慢慢从身体退去。 「你没睡好吗?」申羽澜嘴里嚼着麵包,探头看向帽簷下毫无精神的一双眼。 昨晚申羽澜一沾到枕头立马睡死,不知道后来鐘沐言在外面待了多久,当然早上她是被叫醒的,起身时看到一旁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,昨晚到底有没有人睡过完全看不出来。 鐘沐言将帽簷压得更低,不发一语。 不知怎么的,今天这个人感觉好像比之前更低气压,通常这种情况应该是闪多远是多远,可申羽澜本就不是一般人,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她打退堂鼓。 「吃点麵包吧,这样精神好一点。」她从怀里的纸袋拿出了一个原型麵饼递到对方面前,居民说这叫『hallulla』。 「你不该拿的。」鐘沐言没接,口气有些不悦。 今早当她们整装好出门时,大概小镇一半的人都来送了,所以当索菲亚在眾人面前拒绝鐘沐言递出的住宿费时,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,慌张的手心都在冒汗。 好在申羽澜马上将她的手拉了回来,并向前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,紧握着手说了好几声谢谢,事情才就这么过去了。 临走前,怀里又被塞了这袋麵包,是昨天给她们倒红酒的女士送的。 「唉呦,这是人家的好意嘛。」申羽澜将麵包收回袋子,无所谓的耸肩,「对方释出善意就是希望能被接受吧,这样大家都开心不是很好吗?」 瞥了眼把乾硬麵包吃得津津有味的人,鐘沐言揉了揉乾涩的眼角,「那你拿的『好意』还真多。」 「你是说这个吗?」顿了几秒鐘,申羽澜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头上这顶渔夫帽,「他们确实是要送我没错,可我也不好真的白拿,但身上又没钱,原本想说用几盒pocky交换,可最后他们也只意思的收了一盒。」 说着突然发现不太对,连忙又说道:「那个…抱歉擅作主张,忘了先找你讨论。」 拋出的道歉没得到回应,感觉也不是生气的样子,摸不着头绪的申羽澜默默将并行的步伐退了半步。 过了许久,才又听前方清冷的声音传来:「为什么是pocky?」 话总是这么的简短,申羽澜费了一顿苦思,大概摸出个头绪,「是问为什么我的粮食全是pocky吗?」 没有否认那就是了,仔细想了想,她猜测道:「大概是送我来的人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饼乾吧。」 鐘沐言蹙眉,「所以,对方是个很了解你的人?」 「不用很了解我的人也知道吧。」申羽澜不以为然,笑着说道:「你看,现在你也知道了不是吗?」 这是句无心的陈述,说得也是事实,可不知怎么的,这话让鐘沐言心理生出一阵刺痒。 今天的冰山美人似乎比较健谈,申羽澜胆子更大了些,拿着麵包又凑了上去,「吃一点吧,早餐很重要的。」 好似在做甚么重大的决定,申羽澜递过去的手都要酸了,才见隻僵硬的手,缓缓捏住麵饼的一角。 越往南,景色也跟着有了不小的变化,开始有树林与溪流的出现,体感上也没像之前那么乾热,相对走起来也稍微舒适一些。 这大幅缓解了饮用水的压力,加上两人有了前几天的经验,也算生出了些许默契,虽然还是照着时辰规划在前进,可有了适时的休息,行进的路途还算顺利。 直到离开小镇后的第三天。 「这水看起来有点深哪。」申羽澜站在约有一个篮球场宽的河道旁,说出了她的观察,「也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绕过这条河…」 虽然出发前已经查过路线,可这种没有道路的地方,在地图上很难看出实际的地形,加上这种溪流可能是季节性的,就更难预先知晓了。 听着潺潺的水声,申羽澜回头看向后方脸色沉的快垂地的人,等着她为现在的情况做出决定。 面对这种超出计划的事情,鐘沐言一向非常反感,也不是有没有能力应对的问题,她只是希望每件事都能按部就班,好顺利得到预期的结果。 「不然我先过去探探水深好了。」见对方眉头深锁迟迟没说话,申羽澜主动提议道:「我比你高,如果连我都过不去,你肯定也不行。」 「你?」鐘沐言提高了音调,「就你那体能?」 这话让申羽澜撅起嘴,低着头语气有些委屈:「走长途我的确不太行,可其实我体格还算不错的,不信你看。」 说着她掀起衣服下摆,露出精实的马甲线,虽然她体力不行,可为了维持身材还是有在跑健身房的。 「你别乱掀阿!」福利来得猝不及防,鐘沐言慌张的撇开视线,手还多馀的伸出去试图遮住。 「姐妹你太保守了吧。」看见对方羞怯的样子,刚才稍微有些鬱闷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,笑道:「我有的你也有阿,而且你没去过海滩吗?比基尼露得比这得更多勒。」 绕道所需的时间是未知,经过考量,鐘沐言还是决定採纳申羽澜的提议,不过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蛮干。 登山绳这种基本求生工具是有的,而河道这侧也有足够厚实的树木,因此鐘沐言先绕着树干打了个绳结,再将另一端束在渡河的人身上,这样若是有什么意外,岸上的人也有应对的弹性。 在发现对方保守的弱点后,某人束绳时就很不安分,手伸得老高使白皙的腰若隐若现,还若无其事的挺起胸膛展现凹凸有致的身材,让鐘沐言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她好几眼。 「那我出发啦!」 申羽澜赤着脚踏进了水里,嘶~还挺凉的。 自己的行李还是得带过去的,而申羽澜的背包只有基础的防泼水,泡进河里那堆饼乾盒肯定都烂了,所以走到中段水已过腰的状况下,她不得不将包顶到了头上。 水流有一定的强度,除了步伐得踩稳之外还需配合腰力的支撑,申羽澜举着背包艰难的提步,虽然不时有些踉蹌,可整体过程还算顺利。 鐘沐言盯着对方的背影谨慎的放着绳索,紧握的手心有些疼,直到申羽澜全身确实离开水中,才松了口气。 河道另一侧并没有支撑的树,申羽澜听从交代,身上的绳子没松,拉了一段在相对较大的石头上做了简单的固定,然后就大力的朝对岸挥了挥手。 直到踩水过膝,鐘沐言才发现原来这并没有看起来容易。 行进的阻力不小,衣服泡了水变得很沉,她的背包是有防水罩的,扣绳束在身上其实不太影响动作,可切过水流的每一步都还是非常吃力。 两人走的虽然是近乎重叠的路线,可在看不清河底的状况下,差个一两步就是完全不同水速和深度。 说实话,鐘沐言走到一半就有些后悔了,泡在湿冷的水里,那种陌生的无助感让她害怕,尤其意识到自己在湍急的河水中失足时,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这条细软的绳索,更让她浑身不自觉的发颤。 「慢慢来不用急啊。」 看着水没过鐘沐言的胸口,申羽澜出声安抚,边将收起的绳子在身上多缠了两圈,她知道这种时候很容易慌张,也会有种与自然搏斗的无力感,毕竟她才刚经歷过。 像是下锚入水,鐘沐言咬牙努力在衝击的力度中站稳脚步,心中的慌乱确实因这温柔的抚慰平稳许多。 剩下几公尺的距离,收紧的绳索已经在两人之间浮出水面,申羽澜舒了一口气,向对方伸出手,「剩一点,快到了。」 没想到能在这荒郊野外经歷硬派的徒步过河,就算国内的水上活动玩过不少,这种毫无防护措施的体验还真的没有,申羽澜越想越自豪,回去了肯定要跟朋友们好好炫耀一番的。 一瞬的分心,已经近在眼前的人突然不见踪影,思绪还没来得及跟上,强劲的力道扯着绳索将整个人往前拖,深深嵌进肉里让申羽澜痛得狰狞,可手还是反射地将它抓得更紧。 一个成人的重量加上水流的速度,力量大到难以想像,简易固定的石头早已脱绳,眨眼间她双膝狠狠着地,连拉带扯硬生生的被拖行了几公尺。 「鐘沐言!」跪着好不容易稳住身体,申羽澜朝着河面大吼了一声,视野所及不见人影,她觉得自己慌张得都要哭出来了。 冷静…一定要冷静… 绳子还绷着,人应该就还在,申羽澜吸了一把鼻子,撑着抬起腿单膝跪地,用尽吃奶的力气试图将人给拉回来,可另一头就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,试了几次感觉还是纹风不动。 怎么办…现在完全不知道能做什么,肌肉施力过度紧绷的发着抖,申羽澜紧咬住下唇,试图压抑着喉间的哽咽。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没用,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什么忙都帮不上,就只会在这边哭? 没让申羽澜继续鑽牛角尖般的自我谴责,手中绳索突然动了一下,起初还不是很确定,直到远处的水面溅起了水花。 在抵达终点前是最容易松懈的时刻,鐘沐言没想到一时的心急,竟踩到滑动的石头,瞬间失去重心跌入水中。 毫无准备的呛了口水,她被湍急的水流冲得失去方向,头跟四肢接连遭到撞击,接着背后剧烈的一扯,似乎有东西卡住了背包。 她尝试想伸手解开,可位置在她身后搆不着,加上身陷水流衝击的混乱,她整个人浸在水里踩不到地,竟还无法动弹。 呛水让肺中的空气所剩无几,经过几次的挣扎仍然无果,刚才渡河时已经耗尽了体力,现在更是全身痠麻的使不上力。 可这种几尽绝望的状态,却让鐘沐言异常感到的平静。 如果就在这里结束了,好像也没什么不好。 想法冒出的同时她闔上眼睛,任由放松的身体在水中浮沉,那人熟悉的笑容在脑中出现。 湘璇,我要是在这里结束了生命,是否就能跟你前往一样的地方? 痛!恍惚之中感觉到腰间的拉力,扯着身上的绳索逐渐收紧,疼痛让鐘沐言找回了思绪,才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。 有个人还在岸上等她。 肺部压缩的窒息感后知后觉的窜出,鐘沐言顺着光源望向水面,还好距离不远,她忍着濒临极限的难受,顺着绳收了一点距离,并藉此抓住勾住背包的石头,逆着水流的方向,用力一扯。 「沐言!你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」 见到人的瞬间,申羽澜高兴的差点跳起来,喊得都破了音。 鐘沐言垫脚支在刚勉强挣脱的那颗石块上,周围都探不到地,只能勉强的仰着头大口喘气。 她被冲到了河道中段,目测跟申羽澜有十几公尺的距离,这里水流的拉力与刚才有着明显的差异,只能依赖着岸上人的支撑形成了暂时的平衡。 申羽澜心急,拉着绳子又开始蛮扯,让水中重心不稳的人晃了一下。 「不要动!」这一喊又让鐘沐言吃了口水,呛得咳了两声,垫起的小腿肌努力平衡的快抽筋,好在停止动作后很快就又稳住。 两个野外求生的新手因低估了自然的力量,让自己陷入了困境,她们其实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难题,可这一路上都是仰赖鐘沐言下决策,所以即使身处险境,她还是得想办法让自己脱困。 「你能拉得动吗?」鐘沐言朝着岸上喊道:「慢一点。」 收到指令,申羽澜维持着单膝跪的姿势,拉着绳子将重心往后放,可不知是力气已经耗尽,还是河水又加快了流速,她觉得自己手筋都快拉断了,挪动的距离却没几公分,甚至整隻手已经开始颤抖。 不用等对方的回覆,鐘沐言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个方法行不通,随着体力的流失,原本贫弱的心智也渐渐的被冲散,她一隻手松开了绳子,摸向了后腰的短刀。 「羽澜。」 这声呼唤并不大,可还是穿过了潺潺的流水声,鑽进了耳里。 几乎是瞬间,申羽澜就觉察出不对劲,她慌乱的收着手上的绳子,挪着膝盖朝水边靠近,大声吼道:「你不要乱来阿!冷静一点!」 见对方没有回应,因焦躁而堆起的恐惧轻而易举地将她击溃,眼泪顿时夺眶而出,「沐言!不要做傻事,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的!我还有力气,我可以拉你上来!」 嘴上虽这么说,可身体也确实到了极限,刚才自己渡河时已经消耗了相当多的体力,现在只靠着一股意志在撑着。 即使如此,申羽澜也没打算坐以待毙,她收着绳已经一脚踩近水里,正准备直接跳下水去救人。 「你别下来!很危险!」这次换鐘沐言急了,她知道这人做事有些莽撞,可没想到冲动起来连命都不顾。 「你别放弃,我会想办法的。」申羽澜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,已经破皮出血的掌心又将绳索握得更紧了一些,「我能救你的…」 因为是自己,她才会这样奋不顾身的想来救吗? 想法冒出来的同时,鐘沐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。 这怎么可能呢,对方不过是那种热心过头的滥好人,不管对谁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,况且,也许她想救的也不是自己,而是背后那包物资呢。 鐘沐言没有注意到的是,这些想法其实都被自己下意识的否决了,她只是习惯将人的意图作恶意的揣测,不知从何时开始,这个总是展露真挚笑顏的人,已经让自己愿意交付更多的信任。 「你别激动,我没有要怎么样。」鐘沐言完全没办法在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人面前真的做什么,而且再怎么说,那样阳光温暖的笑容,本就不该因自己这条烂命而蒙上阴影。 虽然因对方的话停止了动作,可申羽澜还是有些不放心,吸了吸鼻子又哽咽的问道:「真的吗?你别骗我。」 「真的。」鐘沐言答得很诚恳,语毕她在水流中伸长了脖子,又观察了一次目前的情势,脑内不断的挖掘过去所接收到的知识,想从中找出能为现况解套的方法。 「羽澜,照我说的做。」没多久,申羽澜听见河面上传来的声音恢復如先前一般,沉稳又令人信服,「试着先坐在地上,两脚打开成v字型,可膝盖要微弯踩在地板上,然后双手握住腰上的绳索重心往后躺,这样懂吗?」 鐘沐言尽量说得简单明确,见对方照着的说明开始动作,而她自己抓着最后的机会深呼吸,努力压抑着因恐惧而想退缩的心情。 「等一下我会朝岸边游过去。」等对方就定位,鐘沐言继续说道:「在我出发之后,你就维持这个姿势抬起臀部向后退,如果力气太大撑不住了,就直接坐下用脚撑地,听得懂吗?」 申羽澜点点头,这说明她听得很明白,就是模仿拔河常用的动作,让重心与腿的力量作支撑,以承受最大的拉力。 每一分犹豫的时间都在消耗所剩无几的体力,鐘沐言牙一咬,「那我数到三,一、二、三。」 对只在游泳池游过泳的人来说,是很难想像在流动的水域理游泳其实是很不同的,盲目的想突破水流只会让体力消耗的更快,尤其对不按水性的鐘沐言来说更是极大的考验。 好在她之前看救生的影片说过,要在河道间最短距离的平行移动,绝对不能垂直于水流方向游,而是要稍微逆流朝斜上方前进,才不会被水流带偏。 也好在,岸上的人有了更有效的施力方式后,死命地将人拖住,让鐘沐言在游的过程中,仍能感受到那份支撑自己的力量,才让她数次想放弃的心,又再一次催促着自己打水前进。 漫长的挣扎好似永远不会抵达般,折磨着两人筋疲力竭的灵魂,直到鐘沐言双脚上岸的那一刻,时间才终于接轨,恢復了原先规律。 8-累坠 「小言!」 毫无力气的鐘沐言任由衝过来的人抱个满怀,要不是后面还背着包,大概整个人就被扑倒在地,「吓死我!你差点就被冲走了!」 靠在肩头的人紧紧的抱住自己,溼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,鐘沐言动作有些僵硬,可终究是没有推开对方。 不知是脱力还是恐惧的馀韵,她的身体还带着些微颤,而此时炙热的温度穿过布料印在湿冷的皮肤上,恰好抚慰了适才惊魂未定的心。 两人的呼吸都还有些急促,起伏的胸膛紧贴在对方身上,渡来的似乎不只有体温,还有些湿软的触感。 好像有点太热了。 「你有没有受伤?」像是想到什么般,申羽澜忽然直起身,扶着鐘沐言的肩膀左右检查着。 鐘沐言摇摇头,她在水中有些碰撞,可应该就是些轻微的擦伤,并不是很严重。 可当她低头一看,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和地上沾满了血跡。 「你受伤了!」鐘沐言拉过对方的手摊开,掌心泡软的皮肤被粗绳磨出了大片的伤口,不断的渗着血珠。 而这还不是最糟的,在申羽澜坐下后,才清楚的看到她的左膝下缘有个近五公分的裂口,似乎是刚才被拖行时意外划伤的,虽不至见骨,可还是有点深。 「呜…痛…」在看到伤口的同时,申羽澜才意识到自己受伤这件事,随着肾上腺素的退去,痛感随即如浪潮般反扑,让她忍不住鸣呜出声。 此时鐘沐言已经迅速的卸下了背包,从底层翻出了外伤的医疗包,她有过基本的急救训练,知道怎么处理开放性的伤口。 她先将裤管捲起,用开水稍微清洗伤口周围的砂石,仔细的观察后说道:「这里的水不确定是否乾净,要彻底的消毒,伤口很深又是在关节处,需要简单的缝合才能做包扎。」 边说着手上已经开始了动作,倒是申羽澜听到要缝合吓得脸都白了,下意识将腿往自己缩了缩,「你…你是说用针…针缝吗?」 「不是,我有缝合钉。」鐘沐言头也没抬,将棉棒沾上优碘后一手扣着膝窝侧边,紧盯着患处说道:「要消毒了,忍耐一下。」 「啊呜!痛!」 申羽澜疼的哀号,灼烧般的痛感瞬间穿过神经窜入骨随,带着一路的刺痛让整个小腿都麻了,她反射的就想把脚抽走,却像是被预判了一样,被对方扶着的手给稳稳固定住。 待消毒一个段落,鐘沐言直起身不经意的撇了一眼,顿时愣住了。 眼泪从申羽澜盈满水光的眼眶中不断滑落,眼角带着微红,嘴唇随着克制的啜泣紧抿,虽都是哭,却远不同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种狼狈,而是带着脆弱的柔美。 忽地想起一部过去看过的电视剧,内容不记得了,可有一幕的画面却印象深刻。 主角娇弱可怜的神情透着隐忍,晶透的眼眸似能勾住人心,划过脸颊的泪痕更增添了些许动人,她那时想,真不愧是演员,连哭也能这么好看。 面对这直接的视线,申羽澜用掌根抹了一把眼角,吸着鼻子委屈的替自己解释道:「真的很痛,我忍不住。」 鐘沐言这才回过神来,有些心虚的转开视线。 看着生理食盐水的盖子被扭开,移至伤口上方准备倒下时,未曾听过的轻柔语气传进了申羽澜耳里:「没事,想哭就哭吧。」 这人什么时候变这么温柔了? 没时间细想,伤口的优点被洗去后,鐘沐言的手上就冒出了奇怪的器具,似乎是刚刚所说的「缝合钉」。 「不…不能包扎就好吗?一…一定要缝?」申羽澜吞了口水,双眼紧盯着那个工具,现在伤口还火辣辣的疼着,她深怕一不注意,那东西就要往自己身上穿洞。 看着对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,鐘沐言没发现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,耐着性子安抚道:「如果不固定,之后可能会裂的更严重,而且这个缝钉很快,就像打针一样,忍一下就过去了。」 这人平时总是一张扑克脸,居然在要帮自己缝针时露出笑容,申羽澜觉得自己彻底误会惨了,这哪里是什么温柔,怕不是个有虐待倾向的恶魔吧! 「会怕就不要看。」 见对方丝毫没有安慰到的样子,表情甚至更加的泫然欲泣,鐘沐言果断的放弃沟通,捏合伤口就要下钉。 「等等等!」握着缝合钉的手腕被紧紧抓住,申羽澜软着声哀求道:「能不能就是…说点什么帮我转疑注意力?」 鐘沐言无奈的叹了口气,她多少也隐约发现了,只要申羽澜用这样的语气表情请求,不知为何,自己就是没办法拒绝。 她抽回自己的手腕,问道:「怎么转移?」 「嗯…跟我聊天说话之类的?」申羽澜想了想说道:「这样我注意力就会放在思考问题上,不会一直想着…啊!」 『喀嗒』一声,金属的钉针迅速的没入皮肤中,换来的是可怜又哀怨的眼神,还有几颗豆大的泪珠。 强忍着唇角的笑意,鐘沐言故作镇定的问道:「有用吗?」 泪眼汪汪的人:「你真的坏透了!」 后来俐落补上的两针,速度快得没让申羽澜有机会哭惨,等膝盖和手掌的伤口都包扎处理好时,距离日落已经剩没多少时间了。 这场意外严重拖累午后的路程,鐘沐言将医疗包收拾好,拿出定位仪后站起身。 「你不包扎吗?」申羽澜看着对方磨破的裤管问道。 鐘沐言摇了摇头,身上的伤口不严重,不处理也没事,现在更优先的应该是找个距离不远,又能妥善休息的过夜点。 「好吧。」申羽澜双手撑着树枝拐杖,咬牙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,「那我们继续走吧。」 鐘沐言看着眼前的人肉眼可见的开始盗汗,面色也因失血有些苍白,蹙眉问道:「都伤成这样了,你还要继续走?」 「你不是赶时间吗?」跛着腿试着走了两步,伤口一用力立刻疼得弓起身,可她还是强撑起笑容说道:「一开始可能走不快,但等习惯后我会尽量跟上的。」 又是这个感觉,那隐忍痛苦而透出的顽强,让鐘沐言有种说不出的古怪,一个随兴洒脱的人,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特别不服输呢? 「晚上在这过夜。」鐘沐言指了不远处几颗较大岩石和树丛围绕的平地,可以为暂时修整提供一些庇护。 「在这?可太阳下山前的时间就浪费了。」申羽澜瞥了眼这不到几十公尺的区域,急匆匆的说道:「你不用在意我的,虽然走得慢,但我…」 「我累了。」鐘沐言出声打断,将背包重新上身,「先去生火。」 向前走了两步,申羽澜见对方突然停了下来,缓缓的转头看向自己。 「能自己走吗?」 顿了一下,申羽澜才意识到她是在问需不需要帮忙扶,立刻随着心情扬起了笑容,「没事,我慢慢过去。」 看着犹豫了几秒,才又提步离开的背影,申羽澜压不下唇角的笑意。 这人的冷酷果然只是个偽装,其实心底也是个温柔的人吧。 虽说是同样生火和整理营地的准备,可能因为少了一个人力,再加上体力已经差不多透支的状态,等全部都安顿好时,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。 原本申羽澜是想帮点忙的,可在听了那句「还想多缝两针吗」又立刻乖巧的坐回原位。 她发现今天地上的碎石被清理得很乾净,火堆烧得又红又旺,还紧邻着能够倚靠的石块,她看破没说破,欣然接受了这细微的体贴。 今天就连晚餐都有些不同,鐘沐言烧水冲了两包袋装的泡饭,这本是拿来应急用的,可她对拼了命想救自己的申羽澜带着愧疚,没办法再让对方吃着没营养的饼乾或是啃乾麵包。 「好饱~」 愜意的靠着背后大小适中的石块,伸着腿在旺盛的营火旁烤着,申羽澜没有备用的衣服,但这种气候有火就不太会有失温的问题,而鐘沐言的衣服本就是排汗快乾的,经过刚刚的劳动整顿,基本上也差不多乾了。 听着远处沥沥的流水声,心满意足的申羽澜双眼微闔,折腾了一天快累死了,就在她要直接睡死到天亮时,发现对面的人无神的盯着火堆,表情有些阴沉。 「在想什么?」 听见这轻柔又慵懒的声音,鐘沐言抬头看着因自己而受伤的人,犹豫再三,还是小声的问道:「为什么要这么做?」 「没有人会见死不救吧?」申羽澜挑眉,理所当然道。 「我不是问这个。」鐘沐言将下巴靠上环住膝盖的手,又低头看着火堆,「为什么…这么坚持要前进?」 申羽澜听了也瞬间垂下眼,第一次陷入沉默。 两人安静的看着火焰烧的劈啪响,灼热的温度烘烤着身体退去了寒意,过了许久,申羽澜有些难受的笑了笑,开口的声音似少了先前那种活力:「我跟你说个故事吧。」 她将腿挪了个更舒适的角度,向后仰起头靠着岩石,淡淡的说道:「从前从前有个小女孩,她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,父母非常的疼爱且关心她,哥哥对她也是礼让又照顾,从小就没什么事情需要她去担心,可以说是像公主一般的被呵护着长大。」 「后来就学了,她凭藉着出色的外貌,加上讨喜的性格,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朋友,老师也很喜欢她,在学校里算是混得风声水起。可随着年龄的增长,歷经了不同班级的转换,她才逐渐发现一件事。」 她停下来伸了个懒腰,又继续说道:「她人缘好,篮球或排球那种团对竞赛总会有她的位置,可其实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,也不是时常需要请假看病那种,就是体力耐力很差,时常打到一半就不行了。同学们其实都知道,所以就算让她上场比赛,也不会真的分配什么重要的位置,就是打打酱油,有时候还会要她站得旁边一些,不要影响其他人的表现。」 「除此之外,她的脑袋也不是很聪明,成绩一直都在后段班,所以碰到需要分组的那种功课,同样的也会有人愿意找她同组,可做出的成果不是直接被厉害的同学拿去重改,就是乾脆只让她帮忙整理资料跟打杂。」 说道这里,她朝专心听着自己说话的人露出了苦涩的笑。 「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你体力不好,人家还愿意找你一起打球,本就应该要感到庆幸。同样的,大家愿意跟你这样没什么贡献力的人同组,难道不应该觉得开心吗?」 「而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,可直到成年后,对生涯毫无方向的我凭着直觉随便投了几份工作,才发现这样的模式居然延续到了职场。」 「同事们很喜欢我,可自然没办法像学生时期一样包容我的无能,他们各种明示暗示的表达过,我应该要更努力跟上大家的进度,不应该犯这么多错让别人替我收拾,更不应该因为我一人而拖累整个团队。」 申羽澜垂着头,不自觉的将故事的主角拉回了自己身上,映着摇曳的火光,鐘沐言第一次从那张阳光俊俏的脸庞,见到如此哀伤的表情,似是受挫的难受,又似被落下的失望。 见对方陷入沉思的神情更加凝重,鐘沐言思考了刚听到的内容,开口时语气是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的轻柔,「所以,你讨厌自己成为拖油瓶?」 申羽澜轻笑了一声,抬起头时脸上的阴鬱已经扫去了大半,她没回答问题,而是解释道:「沐言,我说这些不是要带给你压力的意思,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某些地方固执的理由,你也不用太担心,我会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坚持住,如果真的会造成你的困扰,我也会直白的告诉你的。」 这些话像是带着热度,贴上了鐘沐言冰冷的心,却烫得她有些难以忍受,内疚毫无预警的冲了出来。 什么造成困扰,明明自己才是一直接受帮助的人。 协助自己与小镇的人交流,替自己先冒险渡了河,甚至还不顾生命危险的救自己,可从头到尾,鐘沐言就只是做了原本就要做的那些事而已。 「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。」看着对方面上逐渐凝聚的低气压,申羽澜爽朗的笑了笑,「人都有些阴影面,可我日子也一样过得很好阿,没事的啦!」 说着她有些调皮的眨眼,「而且现在,我可是要故意挑这个时间点问今天的问题了。」 昨天走了一天太累了,都忘了提问这件事,结果一到隔天马上失效,这可让她呕死了。 鐘沐言看着这个把心思大胆摊出来的人,她理解在自我揭露后的提问,是请对方也对等回答的意图,可她不懂,为什么这人总是把心计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呢? 曝了光的心机,还能算是心机吗?还是说,这是更深一层的算计呢? 「别这样看着我嘛。」申羽澜咧嘴笑,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,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读得懂这张扑克脸了,「问归问,要怎么答还是由你决定的阿。」 话说着她又垂下了头,开口的话有些没底气,「不过这次问题的回答,也很单纯就是了。」 鐘沐言听不出对方在打什么主意,直接了当地说道:「问吧。」 反倒是申羽澜扭捏了一下,几经犹豫,才深吸了口气,看着对方的眼睛慎重的问道:「沐言,我能跟着你一起完成这趟旅行吗?」 心脏忽地抽了一下,鐘沐言按住翻涌而出的情绪,平静的回问:「什么意思?」 「那些明信片,好像是某个人给你的。」申羽澜低头捏着鐘沐言借给自己的方巾,自从她有帽子后就一直绑在手腕上,「你说你的目的是旅行,可我发现你虽然有相关知识,但并不熟悉这种奔波的行程,更不擅长与陌生人社交,所以我在想,是不是有什么理由让你必须跑这一趟呢?」 「你一路上跟着明信片的地点前进,在小镇的时候,我无意间看到你拿着东西在询问她们,因此我猜,你可能是在寻找什么。」 「这跟你有什么关係?」无意识的,鐘沐言的语气淡漠的有些冰冷。 申羽澜听出来了,她咬了咬唇,继续用温润的声音解释道:「你刚才知道了,我是个挺没用的人,体力比人差又不聪明,没有目标的情况下一直过得浑浑噩噩,还是靠家里支应才过得好日子。」 「其实我很憧憬你这样的人。」 以为自己听错了,鐘沐言讶异的抬起头,撞进了申羽澜真挚又和煦的眼神,「你很清楚自己的目标,做事稳妥又有条理,碰到问题能冷静并果断的处理,即使是不擅长的事,也能提起勇气去面对,让人觉得值得依靠跟信任。」 「我很清楚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像你样的人,所以要是能成为你圆梦的一股助力,我想也是对自己心里的一种补偿吧。」 申羽澜说了很多,却也有不少话没有宣之于口,其实会让她提出如此的询问,主要还是因为河上对自己的那声呼唤。 那是即将要失去一个人的感觉,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,巨大的恐慌跟无助几乎瞬间将她压垮,完全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,即使事件已经过去,那残留的馀悸依然让她惴惴不安。 如果可以,她想要留在鐘沐言身边,陪着她面对这尚未知晓目地的旅程。 没有想到今晚会出现这样赤裸又沉重的自白,虽然说完后那人脸上依旧掛着一抹笑,可鐘沐言知道这代表的意义。 明明心里有很多话想说,可不善言词的她只挤出了一句反驳:「我并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。」 「是吗?」申羽澜语气轻挑,不以为然道:「也许你只是不清楚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吧。」 鐘沐言听了微微勾起唇角,「这句话,原封不动的还给你。」 申羽澜绝对不是自己口中愚蠢又无能的人,相反的,她热情又有感染力的社交手腕,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能力,更别提那对人细腻的观察力了。 「羽澜。」 这是鐘沐言今天第二次这样叫她,基于第一次的阴影,申羽澜有些紧张的吞了口水。 「之后想问什么,就问吧。」鐘沐言折了几跟树枝丢进火堆里,语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冷硬,「还有,别再吃那些饼乾了,小心变胖。」 「哎呦,有人很关心我的腹肌喔。」 听出了对方的默许,申羽澜藏不住脸上的笑意,兴奋的问道:「那我想问,你之前…」 「从明天开始。」鐘沐言无情的补了一句,如果要接受问题的轰炸,至少再留她最后一晚的清净。 申羽澜忍不住轻笑一声,「小气鬼!」 起风了,带着丝丝凉意捲着火星啪啪作响,那个好睡的人早已不省人事,留着满腹心事的人独自守着夜。 其实应该拒绝的。 这本就是个该独自完成的旅行,牵扯更多的羈绊不只毫无意义,最终也会造成自己更多的负担。 可鐘沐言知道,自己没办法说出那个不字,她不想看到那开朗的笑顏蒙上失落的苦涩,而即使再不愿承认,她心里确实是有点希望申羽澜能一起同行的。 拉开了外套里侧的内袋,拿出那张边角都磨的起毛的相片,她静静的看着里面那个明明是无比熟悉,却又因许久未见而逐渐陌生的脸孔。 『有时旅行的重点不是在于去了哪里,而是跟谁一起去喔。』 鐘沐言将照片紧抱在怀里,胸前闷胀的抽痛让她咬紧了牙根,肩膀不住的颤抖。 湘璇,我出来旅行了,可你人又在哪里? 9-合作 因为担心固定好的伤口会因过度使用而再度裂开,所以隔天并没有安排移动太长的距离,而这多出的空间时间也没有浪费,鐘沐言烧了些水做补给,也把握机会简单了擦了澡。 某个恬不知耻的女人还装得可怜兮兮,说自己脚受伤了不方便,想要对方帮自己擦澡,直接被鐘沐言赏了满脸水。 直到第二天,她们才又重新回到预定的路线上。 虽仍然走在充满碎石的沙地上,可周围已经有了青翠的绿意,林立的树丛镶满嫩叶,让枯燥的旱漠有了生机。 远远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,一位身形端正笔挺,稳健的步伐中带着文雅的气质,另一为则是单脚捲着膝上裤,脚上趴嗒响的夹角拖台湾味十足。 「最后一次是搞砸进出货的年度报表,之后我真的觉得很过意不去,所以这份工作也不到一年就辞职了。」申羽澜拄着拐杖一跛一跛的走着,绘声绘色地说着以前工作的故事。 怎么会让一个不满一年的新人,独立製作整个年度的报表呢? 鐘沐言眉线拧在一起,一路听了这么多,终于忍不住开口:「你是被欺负了吧?」 「哈!太夸张了啦。」申羽澜豪爽的笑了声,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,「就是分配的工作不同罢了,是我自己做不来,怎么能说是被欺负呢?」 的确,要是偶然碰到这种状况,可以归咎于运气不好,可上一份工作她被分配的两个专案,都是公司里资本额最高又最复杂的,这也是巧合? 企业实习就更不用说了,什么样的公司会派一个刚毕业的菜鸟出国跟客户访谈? 鐘沐言一直觉得得奇怪,申羽澜并不笨,甚至是有点小聪明的,难以理解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多挫败的经验,结果一听才发现,问题可能不完全出在她身上。 她猜测申羽澜大概是因为太过好说话,又对团队有着付出的渴望,才因此被有心人给利用,毕竟职场不同于校园,同事间没那么多纯洁的情谊。 看向一派轻松的说着自己悲惨经歷的人,鐘沐言不自觉噘起嘴,默默收回视线。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,可她却莫名的觉得生气,其他人的行为她一向不在乎,可唯一感到噁心的,就是这种践踏他人良善的人。 令人矛盾的是,她认为申羽澜不应该这么蠢善,要对这个残酷的社会有点醒悟,同时又希望这样纯真温厚的心,能够一直保留在这人的身上。 越想越烦躁,鐘沐言微微叹了口气,乾脆转移了话题,「工作这么不稳定,怎么还有钱出国玩?」 虽然说解除了一天一问的限制,可大部分的问题还是落在了申羽澜身上,本人其实也不以为意,她知道鐘沐言本就不是习惯揭露自己那种人,更何况愿意提问就有想拉近关係的意思,她也是乐见其成。 「之前不是说家人很照顾我嘛。」松了松握得有些发麻的手掌,申羽澜将拐杖换到了另一隻手,「老实说我家的经济状况还不错,小时候我爸开了间国贸顾问公司,收入算满优渥的,而成年后公司就交给我哥经营,好像有做转型还是什么的,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,总之也是做得有声有色啦,所以家里从来没有缺过钱。」 看见对方投来死鱼般的眼神,申羽澜俏皮的笑了笑,「我知道这么说很欠打啦,可这就是事实啊,他们看我这半年过得不是很顺利,就给我一笔钱要我出国转换心情,我当然就欣然接受搂。」 「那你呢?家人对你好吗?」 听了这句反问,鐘沐言不自觉的垂下视线,将帽簷压低了一些,「我没有父母。」 没想到一脚就踏进了雷区,申羽澜正想开口道歉,却听对方又继续说道:「我是舅舅和舅妈扶养长大的,他们很尽责,从没让我饿过冷过,还供应我上了大学,对我算是很好吧。」 这淡漠的语气似乎说的不是自己的事,也听不出她与家人间情感状况究竟如何。 语句落下后的沉默让人有些焦躁,申羽澜吞了口水,倾身小心的观察着帽簷下的表情,「你…想念你的父母吗?」 问出的当下就后悔了,这什么蠢问题? 鐘沐言微微的耸肩,开口语气很平静,「他们很早就过世了,我没有任何印象。」 申羽澜机械似的点了点头,虽然还有很多细节想确认,可知她道该将问题停在这了。为了缓解自己製造的尷尬,正苦思着话题该怎么继续下去,身旁的人却先开了口:「看来不管几岁,你家人都打算一直这样照顾你。」 「那你觉得我看起来几岁?」申羽澜自然没放过这个女人最在意的问题,倾身将脸凑到了对方面前。 看了眼前白皙又有稜角的下顎线,鐘沐言用食指抵着下巴将她推开。 这问题实在是很多馀,刚才都已经把自己工作的年资经歷摊得差不多了,小学没毕业都能算得出来。 可她还是敷衍的张开掌心比了个五。 「唉呦!猜得很接近喔。」申羽澜刻意扬起了声调,装模作样的演着,「本小姐今年二十有六,正值青春貌美的最佳年华,凡踏过的草原遍地生花,路过的林间鸟儿歌唱,无处不倾倒于本人的绝色之下。」 见这人又开始吹捧自己,鐘沐言毫无感情的回道:「差远了,我猜的是五岁。」 「欸~好过分!」 申羽澜假装不悦的噘起嘴,心里可是乐得开花,她喜欢这个清冷的人跟自己斗嘴,喜欢她们的对话越来越有温度。 「那小言你几岁?」 鐘沐言目视前方,平淡的声音没有起伏,「你猜。」 「这还用猜吗?看这青涩秀丽的容顏,小言妹妹,你这才刚满十八对吧?」这种简单的问题难不倒申羽澜,抓着机会就开始马屁精,「是不是连驾照都还没考啊?没关係~姊姊有车,回国就载你出去玩。」 鐘沐言冷笑一声,这人的油嘴滑舌她算是习惯了,听久了也不觉得反感,不过明明是爱哭又爱撒娇的性子,居然还敢以姐姐自称,怕不是对自己的属性有什么误解。 「笑起来果然很好看呢。」申羽澜歪着头,满意的欣赏着那不经意勾起的一抹笑,「要是能时常见到就好了。」 这话让鐘沐言不自在的别开脸,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表情的变化,而对方真心的称讚让人感到窘迫,乾脆保持沉默,将注意力回到行进的道路上。 身旁的人笑了笑,没再多说什么,默默跟上对方变得有些浮躁的脚步。 根据规划,她们行进的路线会经过一些当地人才会来的小景点,因为跟城市相距非常远,要抵达这里大多还是需要开车,因此地上开始看到多次被车轮碾压后出现的道路。 似是下意识的想避开与人接触,鐘沐言行走的位置与车道保持了一大段的距离,即使有车经过看见她们,也只能远远的挥手打招呼。 「小言,你搭过便车吗?」 又一次热情的朝行经的车辆单手挥舞后,申羽澜有些兴奋的问道。 「没有,也没兴趣。」她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,直接表明立场。 「先别急着拒绝嘛。」申羽澜重新调整了肩上的背包,偷偷揉了撑着伤腿而有些紧绷的大腿,「既然都出来旅行了,能收穫一些不同的体验不是很好吗?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。」 见那回避社交的人依然无动于衷,申羽澜压抑着心中的失落,坦然道:「当然也不是什么都要尝试啦,只是希望多年之后想起来,不会有『阿!要是当时有做过就好了』那种后悔的感觉而已。」 猝然停下的脚步吓了申羽澜一跳,转身一看,发现那人紧抓着背包肩带,面色异常的沉重。 『要是现在不去做,之后想起错失的机会,肯定是会后悔的,所以得好好把握现在才行。』 传入耳中的话语意外的和脑中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,各种复杂的心绪翻涌而起,全都闷胀的挤在胸口,她忍不住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。 除却心情的杂乱,有件事却是很清楚的。 她的确后悔了,非常非常的后悔。 「小言,你还好吗?」 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写着担忧的眼眸,鐘沐言垂下视线,轻轻的摇摇头。 她没意识到申羽澜主动的靠近,已经超过平时与其他人保持的距离,甚至只要微微倾身,就能靠上对方的肩头。 「坐陌生人的车,可能会有危险。」虽然心里已经差不多妥协,可鐘沐言还是犹豫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。 与先前的冷硬决断截然不同,这次是协调的语气,话中甚至带着不自信的畏缩,隐约藏有难以察觉的依赖。 第一次听到鐘沐言用这样的语调说话,申羽澜有些讶异,她不知道对方想到什么才有了这样的变化,面对那样哀伤的表情,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,才能让鐘沐言好一些。 好想抱一抱她。 当然申羽澜并不敢这么做,只是软着声说道:「小言,我知道这种事肯定有风险,不过要是因为担心就什么都不尝试,那也太可惜了。」 说着她露出爽朗的笑容,似乎光是看着,就能吹散所有心中的烦闷,「反正你这么聪明,要是发现有哪里不对劲,就偷偷给我打暗号,我们再一起想办法逃跑就好啦。」 这人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天真,鐘沐言轻叹了口气,声音又恢復如常,「你腿还瘸呢,怎么跑?」 「那…你背我?」 正经没两句又开始嘻皮笑脸,鐘沐言忍不住又看了那受伤的膝盖一眼,「做梦。」 语毕她随即转身,朝着车道的方向走去。 虽说是会有车行经的路线,可这地点本就偏僻,申羽澜已经数十次回头张望,耳朵也张大了仔细听着,就是没盼到那一辆载着希望的车出现。 两个小时过去,很快第三个小时也过了,依然没有见到任何的影子。 将那满心期盼的样子尽收眼底,鐘沐言本身对搭便车没有多大意愿,可想到这双燃着火光的眼睛可能会显露出的失望,心底不由得和对方同步祈祷着。 终于,在那日头开始西斜不久,一辆银色的休旅车携着滚滚黄沙,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冒了出来。 打从车子出现在视线中,申羽澜挥动的手就没停下来过,要不是受限于那隻受伤的脚,感觉她绝对会原地跳起来。 不负盛情的,车子缓缓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。 副驾摇下车窗后,一位戴着墨镜的女子笑着朝她们友善的打了招呼。 「hola!」申羽澜扬起招牌的笑容靠近窗缘,眼睛快速的扫视了一下车内,驾驶座的男性同样带着露齿笑,而两颗好奇的脑袋正试图从座椅间的缝隙往前探头,看起来像是出游的一家人。 「no…nosva…mosalsandiego.」 申羽澜努力挤着刚从鐘沐言那热腾腾学来的西班牙文,话都糊在了嘴里,只有最后要去的地名发音最清楚。 女士疑惑的皱了眉头,不过还是抓住了关键字:「quieresirasandiego?」 快速回头看向身后的人,见鐘沐言朝自己点了点头,又转回来点头:「sisi.」 两位大人相互交谈着,而后座的小朋友也兴奋的插话,车内热热闹闹讨论,让申羽澜听着有些紧张,默默退了一步站到了鐘沐言身边,寻求安慰般握住对方垂在身侧的手。 微微偏头看了一眼,鐘沐言没说话,任由对方掌心的温度覆在自己的手背上。 后来的对话就稍微有点混乱,鐘沐言只大概理解对方并没有要前往圣地牙哥,可是提及了一个朋友的名字,她不理解现在的情况是要怎么发展,只知道在对方开啟车门邀请她们上车时,申羽澜毫不犹豫的就躦进了后座,还顺便拉着她一起,跟那两个小朋友挤在了一起。 门一关,车子载着新加入的两位乘客,驶向了未知的目的。 10-亲和 两双既好奇又兴奋的眼睛,目不转睛的盯着一起挤在后座的两位外国面孔。 那个戴着圆帽的人先是朝他们一笑,就转头朝坐在门边的女生说着听不懂的话,对方表情冷淡的小声回了一句,她又马上看了回来。 「comotellamas?」 虽然发音有些奇怪,但听出对方是在问自己的名子,约莫八九岁的小男生笑得更开心了。 他指了自己「gino.」,又指了自己身后的小女孩,「kira.」 「hola!」申羽澜朝他们挥了挥手,又指着自己介绍道:「bobo.」 两位小朋友先是愣了一下,相视一眼后一起笑出声:「ha!bobo!」 听见后座的笑声,副驾的女子转过头,扬起眉头朝她们问道:「amigo?」 「no.」又是问关係,这题申羽澜会,上次问她们是不是朋友的回答她还记着呢,立刻自信的学着索菲亚的发音回道:「pareja.」 前座的两人讶异的交换了视线,可也没多说什么,只是默默点了点头。 就算无法用语言对话,也无阻止两位小朋友的热情。 gino从脚踏垫上的箱子里拿出了几包饼乾,递给了刚认识的新朋友,而年纪比较小的kira也有样学样,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了几颗糖果,小心翼翼的放在对方张开的手心。 申羽澜也拿出了她唯一的交易货币pocky与他们分享,一大两小像是同乐会一样愉快的吃着点心,当申羽澜拿着收到的饼乾转头,看见坐在窗边的人单手撑着脸颊,深沉的眼眸无神的望着飞逝而过的野岭,清秀五官透露出的寂寥,彷彿与吵闹的车厢割成两个世界。 她在人群中总是这样,似是不愿沾染吵杂的喧嚣,将自己悬于千里之外。申羽澜不由的想着,好像只有自己与她独处时,才能偶见那深渊般空洞的双眸,映出些许鲜活的色彩。 尚未步入黄昏,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。 一座类似于蓄水池的巨大湖泊延伸了数里,虽然周边被高耸的山壁围绕,视野所及依然非常开阔,一扫黄沙地为眼睛带来的疲劳。 他们驶入的这片平坦砂石地已经停了几台车,各自沿着岸边摆出了摺叠椅,搭起了两座天幕和数十个营帐,看来像是个营区。 停好车后gino的父亲离开了一下,几分鐘后回来时身边跟着另一位年轻男子,他主动向两位新伙伴打了招呼:「hi,iamlucas.」 「so~gladtomeetyoulucas!」终于有人会说自己听得懂的语言,申羽澜差点喜极而泣。 就算只是基础的英语会话,在能够沟通的情况下,她们总算对现况有了清楚的了解。 原先载她们来的gino一家确实没有要前往圣地牙哥,可今天要一起在这露营的卢卡斯明天会和他的家人开车路过,所以刚好能让她们坐上这台顺风车。 当然这对话主要是由申羽澜和对方进行的,鐘沐言自然的把社交工作全丢给对方,自己只在一旁默默的听着。本来要是没有出意外,根据计划也是要再三天才会抵达大城市,所以要是能提前也不算坏事。 讨论完接下来的行程,两位就被正式交接给了卢卡斯,她们跟在对方身后,经过一车车搭着露营设备的家庭,停在一台黑色的休旅车前,旁边已经搭起了一大一小两座帐篷。 卢卡斯指了那顶比较小的单人帐,表示孩子会跟他们一起睡,又说道:「it'salittlebitsmall,butithinkyoucouplecanhandleitforonenight.」 「wait.」一直没开口的鐘沐言抓到关键字,否认了她们的关係:「wearenotcouple.」 卢卡斯不解的用手抓了抓头,「butjoesaidyouare.」 现在换成鐘沐言一头雾水了,她看了一眼明显也摸不着头绪的申羽澜,突然想起了什么,朝卢卡斯问道:「what's『pareja』means?」 「哈!原来一路上都是这么误会的吗?」 听见坐在帐篷边看湖的人笑着,鐘沐言微微蹙着眉,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行囊。 她先前就觉得怪,在小镇的时候明明有看见屋内其他开着的房门内有着两张单人床,而且整理得像是客房,屋主却选了一张双人床主卧让她们过夜,现在终于知道,问题是出在于某个不懂装懂的人身上。 「不过这也很有趣欸。」一派轻松的申羽澜完全不以为意,还从中挖出了乐趣,「我们看起来很像伴侣吗?不然他们怎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?」 「只是合理的猜测罢了。」鐘沐言没发现自己开始会下意识的回答对方的提问,平静的解释道:「一开始就否认了朋友这个选项,他们自然会往别的方向猜想,而且智利跟台湾一样,是能同性结婚的。」 申羽澜眼睛一亮,朝对方投以崇拜的眼神,「原来如此,小言好厉害!懂得事情好多。」 鐘沐言微微叹了口气,「要是真懂得多,就不会让你闹出这样的笑话了。」 其实她并没有很介怀,这种误会本就无伤大雅,何况她本就不是很在乎他人的眼光,只是她没想到,对方也对这种事并不感冒。 在这露营的家庭之间似乎都有认识,大人们将食材集中到一处,生起两个烤肉炉准备着晚餐,年纪较小的朋友就在一旁打杂帮忙,而年纪大一些的早就下湖玩得满身湿了。 这里并没有所谓的卫浴,但是有一间铁皮简易搭建的空间装有马达,能将湖水抽上来做身体的冲洗。 鐘沐言接在了申羽澜的后面进去冲澡,这水看起来无色,摸起来也不滑腻,可却有一股不淡的草腥味,洗完了身上也染上了那股味道,感觉不是很舒服。 这让她想起自己学生时期的时候,虽然家人有支应大学的学费,可其馀的住宿与生活费用都是需要自己打理的,只依靠微薄打工薪水的情况下,鐘沐言在很多状况不佳的地方生活过。 天花板因严重受潮而充满霉味,除湿机怎么开都没用,下雨天更遭,不时就会有地方滴水,电器都得用袋子罩起来。 隔音不好又有习惯很差的邻居,三更半夜打闹吵架也就算了,就算房间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,还是会有蚂蚁蟑螂从墙缝爬过来。 耗电又吹不冷的冷气、关紧还是会透风的玻璃窗、流出铁锈味的热水器,在出了社会后依然因新鲜人低廉的薪资,游走于各式条件不齐的租屋。 有了这些经歷,鐘沐言可以忍受现在的不便,可申羽澜不一样,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,家庭经济富足的情况下,应该不曾有过如此糟糕的『生活品质』,长途荒野的步行在卫生洗漱上条件极差,但这一路上几乎没听她抱怨过,基本上就是逆来顺受。 是性格使然,让她习惯用乐观洒脱的态度面对这一切吗? 还是那不想拖累他人的倔强,所以强迫自己一声不吭呢? 走出铁皮屋时,鐘沐言大致扫视了一眼,轻易的就从大片的营区里找到申羽澜的位置,她站在湖畔的尾端,正笑着和身边几个身高及腰的小朋友说着话。毫不意外,她总是被人群围绕着。 申羽澜蹲下与小朋友们平视,他们似乎对帽子底下那颗光头很感兴趣,见帽子被拿下后,几个比较大胆的甚至还伸手摸了几下。 突然,其中一个小男生恶作剧似的抢走了申羽澜手上的帽子,转身就跑,其他小朋友见状也瞬间鸟兽散,还一路嘻嘻哈哈的叫喊着。 申羽澜立刻起身想追,可伤腿无力的情况下不小心绊到颗碎石,一个踉蹌就往前扑倒,看得鐘沐言倒吸了一口气,好在手先撑住,受伤的膝盖没有着地,不然刚癒合的伤口肯定又要裂开了。 拿着帽子的男孩跟着其他人一起跑着,不时回头看看那个笨姐姐有没有追上来,还没来得及转回前方,他就撞上了某个人跌坐在地上。 一抬头,对上的是一双冰冷又锋利的眼眸,面无表情的脸却明显透着震怒,周身带着极强的低气压,让旁边的小朋友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。 那人一语不发,默默朝地上的男孩伸出了手。 男孩被对方的视线困住,微微发抖的手将帽子轻轻放到伸出的手上,待对方缓缓捏住的那一刻,立刻起身拔腿就跑。 这人好像比妈妈发火时还要可怕。 小朋友们各自逃窜后,鐘沐言低头看着手中的帽子,想着自己刚刚怎么就追了上来,明明这事就算不处理,等会孩子的父母也会来解决的。 可不知为何,看着申羽澜被欺负,她的心里就非常的不舒服。 回到了帐篷边,申羽澜伸着腿让还没重新包扎的伤口风乾,失去帽子的头顶换回了原先的方巾,她将手撑在身后,愜意的欣赏着夕阳映照下的湖面。 将帽子藏在身后,鐘沐言装作无事的走过去,隔了一个人的距离,在对方身侧坐下。 「你洗好啦。」申羽澜扬着清新的笑容,欢迎对方的归来,「他们刚跟我说,再半小时晚餐就准备好了。」 鐘沐言望着湖面轻轻点了头,平淡的问道:「帽子呢?」 「喔这个。」申羽澜摸了摸自己的头巾,「小朋友借去玩,等一下就会还我了。」 骗子。 鐘沐言在心中反驳,看对方顶上戴着自己借的那块青色方巾,突然有点不想把帽子还回去了。 可她马上意识到这有多荒谬,东西又不是自己的,凭什么佔着不物归原主? 一个心虚,立刻将藏在背后的帽子拿了出来。 「你帮我拿回来了!谢啦!」完全忘了刚才某人的明知故问,申羽澜开心的伸手要去拿,却瞬间抓了个空。 「帮你拿回来,怎么谢我?」鐘沐言晃了晃手中的帽子,歪着头问道。 申羽澜愣了一下,她没想到这个总是带着疏离感的人会主动与自己亲近,即使隐约感觉对方已经接纳了自己,但感受到这冰山消融后的态度还是有些惊讶。 她心情因此好了起来,「那我唱首给你听怎么样?」 看见对方蹙起的眉头,她撑着手倾身靠了过去,说服道:「跟你说,不是我要自夸,听过我唱歌的人就没说过不好听的,今天听到算是你赚到。」 鐘沐言将帽子扣上探过来的头,忍不住吐嘈,「唱什么?『笨小孩』?」 「欸!不对吧。」申羽澜坐了回去,重新将盖住脸的帽子调整好,「这不是个十八岁女孩该说出的歌名阿,小言妹妹。」 见那冷硬的脸终于出现一抹淡笑,申羽澜撑着下巴看得有些着迷,感觉自己逐渐沉醉于那冰冷中透出的柔美,只经这一瞬的撩动,胸口就回盪起舒心的弦乐。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了。 「对了。」鐘沐言收起笑容,朝申羽澜严肃的说道:「不要再叫自己『bobo』了,那在西班牙文是骂人傻瓜的意思。」 没想到申羽澜听了却是勾起嘴角,一派轻松道:「原来是这样,那跟我猜得差不多。」 既然知道,为什么还要这样称呼自己? 没问出的疑问写在了鐘沐言的脸上,申羽澜读出了其中意思,微瞇起眼看向远方的山峦,轻声解释道:「看他们的反应,大概能知道这是带有点贬低意味的词,可也因为如此,这种称呼通常带有一点亲近感,要是能跟他们相处得更好,这样叫也无所谓吧。」 看着那洒脱的脸庞,鐘沐言垂下眼眸没回答,这些话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。 的确,申羽澜用自己的方式能跟大家融洽的相处,可无论是毫无保留的给予信任,还是让别人用戏謔的方式称呼自己,总感觉在与人的交流中,她习惯用一个较低的姿态来博取好感。 鐘沐言无法理解,在她眼中这样有人格魅力又亮眼的人,轻易就能获得大家的喜爱,为什么在关係中还要如此委屈呢? 她还没意识到,对申羽澜的在意已经如同发了芽的藤蔓,逐渐在心中攀附缠绕,而自己的目光,也开始不自觉的追随着这个人的身影。 斜阳在翠绿的山峰撒下金色的馀暉,深绿的湖水被微风掀起涟漪,广阔的视野沉淀了心绪,让人随着这份嫻静感到舒心。 似被这样的氛围所触动,鐘沐言第一次生出了留存此刻的想法,她从背包中拿出相机,『喀擦』一声,记录了由自己所选的景緻。 「小言。」闻声她从镜头移开视线,撞进了申羽澜慵懒柔媚的眼眸中,「我能给你拍张照吗?」 看来想珍藏这一刻的,似乎不只有一人。 虽没有要拒绝,可鐘沐言还是故意问道:「那你用什么跟我交换?」 「嗯…阿!用我的照片跟你换。」申羽澜像是想到什么,回头翻找了自己的包包,拿出了一张照片,没等鐘沐言反应过来,手上的相机就已经跟相片做了交换。 拿起来一看,没忍住轻笑出声,她都忘了第一次见面时这家伙到底有多恼人了。 「这么丑的照片还跟我换?」看那人满意的晃着手上迅速抓拍的底片,鐘沐言也摇了摇手中顶着颗光头,满脸傻样的照片。 「还不是怪你,把我拍得丑死了。」申羽澜噘着嘴埋怨,骄傲的秀出自己的成果,「你看我把你拍得多美。」 立可拍上的影像慢慢浮现,清秀的侧顏将娟秀的五官清晰的描绘,唇角敛着淡雅的笑,映着原先锋利的眉眼变得柔和。 这画面,连鐘沐言自己都觉得陌生。 「交易成立了啊!合作愉快。」怕对方反悔,申羽澜只展示了一下就将相片收回。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换来的照片,鐘沐言挑了眉头,默默的将它收进了那一叠明信片中。 「小言。」 几经心中的反覆犹豫,申羽澜紧捏着手中刚换下来的头巾,牙一咬问道:「我…能看看那些明信片吗?」 说出口的瞬间,她就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。 这些明信片对鐘沐言有多重要,自然是不言而喻,而自己是否有资格去触碰那些伤痛,她其实毫无头绪。 可为了贴近那颗冰冷的心,她不介意在过程中冻伤自己。 夕阳映着那人深邃的脸庞,姣好的五官因紧张而显得有些紧绷,鐘沐言平静的看着,半晌才默默挪开了视线。 指腹擦过起了毛边的纸卡,却无法抚平心中升起的闷痛,鐘沐言深吸了一口气,同过去一般努力压抑住那些难受。 人们都说月亮能惹祸,殊不知过于艳丽的晚霞,也能让人被蛊惑。 当明信片出现在申羽澜眼前时,似是过了一世纪之久,接下的那刻感觉如有千斤重。 翻过一张张明信片,上面有些景緻不久前自己才亲眼所见,可被描绘在卡片上却是独特的取景,彷彿光从相片中就能道出一段故事。 有的卡片左下方写着座标位置,有的又没有,得以看得出纪录者的随兴。 申羽澜没去翻看背后的文字,在被主动邀请之前,那是只属于对方的隐私。 「哈!这隻蜥蜴好可爱。」看着手上有趣的构图,申羽澜笑道。 什么蜥蜴? 这些明信片少说也被翻看了数百次,怎么不知道有什么蜥蜴。 鐘沐言疑惑的问道:「哪里?」 「这里阿。」 申羽澜拖着伤腿挪近了一些,鐘沐言也探头过去,两人肩头轻触。 指头前端是一条溪流旁的圆石,而在石头下方阴影处,仔细看的确有着生物的轮廓,可确实不易察觉。 还没想通这人怎么一眼就发现图中的细节,申羽澜又拿起另一张明信片说道:「这里我们好像有经过,不过那时候没有拍到照片。」 这张并没有座标,图上是两座山峰间的低谷,虽说这一路走过不少相似的地形,却还是相当有辨识度。 鐘沐言对此毫无印象,「什么时候?」 「离开小镇那天吧。」申羽澜稍微回想了一下,在相片上比划道:「不过我们走的是山的这一侧,也没下到这个坡度,所以比较难看出来吧。」 对没有标註座标的明信片,鐘沐言本就没有强求,可画面还是深深印在脑海里的,因为她期望旅程中所有重叠的脚步,可以为她和心中的人带来某种交集。 可她看不见,看不见相片中藏的小惊喜,看不见脚下踩过相同的风景,只是机械式的跟随那些数字。 鐘沐言微微偏头,看向那张带着清澈笑顏的侧脸。 但这个人能看见,就好像…她们是用同样的角度在看这个世界一样。 「这些拍得很棒欸。」申羽澜由衷的讚叹,诚心地说道:「真希望能见见这个摄影师。」 心脏倏地抽痛,鐘沐言低下头,下意识的握住颈上的吊坠。 「你见不到的。」强装平静的语气里,藏不住悲慟的微颤,「她已经不在了。」 11-原因 这个可能性申羽澜是想过的,只是一句无心的想法脱口而出,换来的回应也让她有些无措。 可她没打算道歉,如果对方都愿意鼓起勇气揭开伤疤,自己跟本没理由在这里退缩。 没去看身侧人的表情,申羽澜盯着明信片,语气轻柔的问道:「那你能跟我介绍她吗?」 语句落下后陷入沉默,只留下寂静的等待。 直到下一阵风捲起的黄沙让人瞇了眼,馀光瞥见那曲起的膝盖被手环抱,耳边才响起柔和却带着乾涩的嗓音:「她叫蓝湘璇。」 「她是个旅游作家,有时会帮旅行社做旅游行程的规划,或是接一些旅行专栏的文案,不过最主要的工作,还是撰写旅行纪录并出版。」 「她会说的语言就有五种,去过的国家我从没算清过,可她很少走那些观光客会去的城市,大多都像我们这几日这样,走没人走过的路,找出未被发现的风景,深入各偏乡与当地居民一起相处。」 「她真的很厉害,大家都说旅游作家收入很不稳定,可她的邀稿却从没断过,还有出版社愿意负担旅行的支出,请她为特定的主题写专栏。更夸张的是,还曾经有节目公司打过电话,希望她担任旅游节目的主持人。」 话语至此停顿,申羽澜偏过头看向身侧的人,她嘴角似因回忆的美好而微微勾起,可眼神中浓浓揉不散的哀伤,却让这抹笑显得更加悲凉。 「听起来她是一位很棒的人。」 鐘沐言抬起头,对上申羽澜清澈的眼眸,看着那柔软又真诚的笑容,突然生出一股衝动。 她想靠上那人的肩头,想让自己慌乱无助的心,偷偷汲取属于那人的温暖。 可理智没让她如此放纵,所以她只是将下巴靠回膝上,淡淡的开口:「她比我说的,好太多太多了。」 后来呢? 问题横亙在两人之间,却没有人先开口,话题尚未结束,可似乎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。 「你是因为她,才出现在这里吗?」 不知过了多久,申羽澜将问题拉回了此行的目的。 「嗯。」鐘沐言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,轻薄的声音淡在了风里,「这是她生前,最后走过的旅程。」 「旅程该从哪里开始,走到哪里是结束,我完全不知道。他们说,她是搭着一艘渡轮回程的,什么原因导致的意外没人说得清楚,只说全船无人生还,救援队甚至连尸体都没找回来。」 听她嗤笑了一声,眼中浸满被丢下的落寞,「你看这个人,好好的飞机不搭,上了艘回不了家的船,让我在那傻傻的等,结果我想见的人没回来,回来的只有这些。」 她看向申羽澜手中的明信片,又伸手搓了搓颈间的吊坠,撕心的痛楚让她咬紧了下唇,不让悲伤呜鸣从喉间溢出。 「我真的好后悔,为什么她邀请我这么多次,我却从来没跟她出来旅行过,直到现在才在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,到底是为了什么。」 翻涌而出的内疚让鐘沐言低吼出声,撕心的悔恨扯着伤口再次渗出血来,她反覆用那些痛楚折磨自己,好似这样才能惩罚自己所留下的缺憾。 突然,她感觉自己被人紧紧的抱住。 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,身体开始感到有些微凉,可申羽澜紧靠上来的体温,却适时的驱除了那股寒意。 鐘沐言嗅到了环在颈前手臂,跟自己身上一样有着那股草腥味,又感觉到倚在自己后颈的人微微在颤抖,似乎是在啜泣。 鐘沐言有些好笑,「我都没哭,你哭什么?」 「因为…我知道你很难过,所以我也…很难过。」申羽澜哽咽得挤出字句,断断续续的吸着鼻子,「就算你…再坚强,只要失去了重要的人,心…还是会被摧毁的。」 心口突似是被一双温暖的手给包覆,触动的感觉有些陌生,却是温柔得让人难以抗拒。 鐘沐言一直以为,悲伤是只属于一个人的事,可此刻的申羽澜好像跟自己靠得很近,却又不只是肢体上的接近,两人似乎共享着同样的情绪,在这一瞬,她们就是全世界最贴近彼此的人。 缓缓闭上眼睛,鐘沐言将脸缩进对方的臂弯里,「不是重要的人。」 「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。」 和煦的晚风掠过垂在肩头的发丝,却没带走凝滞在心头的哀伤,如同每个难眠的夜晚,鐘沐言沉沉的吐着气,让时间缓解胸口难耐的闷痛。 可今天她并不是一个人,经过须臾的沉默,她听见搂住自己的人用着浓浓的鼻音,在颈后小声的埋怨道:「小言真的很小气,知道人家的意思还故意反驳我。」 这无理头的抱怨来得突然,鐘沐言一时间无奈得有些想笑,有这个人在身边,那些难受的情绪似乎没有过去那般折磨了。 她忽然意识到,申羽澜其实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自己,她不是要你别想太多,也没有一句不要难过,而是试着贴近你的心情,与你同样浸泡在悲伤里,陪你一起伤心,再悄悄的,领着你走出情绪。 她真的是个非常特别的人。 「这样说来,你第一次旅行运气很不错阿。」 湿热的气息打在博颈,鐘沐言下意识缩了缩,「怎么说?」 「因为遇见我了阿。」申羽澜揽着鐘沐言的脖子,靠在对方肩上笑了笑,「你看你这么社恐,要照着湘璇那样随兴不羈的旅行方式,光是要应对一路上不同的人就耗尽心力了吧,哪还有什么心情享受旅程呢?」 被戳中心事的人偏头噘起嘴,申羽澜仔细观察,确认对方没因自己直呼那人名字表现出反感,才又继续说道:「再加上多了一个人,就是多了一对眼睛嘛,你看你没注意到的景色,不就碰巧被我发现了嘛。」 「我知道未能同行的缺憾是无法弥补的,可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,如果可以,我想和你一起创造没有遗憾的旅程,无论你要去任何地方,或是经歷哪些体验,我都会陪着你的。」 说着她开玩笑道:「就算是要搭渡轮,我也会跟你一起上船的。」 这些话要是出自别人口中,鐘沐言肯定是会生气的,即使蓝湘璇不在了,她也不认为有谁能在这趟弥补的旅程中替代那个人的位置。 可即使再不愿意承认,在不久前她早就已经发现,申羽澜和蓝湘璇有不少相似之处。 开朗洒脱的性格,游走于人群的社交能力,老好人似的善良,还有毫无距离意识的肢体接触,跟这些熟悉的特质共处久了,好似生成了一种错觉:要是走在自己身边的是蓝湘璇,旅程是否也会是同样的感觉呢? 即使不知道答案,这些感受也足够让人迷惑似的答应同行的请求,甚至像现在一般,沉溺于对方的温柔之中。 「为什么我对你这么糟糕,你还愿意对我这么好?」 这是鐘沐言最无法里解的,自己对她一直很苛刻,可对方却始终很照顾自己,无论是行为上还是心情上。 「你有想对我很遭吗?」申羽澜歪着头问了句,没等对方回答,又自己答道:「如果没有,那就没有很遭阿,因为我没有这种感觉。」 勾在鐘沐言脖子的手收紧了一些,申羽澜将脸埋进对方有些单薄的肩窝里,「同样的,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有特别对你好,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。」 「可是我觉得你对我很好。」鐘沐言还是很坚持。 「那…关我什么事?」 见申羽澜嘻皮笑脸的耍起嘴皮,鐘沐言知道她是想表达自己并不在意,可心里的那份歉疚,却如同鱼骨卡在喉间那般难受。 「羽澜。」 一声轻换让两人在此刻对视,第一次如此的靠进,也是第一次她们的眼眸中,同时映着对方的影子。 「谢谢你。」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,却沉沉落在了申羽澜的心底。 咬唇压抑着滚滚而升的喜悦,申羽澜眉眼弯弯的笑道:「三八言,干嘛突然这么矫情,害我好不习惯。」 「受人恩情本来就该道谢。」鐘沐言回得一本正经,又似突然想起什么,挑眉说道:「话说我帮你找回帽子,你还没谢我呢。」 申羽澜露出狡黠的笑,将唇缓缓靠向对方耳边,磁性的嗓音打在了耳廓上:「那…我唱歌给你听?」 这一撩拨让鐘沐言身体瞬间紧绷,燥热顿时透过耳稍的神经窜过全身,心脏碰碰直跳,连忙伸手遮住对方的嘴,「不要!」 「那要怎么谢?」申羽澜偏头躲开,扣紧勾着脖子的手不让对方把自己推开。 这人还贴上癮了? 看着帽簷下那双充满期待的晶亮眼睛,鐘沐言无奈的应付道:「那让我摸摸你的头。」 「欸?」申羽澜一听瞬间松了手,拉紧了自己的帽簷,「不要啦,好害羞。」 本是随口一提,没想到居然会被拒绝,这下鐘沐言就不开心了,怎么那些小朋友能摸,换到自己却不行,难道她还没比那些陌生人来得亲近? 就算不知道这人在心中与小朋友较劲,申羽澜也能看得出对方不开心了。 心里挣扎着,她一个爱美的人,顶着颗光头就已经够害臊,现在还要给另一个人摸,感觉还是很羞耻的。 「好啦…」最终还是妥协了,申羽澜嘟起嘴,可怜兮兮地说道:「那你要对人家温柔一点喔。」 鐘沐言无视了对方的贫嘴,修长的手指缓缓从帽簷下探入,微凉指尖触碰的瞬间脖颈一缩,可终究还是乖乖停在了原地。 新生出的头发有些刺手,擦过时带给指腹一阵微痒,这体验着实很有趣,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申羽澜像隻听话的狗狗被摸着头,满脸委屈像是被欺负了一样。 不过这哀怨只是暂时的,很快笑容又漫上她深邃的脸庞。 「以后心情不好,就来摸摸我的头吧。」申羽澜用食指轻戳了鐘沐言不自觉扬起的嘴角,柔声说道:「这样就能开心一点了吧,你看,笑起来多好看。」 无意洩漏的心情被揭穿,脑羞感直窜脑门,鐘沐言脸一热,张口就想反驳,「我才…」 「hayladies,dinner…」 两人同时转头,看见卢卡斯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。 此刻她们才终于意识到,两人的肢体动作在他人眼中是多么亲密,简直就像是小俩口在旁若无人的谈恋爱。 鐘沐言先反应了过来,立刻抽了手向后退开,不过为时已晚,卢卡斯撑着尷尬的笑,默默退了两步。 「dinnerisready.」 丢下这句话,他快速的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,只留下同样尷尬的鐘沐言,还有后知后觉大笑出声的申羽澜。 晚餐时段,智利的居民们十足的展现了他们的热情好客,毫不藏私的分享了丰盛的食物,也因为有了英语沟通的桥樑,跟来自外地的朋友有了愉快的交流,当然这也得归功于某个善于言谈交际的社交达人。 鐘沐言低头专心吃着盘里的食物,虽然身旁充斥着眾人吵杂的对话声,可心情却不似过去那般焦躁不安,因为她知道身侧的人会替自己挡下所有的提问,她只需要安静的当个摆饰就好。 不过也因着这样的清间,鐘沐言发现围绕着她们间聊的都是些大人,仔细一观察,才发现下午跟申羽澜打闹的那些孩子一个个站得远远的,似乎是因为忌惮自己,只敢遥遥望着不敢靠过来。 心底倏地闪过一丝胜利的畅快感,可也就只有一瞬间,这种幼稚的想法马上就被抹去了。 知道了这趟旅行的意义后,申羽澜徵求了鐘沐言的同意,让她拿出了藏在胸前贴身口袋里的照片,替她询问在场的住民,是否有见过这位曾经踏足此地的女性。 相片中的人独自立于一片雪白之中,看似极寒的天气却挡不住那清澈的笑容,明媚的眼眸闪烁着喜悦,似乎光看着就能染上同样的心情。 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。 这是申羽澜的第一个感觉,这样五官柔美性格又亲和的女性是很有吸引力的,即使未曾见过面,她感觉自己应该也会很喜欢蓝湘璇。 当然如意料之中的,没人见过这位气质出眾的过客。 聚会没有持续的太久,各家明天都有着自己的行程,所以陆陆续续带着孩子离席,而两人也就趁着这个氛围,提早回到帐篷休息。 当最后一盏露营灯熄灭,湖面上只剩下月色映出的光影,静得能听见微风掀起涟漪轻拍在岸边的声响。 这样安适的夜晚,却是让平时好睡的那人辗转反侧,再次小心翼翼的在狭小的帐篷内翻身后依旧神思清明,她决定还是先出去以免打扰到身旁熟睡的人。 沿着湖边缓缓的走着,申羽澜将手背在身后,思考着究竟哪些事情让她如此难以入眠。 其实在得知有关蓝湘璇的事情时,心里是有些在意的,她对自己的感觉一向很诚实,即使不确定喜欢到什么程度,但她很清楚自己是被鐘沐言吸引的,所以在得知对方有着心上人时,即使那人已经不在世上,心情还是有些复杂。 死去的人是无法被取代或超越的,生与死的隔阂,也许也会是情感建立中最大的挑战,不过这份在意并不是重点,毕竟感情的事本就不能强求,而且她对赢得对方欢心的本事还满有信心的。 真正让她感到担忧的,其实也是这段正在萌芽的感情。 申羽澜很知道如何与人拉近关係,并获取对方的信任,她将这归功于自己真诚的态度和爽朗的性格,基于肢体动作、谈话态度、揭露的内容,她知道两人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比普通朋友更加紧密的连结。 她停下了脚步,明月下的脸庞竟透着白日不曾见过的忧伤,她看向了那对此一无所知的人所休憩的帐篷。 「鐘沐言…」她小声的唸着对方的名子,似是对自己的耳语,「当我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,你也会离开我吗?」 12-谜团 当太阳刚从水平线探出头,清晨的露水还附在帐篷的表面上,卢卡斯一家人就已经要先拔营离开了。 在帮忙收拾器具的过程中,鐘沐言才发现他们家的孩子,就是昨天抢走帽子那个顽皮鬼,只能说冤家路窄吗? 在他们一行人收拾好要上车时,小男孩自发的缩在了车子的最角落,要不是后车厢塞满了露营用具,他大概寧愿跟器具一起坐。 一早就起床,眾人似乎还未完全清醒,平稳行进的过程中车厢内安静无声,小男孩早已回到梦乡,而前座的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,一语不发。 撑着窗沿看向升起的朝阳,鐘沐言放空思绪让自己沉浸在这平静的景緻中,突然感觉肩膀一沉,发现申羽澜不敌这催眠的氛围,再次睡了过去。 这人到哪都好睡。 鐘沐言弯了弯唇,可仅有一瞬,随即就被沉重又无比熟悉的阴鬱给抹去。 不应该生出这么多纠葛的。 明知道恐慌的溺水者很容易胡乱将靠近的人拖下水,可她还是自私的道出了自己的伤痛,向那个单纯善良的人伸出了手,渴望对方能拉住即将灭顶的自己。 经过一夜的流逝,昨日的对话已如同梦境一般遥远,可被轻柔抚慰的心,似还残留着馀温,让鐘沐言理智的反抗如螳臂挡车般无用,只能放任自己一步步沦陷,眷恋着对方温暖的怀抱。 她厌恶自己如此软弱。 三小时的车程在睡梦中很快的度过了,听到手煞车拉起的声音,申羽澜缓缓睁眼,望向窗外的一瞬间立刻清醒,整张脸直接往玻璃上贴。 她们已经抵达圣地牙哥北方的城市:基利库拉,异国的街道与建筑近在眼前,没有高耸的大楼,只有矮小的平房林立,繁忙的商业区车水马龙,似是熟悉的街灯路树风光,却又看什么都新奇。 依照昨天所讨论的规划,她们将在此与卢卡斯一家道别,自行前往首都。 离开前卢卡斯热心的介绍了一下附近的机能,超市、车站的大概位置,甚至还拿了两张类似悠游卡功能的bip卡要让她们搭车,这次被鐘沐言直接拒绝了,吃住行都已经让人家给包办了,卡片她是真的收不了。 待车尾灯顺着车流消失在视线中,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道旁,行经的本地住民对两张突兀的外国面孔投注了不少好奇的目光。 「现在要去哪?」申羽澜拉着背包的肩带,像是个期待出游的小孩,满满的期待写在脸上。 鐘沐言默默看了对方的脚一眼,抬起头后环视了四周,然后朝着刚刚所指的超市方向前进,「领钱。」 「要怎么领钱?」申羽澜立刻跟了上去,把没经过大脑思考的问题丢了出来。 经过比较完整的休息,她的脚已经好了不少,虽然看起来稍微还是有些跛,但维持正常行走已经没有太大问题。 「有提款机,就能领钱。」鐘沐言用馀光注意着身旁行走的速度,稍微放慢了一些步伐。 「这里用的是什么货币阿?」申某人继续无脑的拋出问题。 「智利披索。」 「巧了,我在菲律宾也是用披索欸!」申羽澜莫名兴奋的提高语调,「所以他们用的是一样的货币搂?」 鐘沐言忍不住蹙眉,转头回问道:「瑞士法郎难道跟法郎是一样的吗?」 「疑?所以是不一样的吗?」申羽澜惊讶的表情有些浮夸,而后认真的点了点头。 现在可看出来了,这人是在自己面前装笨呢,明明之前有着那么多的出国经验,怎么可能连这点常识都没有。 虽然对这睡饱没事找人抬槓的行为有些无奈,但鐘沐言似乎也已经习惯身边这个无理头的闹源,所以也没说什么,回头继续找着超市的位置。 发现对方没有因此显露出一丝不开心,申羽澜感到有些得意,她知道这是对方越来越包容自己了,所以态度上才表现得更有耐心。 「你在看什么。」 明显感受到身侧毫不掩饰又灼热的目光,鐘沐言忍不住问道。 申羽澜朝她靠近了一步,倾身碰上了肩膀,稍微压低了嗓音道:「在看我们博学多闻的小言,好像越来越迷人了。」 一股羞涩感猝不及防的直衝脑门,鐘沐言反射似的偏头,压低帽簷试图遮住窘迫的表情。 她不是很习惯这不受控的感觉,有些不满的埋怨道:「你那张嘴能不能别整天胡说八道。」 「嘿,你这可就冤枉我了。」申羽澜噘起嘴,睁着清亮的大眼看起来非常无辜,「我说的话句句都是发自肺腑,充满了我的真心实意,怎么能说是胡说呢?你让我好伤心。」 虽然听着像是在假装卖惨,可道出伤心的语气好似真有些难过,鐘沐言忍不住微微偏头想确认,可在对上申羽澜得逞般的笑容后,立刻心里咒骂自己实在蠢到不行。 她再也不信那张天花乱坠的嘴了。 在抵达了当地的大型超市后,她们并没有如愿找到提款机的位置,询问卖场人员时也因语言不熟悉稍微花了点时间,才知道一般卖场并没有这些机器,只在大型购物中心才会备有提款机。 旧有的习惯与错误的认知导致失误的判断,这让鐘沐言有些挫败,她有些丧气的看着手上的錶,烦闷的计算着徒步过去加上问路可能会需要的时间。 突然,脸颊上冰凉的刺激吓得她缩了脖子。 「给你。」 申羽澜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两罐易开罐,她『喀嗒』一声打开,塞到了到那个还在呆愣的人手里,自己也拉开了拉环喝了一口。 「我从那边拿的。」她指了指旁边结帐区的小摊子,穿着与瓶身一样的标志的工作人员正在发送着饮料,「他们看起来像是在做试喝,我就想说去问问,没想到真的是可以免费拿的。」 因为没有顺利领到钱什么都不能买,可申羽澜丝毫没有被事情的不顺利给影响心情,她悠间的伸着长腿靠在出口旁的窗台,看着繁忙的挤过结帐机台的人潮,仰头品味着手上的战利品。 盯了好一会,鐘沐言才后知后觉的从那俊俏的面庞收回视线,身旁的人所带来那种随遇而安的舒适感,像是清风拂过心头般消散了生出的烦躁。 低头看着那罐对方替自己打开的饮料,她小小的抿了一口。 呜…好酸! 旅行的心境,几乎决定了旅程的心情,在抵达了基利库拉没多久,她们行进的方式就与前几日的仓促健行有了截然不同的改变。 虽然有着寻找今日落脚点的压力在,可鐘沐言没再让这股急迫推着她们前进,而是随着申羽澜的脚步,随意的踏入公园的林荫步道,驻足于未曾见过的商店玻璃窗前,甚至绕了点路,就为了看一看街道另一头形状特异的建筑。 旅程的节奏交到了申羽澜的身上,鐘沐言想试一试从对方的视角前进,究竟会生出什么样的体验。 好在抵达城镇的时间早,而其实市中心的距离也并没有想像中的远,不到两个小时,她们就在一间购物商城找到了提款机。 鐘沐言从背包中拿出一张全白的卡,只有晶片的区块有着铜色的光泽,这是跟着行李一起被交付的,她将卡放进了提款机,输入了先前设定的密码,亮起的萤幕上显示着可被提领的金额。 三千零八十三美元,这是她仅剩的资產。 在将钱塞进背包的内袋时,鐘沐言单膝跪在背包旁,抬头向那个将手背在身后,对什么都满脸好奇的人问道:「你的背包里没有卡吗?」 「什么卡?」申羽澜收回视线,歪着头答道:「我的包里就那些pocky还有一瓶水,加上一面摺叠镜而已阿。」 「我看看。」 将背包递过去后,申羽澜抱着膝盖也蹲在一旁,看着那人里里外外仔细的翻找,忍不住好奇的问道:「为什么你认为我也会有一样的卡呢?」 手上的动作一瞬的停顿,鐘沐言思绪在脑中转了几圈,才平静的说道:「因为这算是送我们来的公司提供的服务吧。」 这回答越听越让人困惑,申羽澜不自觉皱起了眉头,「所以这是间旅行社还是什么的吗?还会先替你准备当地能领钱的卡?」 「算是吧。」鐘沐言含糊的回应了,想了想,又补充道:「不过里面有多少钱,应该是看送你来的人给了多少。」 「你的意思是,这间公司…」 「找到了。」 鐘沐言打断了后续的追问,她将镜面与塑胶壳中间敲开,从夹层中拿出了一模一样的白色卡片。 「还真的有!」申羽澜惊讶的接过卡片,好奇的正反面翻看,又突然有些失落,「可是我不知道密码是多少…」 「密码应该都是六位数。」她还记得先前阅读过的说明,鐘沐言捏着下巴推测道:「尝试次数的话,好像也是可以设定的,也许你的这张卡并没有限制。」 再多的猜想对现况没有帮助,她们决定直接将卡片放进机器试一试。 「六位数的密码,有任何想法吗?」看见对方噘着嘴摇摇头,鐘沐言建议道:「那用民国的生日试试吧。」 申羽澜乖巧的点头,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按下确定,错误。 「身分证字号后六码?」鐘沐言又提议。 输入,还是错误。 第三次就让人有些犹豫了,鐘沐言并不确定自己匆匆一瞥的印象是否正确,要是弄错了,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。 但没让她迟疑太久,申羽澜就自己按下了一组号码,虽然还是错误,可是输入框又再次从萤幕上出现。 「看来也不是我原先提款卡的密码呢。」申羽澜揉了揉耳垂,笑得有些无奈。 似是顺势而为的动作,可鐘沐言却知道,刚才的担忧肯定是被对方看穿了,所以她才抢先做出选择,并让任何可能的结果归于她自己。 这人总是心细的过了头。 「记下已经输入过的号码吧。」 从背包中翻出一支小指长的铅笔,鐘沐言从一旁的广告架上抽出一张色彩繽纷的传单,将两者递了过去。 申羽澜将纸贴着墙写下号码,一边又回头在键盘上输入其他的组合。 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,猜出六位的数字肯定是要花不少时间,鐘沐言并没有盯着申羽澜埋头按密码,而是回头打量这间基利库拉的购物中心。 可能因为没有很常逛百货公司,在她眼里这跟台湾所见的商场并没有什么不同,分明的柜位展示着排放整齐的商品,家庭、朋友、情侣,各种关係的人成群穿梭于通道和店面之中,此起彼落的谈话声让整个厅堂鼓动出热闹的气氛。 就算不是听着不熟悉的语言,这种喧闹依旧不会沾染到鐘沐言的身上,她周身沉淀着一股深幽的静,与这个空间划开了一条明确的分界。 「小言…」 驀地回神,转头时与申羽澜讶异而睁大的眼眸四目相对,而她的表情似乎还有些呆愣。 「怎么了。」 鐘沐言被这反应搞得有些焦躁,将头也凑近提款机那狭小的操作空间里。 萤幕上已经不是输入密码的画面了,英文介面显示着目前卡中可以提领的金额。 100美金。 以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来说,这些钱的确能够拿来紧急救难,但对于需要在异国生存的人来说,这数字可悲的令人发笑,简直就是种讽刺。 忽地想起申羽澜背包里那同样荒谬的物资,鐘沐言感觉这个将申羽澜送来的人有种极为恶意的趣味,带着自以为的幽默,把对方当作玩物一样取乐。 一把火从胸口烧了起来。 「密码是多少?」 虽然已经怒火中烧,但鐘沐言的表情还是相当平静,只有那深幽冰冷的眼神,道出了她的情绪究竟有多遭。 申羽澜自然是看出了对方的不对,可她自己也还在消化这突然的讯息,嘴上老实的回答:「是我前女友的生日。」 「前女友?」鐘沐言一秒把自己带偏,还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,「你之前是跟女生交往?」 申羽澜被对方激动的样子吓到,下意识的解释道:「也不是只跟女生啦,男生我也交往过的。」 话说完才发现这对话的风向不太对,申羽澜露出狡黠的笑,撑着脸颊调侃道:「唉呦,有人很八卦喔。」 「不是…我只是…」这下换鐘沐言有些无措,一向不善表达的她挤不出任何反驳,只好撇开头逃避般的躲避视线接触。 看着那总是平淡的脸上浮现带着委屈的小不满,申羽澜弯着的眉眼无法移开目光,她感觉自己心跳逐渐加快,胸中似乎也被喜悦给溢满,她好喜欢鐘沐言只会在自己面前出现这样的小情绪,就像是在表达着自己对她的特别。 『嗒喀』 细小的声响让两个人同时回头,发现是因为许久未交易,卡片被机器吐了出来。 这一瞬也让鐘沐言恢復了心神,她伸手将卡片抽了出来,塞到申羽澜手里,「这点钱先放着吧。」 重新将背包拉回肩上,鐘沐言用最快的速度将现况做了理清,她朝蹲在地上试图将卡片塞进背包深处的人说道:「这件事晚点再来讨论,现在比较优先的是必需品的购置,和找个旅馆休息。」 第一站是超市,位置在商场的地下一楼。 「小言…」站在下楼的手扶梯上时,申羽澜低着头,语气有些畏畏缩缩,「其实…我可能没有钱可以还你…」 鐘沐言偏头,发现身侧的人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忧虑的神情,她将视线转回前方,淡淡说道:「我不需要你还钱。」 「你说什么?」陷入思绪的申羽澜一愣神,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回应。 「我不需要你还钱。」鐘沐言耐心的重复了一次,抬脚离开到已经底部的阶梯。 这话并无其他深意,可心中情绪被回忆给勾起的情况下,敏感的心思强行的将字句放大检视。 尤其是『我不需要你』这几个字。 「沐言,我能还你钱的。」话语失去了原先的活力,申羽澜的面上甚至带着些许苦涩,「虽然我现在没工作,可之后还是会想办法赚钱的,相信我。」 手腕突然被抓住,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,申羽澜就被鐘沐言从人来人往的过道,拉至商家间交界的间置空间。 「羽澜,我不是那个意思。」鐘沐言回过头,平静的说道:「我不是认为你还不了钱,而是没有必要。」 她的清冷声音依然沉稳,可语调却柔软了许多,「是你说的吧,我们是旅行的伙伴,既然如此,这趟旅行中我们的资源就是共享的,不需要去分谁欠谁这种事情。」 见对方蹙眉思考着如何回应,鐘沐言又补充了一句:「何况你还救了我一命,如果要算,也是我欠你。」 听着让人出乎意料的话语,申羽澜将视线转到了还被握住的手腕上,这是鐘沐言第一次主动接触自己,好像也代表着她们之间的关係,不再只是单方面的靠近了。 透过那直白的视线,鐘沐言才后知后觉的松了手。 她知道自己刚有些莽撞了,只是在听到那人声音中透露出的不安时,心中骚动的难受让她反射似的就想尽快理清误会。 不过说出口的话怪肉麻的,她尷尬的都有些后悔了。 「其实一开始你愿意收留我,也是救了我一命阿。」 灿烂的笑容又回到那熟悉的嘴角,申羽澜清亮的眼眸恢復了原先的光彩,她将手背在身后,倾身靠向鐘沐言耳侧,轻声说道:「这样说来,我们这是互相拯救欸,怎么听起来有点浪漫?」 耳语似是穿过心头般生出些骚痒般的躁动,如此近看着那稜角鲜明的侧脸,鐘沐言不自在的别开头,弱弱的念道:「就爱胡说八道。」 申羽澜咬唇笑了笑,又在耳盼开口:「那你以后叫我阿羽好不好?」 「为什么?」听着自己紊乱的心跳,鐘沐言根本不敢回头。 「因为我们是伙伴阿,我都叫你小言了,你还只叫我名字。」申羽澜噘着嘴,语末还带着点委屈,「而且身边亲近的人都是这样叫我的。」 话中的直白甚至不需要任何解释,渴望更亲近的意图直白的摊在了阳光下。 因着隐约曖昧的氛围,鐘沐言微微啟唇,想轻声道出这声呼唤,喉咙却突然被方才听到的那个字词给扼住了。 亲近的人,也包括她的前女友吧。 「才不要。」 丢下这句话,鐘沐言转头就走出了角落。 这彆扭来得莫名其妙,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,只是想到某个人用着软腻的声音叫着申羽澜的小名,就让她感到不爽,可想到自己根本没有不开心的理由,就又更让人烦躁了。 满脸疑惑的申羽澜从后面跟了上来,她不懂为何刚刚还好好的人突然就生气了,但又不敢开口问,只好摸摸鼻子,安静乖巧的跟在身侧。 13-佔有 必需品的购置并没有花太多时间,主要归功于鐘沐言清楚罗列好的项目与数量,不到半小时,乾粮和卫生用品很快就整齐的收进了背包里。 「买双鞋吧。」 在收银台后方将背包扣带系好时,鐘沐言低头看了眼身侧那双已经烂得跟走在地上没有差别的夹角拖,而后又扫视了那身残破不堪的睡衣,「还有换洗的衣服。」 「小言怎么那么好~」跟上了鐘沐言离开的步伐,申羽澜拖着尾音很是狗腿,语毕还伸手勾住对方的手臂,「供吃供住还买衣服,你这是在包养我吗?」 「好好走路。」没挣开对方的手,鐘沐言只是平静的提醒。 最会得寸进尺的申羽澜自然是没把这话听进去,甚至将那手臂紧紧缠住,可怜兮兮道:「人家脚受伤了,借扶一下嘛。」 鐘沐言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,这下可好,有种底线被人给摸透的感觉。 智利的物价与台湾有着品项上的落差,这在刚才大型超市採买的过程中就有感觉了,一些来自美国的品牌和肉类价位相对较低,其他生活用品其实差异并不大。 而商场中各类服饰自然也有不同价位,鐘沐言不懂这些,她一向只从网购捡最便宜的来穿,所以只能让申羽澜自己选。 人们总是会在陌生的地方寻找熟悉的影子,从楼层简介一眼望过去,几间有名的运动品牌自然的就成了口袋名单,而同样的,美国的运动品牌在价钱上似乎还是相对便宜一些。 坐在展示架之间的试穿椅上,充满人的卖场谈话声杂乱而喧闹,鐘沐言抱着背包,无趣的看着人潮中穿上新鞋奔跑的孩童,和几位努力从特价区翻找衣服的女士,有些怀疑自己为何要出现在这里。 「好看吗?」 闻声鐘沐言懒懒的抬头,却是瞬间被眼前的人惊艳得睁大了眼睛。 申羽澜换下了宽松的睡衣,白色贴身的运动上衣轻易的显露出丰满的胸型,简单的收腰设计勾勒出紧实的腰线,深色的运动长裤将一双长腿在视觉上拉得更修长,踩着有些厚度的球鞋,单纯的黑白配色被她完美的身形搭出了模特感,像极了在健身房随便发张写真,就能吸引眾多憧憬肉体的粉丝追捧那种网美。 「外套呢?太阳这么晒,你还只穿短袖?」鐘沐言没发现自己紧蹙的眉头,还有语气中透出的不悦,「而且怎么会选白色?不只容易脏,要是像前几天一样要下水,不就会变得很透明吗?」 「小言出手这么阔绰,还让我买外套喔。」 这情绪显见的转变,申羽澜怎么可能没听出来,戏謔的心思悄悄爬上嘴角。 她将手背在身后走进了两步,柔软的弯下腰,从鐘沐言的视角看过去,微开的领口隐约露出白皙线条分明的锁骨。 听她压低了嗓音,在耳边魅惑般说道:「如果变得透明了,也只有你看得到,不是吗?」 一股热气倏地衝上了脸颊,鐘沐言禁不住害臊别开视线,感受到颈间剧烈跳动的脉搏,恼羞成怒催促道:「没有人要看!快点去换!」 站在下楼的手扶梯上,这里能从数层楼挑高的相对高点鸟瞰整间购物中心,建筑外墙上的透明玻璃照进了逐渐昏黄的光线,将喧嚷的厅堂染出柔和的色彩。 申羽澜心情喜孜孜的,获得一套新衣的喜悦就足够让她开心很久,她愜意的扫视着各楼层间往来的人群,这陌生却带着些许相似的画面,让她想起在台湾时曾踏足的那些百货。 忽然有点想家了。 这时视线的一角,有间店铺将她的注意力全部抓了去。 「小言!」她环住了站在下一阶鐘沐言的脖子,下巴靠上了对方的肩头,「你看那边。」 看着腕錶算时间的鐘沐言被身后的动作吓了一跳,刚在卖场背在胸前的包还没换回去,肩上近在咫尺的脸庞和背上紧贴柔软的触感,一股燥热又从未尽的馀灰中燃起,让她无法分神注意申羽澜到底指了些什么。 「你站好说话!」 鐘沐言语气有些严厉,这人真的是粘腻的越来越自然了。 这种程度的抗议申羽澜自然不当一回事,即使已经到了手扶梯的尽头,她依然借着身高的优势揽着对方,嘴上软软的撒娇道:「小言…能让我买顶假发吗?」 走出了扶梯的出口,鐘沐言才从商场的一侧看见刚才所指的店家,橱窗内展示着各种假发。 「有需要吗?」虽然没打算要拒绝,可面对申羽澜越来越嚣张的气焰,鐘沐言故意刁难道:「现在这样很好啊。」 说着她伸手探进掛在肩上那颗头的帽簷,细细刺刺的触感,不知怎么让人觉得有些可爱。 的确,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。 「你好坏心眼…」申羽澜声音极为哀怨,像是受了极大的冤屈,「我这样一个美女,你竟捨得就这样让我顶着颗光头在路上走吗?」 「既然是美女,发型就没那么重要吧。」抽回手后,鐘沐言将缠在脖颈上的手拉开。 回头看着股着腮帮子一副可怜样的人,鐘沐言微勾起了唇角,正想表示自己愿意大发慈悲的时候,那人又换上了戏謔的笑。 「不然这样。」申羽澜微微倾身,用着商量的语气道:「你叫一声『羽澜姐姐超级大美女』,那我就不买了。」 「走吧。」鐘沐言毫不犹豫的转身,「店面在楼下。」 挑选假发稍微花了点时间,毕竟当申羽澜试戴上与原先差不多的长捲发时,就被鐘沐言一口给否决了。 当然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,事实上,当那精緻的轮廓配上秀丽的捲发时,着实好看得令人不悦,而那份不愉快是出自于鐘沐言未曾知晓对方的过去,这样的申羽澜,会因那些无法跨越的距离而让她感到陌生,可这点私心连她自己都没发觉。 最后经过协调,她们选了一顶过去未曾尝试过的耳下短发,这才带着满满的收穫离开了商场。 虽然有着几间购物商场和大型超市,基利库拉这个小镇其实并不大,经过询问,市镇内并没有旅店提供住宿,只有在靠近圣地牙哥市区才会有比较多的旅馆。 幸好有好心路人用手机帮忙查了一下,才指引了她们坐公车到隔壁小镇,找到了一间旅馆。 这间旅馆有多种不同房型的设计,有类似于青旅的共用卫浴和公共空间,也有独立卫浴和独立洗衣的房型,整体空间都很明亮宽敞,公设有烤肉架和游泳池之类的提供给所有住客使用。 纵然鐘沐言是个节省的人,在看见大厅已经有着不同国家的旅客们正热情谈天时,本能的就选择了独立卫浴的房间,反正价钱换算下来也只差了三百多块台币,用来回避非必要的社交很划算。 房间内也相当舒适,被子堆放整齐的双人床,乾净整齐的卫浴和洗衣设备,还有一张书桌提供简易的临时办公空间。 两人轮流洗净了一身的疲惫,等申羽澜洗好整顿出来时,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好一阵子了,她朝着埋首于书桌的身影走过去,发现对方正看着早上记下密码的广告传单陷入沉思。 「在想什么?」 鐘沐言从思绪中抽回,抬头看向开口的申羽澜,却一瞬间认不得眼前站的人是谁。 衣服是早上才看过的她当然还记得,只是视觉上早已习惯那一身松垮的睡衣,现在能从贴身的服饰上清晰的看出那匀称的身段,脑袋似乎无法这么快反应过来。 当然最主要的差异还是在发型上,稍早带回来简单的短发被做了些改造,申羽澜将发线切成了旁分,再将瀏海用吹风机拉出了蓬松的弧度,活泼中带着俐落的帅气,半遮面的发丝让原先就明媚的大眼透着一丝诱人,那不经意微抿的嘴角带起迷人的笑,似是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就足以神魂颠倒。 的确是张能让男女皆沦陷其中相貌。 鐘沐言心里不由的想着,恍惚的被那双眼给勾去了魂魄。 看着对方愣怔的神情,申羽澜笑得更灿烂了,她扶着椅背靠得更近了一些,毫不收敛的散发的自己的魅力,「怎么,换个发型就认不得了吗?」 沐浴后的香气似是繚绕的迷魂香,随着每一次的吸吐扰乱着神识,不知是近身渡来的热气,还是胸前鼓鸣般强烈的心跳,浑身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。 申羽澜轻笑了一声,收到这样的反应让她感到非常满意,也不枉费她在浴室整理老半天了。 这一声笑才让鐘沐言回过神,趁着间系扭开了头,意识到自己刚才像个花痴的表现,顿时感到非常气恼。 自己也不是对顏值有特别偏好的人,怎么如今在申羽澜面前表现得毫无抵抗力呢? 「坐下,跟你谈正事。」 鐘沐言指着对方身后的床,头也没抬的命令道。 看着申羽澜笑咪咪的乖巧坐下后,鐘沐言翻出了压在传单下方一张白色的记事纸,上面列出了所有她所知道申羽澜身边的关係人:父亲、母亲、哥哥、前女友、前男友,一共五项,而前女友和男友的后方都打上了问号。 她单刀直入的问了:「你对卡片密码的事有什么想法?」 「肯定不会是我前女友送我来的吧。」这好似悬疑推理的氛围,让申羽澜感到异常兴奋,「既然一直都隐瞒的这么好,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阿。」 「以常理来说的确是。」鐘沐言看着这组数字,铅笔灵活的在她指尖转动,「但主要是看她有没有动机。」 申羽澜稍微想了一下,还是摇摇头,「我觉得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欸,虽然是她提的分手,可我们分开时很平和,没有争吵或衝突什么的。」 「理由?」 「嗯…」这题让申羽澜陷入了沉思,好一会,才用着很不确定的口气说道:「性格不合吧?当时也没有说得很清楚,只是认为没有必要继续在一起了。」 鐘沐言将笔抵着太阳穴,眉头紧蹙,「你们在一起多久?」 「大概一年吧,半年前分手的。」申羽澜拖着下巴回忆着,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,立刻坐直了身体,响亮的弹了声手指,「我想到了她完美的脱罪证词了!」 见她双手插在胸前,脸上满是骄傲的笑,「我前女友一直很缺钱,所以不可能花钱把我送来这,就算真的是要故意整我好了,卡里也不会留下那一百美金的。」 性格不合的烂理由,没有衝突的分手,很缺钱,申羽澜优渥的家境,鐘沐言在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推论。 「她会跟你借钱,是吗?」 申羽澜眨了眨眼,「你怎么知道?」 「半年前分手,那时你刚好没了工作。」鐘沐言在『前女友』后方画了个钱字号,然后打了个叉,「不是性格不合,只是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吧。」 许久未听见对方的回应,鐘沐言转过头,看见那人垂着眼眸,脸上复杂的表情让人难以分辨。 「羽澜?」 倏地回神,申羽澜又再次漾起了笑,「怎么会这么说呢?」 「以你的个性,知道对方缺钱是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。」鐘沐言平稳地说着自己的推论,「而且我猜,关心你的家人大概也知道这件事,甚至也劝过你不要继续把钱借出去。」 「但在某些地方很固执的某人应该是没听进去。」歪头用掌心托住脸颊,鐘沐言弯起一抹笑,「你大概连提款卡的密码都给对方了吧,我要是你的父母,就不会再转任何现金给你,有需要什么直接用买的。」 「对方肯定也知道这点,所以当你失业,她再也没好处可捞,自然就选择离开了。」 「你知道吗?」申羽澜翘起修长的腿,学着对方用支在膝头的手撑着脸颊,笑容中透着抚媚,「你认真分析的样子真的好迷人。」 「你…」这直白的撩拨让人心脏漏了一拍,鐘沐言顿时哑然,而后有些嗔怒道:「我很认真在跟你讨论,你少在那边不正经。」 「我哪有,只是实话实说而已。」某个不正经的人嘟起嘴,眼神看起来还特别委屈。 看鐘沐言气急的想反驳,却又找不出合适字句的憋屈样,在申羽澜眼中真的是可爱极了。 可她见好就收,平静的回覆道:「你真的很厉害,事情大致上就如同你所叙述的那样,只不过,她没有你说的那么势利就是了。」 房内陷入沉默,一人被回忆勾出了起伏的心绪,另一人则是因对方提及旧人的反应有些不快。 「那你以前其他的对象呢?有人跟你有过节吗?」最后是鐘沐言打破了沉默。 「你是真的要挖透我的感情史阿。」申羽澜松开交叠的腿,在床边轻松的晃了晃,有意无意的问道:「而且你怎么会觉得,我现在没有交往对象呢?」 这问题让鐘沐言愣了一下,不过很快就恢復如常,平静的回道:「如果有,你会一个人去菲律宾度假?」 「你真的很聪明欸,脑筋动好快。」申羽澜眼中满满的崇拜。 鐘沐言无奈的眨眨眼,开口催促道:「所以到底有没有?」 申羽澜手插在胸前,闭眼陷入沉思,而后见她眉头微微蹙起,开口时有些游移,「要说过节的话…应该也不太算,但有一任是因为对我很生气而分手的。」 「还记得之前提过企业实习那份工作吗?就是有被外派出国那个。」见桌边的人认真点点头,她继续说道:「其实那时候一起合作这个案子的业务,就是我前男友。」 「客户是越南的公司,一开始都是採视讯开会,我虽然语言能力不算特别好,但赢在敢说,所以前期整个企划都谈得满顺利的,直到半年后我们实际抵达越南,才开始出现问题。」 「很多当地的商谈眉角我不懂,有时候礼节没做对,惹得客户不是很开心,而且会议开始出现许多不会英文的越南人,他们在我面前用着听不懂的话讨论着,让我越来越紧张,就越来越频繁的说错话。」 说道这申羽澜轻轻叹了口气,但面上还是掛着淡淡的笑,「总之最后这案子就没谈成,而当时公司内部资源分配非常严格,损失这个案子的绩效让我前男友也一併失去了其他厂商,这件事让他心情非常的糟糕。」 「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点啦,因为我很爱交朋友嘛,有时候会私底下跟客户去吃饭喝酒,这件事也让他很不开心,觉得那样的场合环境很乱,对我开始有很多的不信任吧,所以最后就分开了。」 荒谬,这是听完这段过往第一个冒出的想法。 其实故事说到一半,不悦的情绪就漫过了鐘沐言的思绪,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,压抑着怒气问道:「你只是个实习生,他才是正职的业务,案子的失败凭什么由你来承担?」 「还有,拓展人脉本来就是业务的日常,你努力建立自己的资源,他有什么好不满的?难道他不会做这种事?」 「也不是说都由我来承担啦。」听出对方的慍怒,申羽澜试着说明道:「因为当初能有这个案子,是我跟厂商的人意外搭上的线,加上过程中的所有协谈我都有参与,因此合作的成败我都有满大的责任。」 这一解释不但没让人消火,反而让鐘沐言更不愉快了,她双手插在胸前,语气满是不以为然:「不要告诉我,在你拿到着个案子之后,你们才开始交往的吧?」 紧闭的唇和无措的眼神给出了答案,鐘沐言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,又继续问道:「我猜上层会让你自己选合作的业务,他也肯定知道这点吧?」 「我不是因为有关係才选他的,他本来就是非常厉害的业务。」因着对方明显的压迫感,申羽澜解释的语气弱了许多,「他也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才跟我交往的啦…」 鐘沐言根本懒得听这些废话,她细长的指节一转重新拿起笔,在『男朋友』的后方写下了『工具人』三个字,然后画了个问号。 也不是第一次谈及这些事了,朋友们的反应也是如此雷同,即使不愿用恶意的角度去揣测他人,诸多线索所堆积出的现实也确实让人无从反驳。 不过事件已成过往,习惯活在当下的申羽澜早就不那么在意了。 鐘沐言能够为自己的委屈感到生气,申羽澜当然是开心的,可同时她又不希望过去这点小事影响对方心情,所以巧妙的换了话题的方向。 「你怎么不信?难道我的魅力还不如一张订单吗?」 说完她风骚的拨了耳侧的短发,可鐘沐言只是淡淡的看了眼,又低下头不知在写些什么。 见转移失败,申羽澜嘟起嘴晃了晃腿,突然灵光一闪,漾出一抹坏笑,「话说,我们那时小组新上任的经理也是个气质美女呢。」 鐘沐言面上不动声色,可正在书写的笔明显顿了一下。 这自然是没有逃过申羽澜的眼睛,她继续若无其事道:「她不只长得好看,行事干练又有自信,对我们下属也很照顾。在我提离职的时候,她还说我的特质很适合这份工作,想要挽留我呢。」 「那你干嘛不留下来?」鐘沐言漫不经心的转着笔,心里却似有股气出不来般憋得难受,「你不是最憧憬这种有能力的人吗?怎么不在她身边帮她做事?」 唉呦~好酸! 这人就连吃醋都还能翻出理据,冷酷的脸上明明已经写着不愉快,还要装作无事的样子,申羽澜是越看越喜欢,心里也是乐得开怀。 「都分手了还待在同一间公司,那不是尷尬吗?」申羽澜适时的点到为止,没继续逗对方,「更何况,说到长得漂亮又有能力,有谁会是我们小言的对手呢?」 怎么拐个弯又回来夸自己了? 鐘沐言有些无语的轻叹了口气,也没有追问下去的心思,回头看着纸上留下的笔记。 今晚的故事虽然没有提供太多线索,可对申羽澜这个人也有更多一层的认识,只是现在轻描淡写带过的往事,当时究竟经歷了怎么样心碎的痛楚呢? 14-享受 「今天要去哪?」 申羽澜坐在床边睡眼惺忪,看着已经早起梳洗得差不多的鐘沐言,声音还有些慵懒。 「给你决定。」坐在书桌前整理背包的鐘沐言,简略的回道。 多亏了搭便车让行程提前,可以待在圣地牙哥的时间增加了,鐘沐言本就对旅程的规划没有太多想法,索性就将决定权给了最大功臣。 「欸?真的吗?」申羽澜顿时有了精神,马上兴奋的起身,「那我们要从早玩到晚!」 今晚依然会在同间旅社留宿,所以活动范围也就限制在一天内能够往返的距离,这同时也代表了能够轻装出行,终于不必背着沉重的行李移动,对已经长途跋涉好几天的两人来说都是最好的消息。 「游玩的开销,你好好斟酌。」 并肩走在城区的人行道时,鐘沐言忍不住开口叮嘱。 她知道对方过去的经济能力与自己不同水平,现在的旅费可没有挥霍的资本。 「唉呦~交给我啦!我自有分寸的。」申羽澜笑着将视线从街边的建筑上收回,自然的牵起对方垂在身侧的手,「今天就让姐姐教你,怎么在短时间内,用最便宜的方式体验一座城市。」 听她说得煞有其事,鐘沐言默默回握了对方的手,好奇的问道:「什么方式?」 小小的动作就让人乐得心脏蹦蹦直跳,申羽澜心中的得意露在脸上,开口时连语气都是飘飘然的,「其实呢,我认为在异国旅游有几件事是一定要做的。」 「第一,逛传统市场,市场可以说是最能展现一个民族文化的地方,可以观察到饮食的习惯、地理条件下的农特產、特殊工艺的摊商,很多旧有的习俗跟传统也能在这里看到踪跡。」 「第二呢,就是搭乘最普遍的交通工具,这是实际感受当地民眾生活节奏最简单的方式,也能用本地人的视角,去体会整座城市给人带来的氛围。」 「最后呢,就是登高鸟瞰整座城市,我知道有人会说:阿都市看起来不都差不多?可其实仔细去观察,还是可以发现时间在这块土地上发展和歷史的脉络。而且还有一点,当站在制高点俯视一切,就会有种君王检视自己领土那种感觉,好像你真的征服了这座城市一样。」 申羽澜晃了晃相握的手,讨夸奖般问道:「怎样?听起来是不是很棒?」 说实话,算是对有钱小姐的刻板印象吧,鐘沐言本以为会听到类似逛景点购物商场那种观光客行程,在她心里都做好准备的情况下,出现这带有点深度的回答着实让人意外。 也不知道算不算巧合,申羽澜口中的旅行模式,与蓝湘璇过去书中所描述的经歷极为类似。 「怎么了吗?」申羽澜微弯着腰近了一步,看着那张不知何时染上阴鬱的脸。 忍着心中的那股闷痛,鐘沐言为抿着嘴角,摇了摇头,「没什么,只是觉得你好像也挺适合当旅游作家的。」 「是吗?」 申羽澜下意识别开脸,掩饰着自己眼中的苦闷,再次感知道那个人在对方心中有着多重要的份量,竟有些酸涩的令人不快。 不过,这不代表她觉得自己会输。 握紧了鐘沐言的手,清新爽朗的笑容再次回到那人的脸上,「都说成这样了,那得让我好好表现才行啦!」 令人遗憾的是,在啟程没多久,就让原先自信满满的申羽澜大受打击。 「怎么这里的人都不太会说英文阿~」坐上好不容易搭上的地铁,申羽澜股着脸颊有点洩气。 她本想着自己能像个领队一样,透过跟当地人互动确立她们行程的走向,殊不知大家听到英文竟是跟中文差不多反应,不是摇头拒绝,就是用简单的英语表达自己不会说,最后还是得出动鐘沐言教她几句西班牙文,再让她替自己翻译对方的回答,才勉强推动了今日的行程。 「毕竟西班牙文也是世界排名前三的通用语。」见那人难得沮丧的样子,鐘沐言淡淡的笑着,轻声解释道:「我是有听说智利不太说英语可能有两个原因,一是他们的贫富差距较大,虽然基本教育都有包含英语,但其实也并不健全,只有那些私教的学生才有比较好的语言资源。」 「二是他们的民族性吧,好像智利人普遍比较自卑,对这种陌生的语言也不太敢使用,才导致整个国家都难以用其他外语沟通。」 「我的天!小言怎么什么都知道!」申羽澜语气有些夸张,她双手紧抱住鐘沐言的手,头在对方肩上蹭了蹭,「我好崇拜你喔。」 感觉到上臂丰满又柔软的触感,鐘沐言紧绷的偏开头,另一手轻拨着肩上的脑袋,「车里人很多,不要这样。」 申羽澜坏坏的笑着,倾身在对方耳边柔媚的问道:「意思是回到没有人的房间,我就可以这样搂?」 湿热的气息打在耳扩,加上紧贴的温度让鐘沐言一阵燥热,失控的心跳让她无措的抽回手,压着声脑怒道:「我才不是这个意思!你真的很讨厌!」 圣地牙哥中央市场并非一般露天市集,而是设立在如同车站大厅结构的建筑内部,整排特殊的篓空铁窗设计,让室内透着明亮的自然光,挑高的窗花与门楣上雕琢了精美的花纹,嵌在门郎的石像与立于中庭的喷泉描绘了浓浓的文化风采,即使排除了市集摊商,这栋建筑依旧有着非常吸引人的看点。 内部有着不少的人潮,眾多异国的观光面孔散佈其中,两人拉着手,走过如渔港般展示着新鲜鱼货的摊贩,逛近贩售各种特殊艺品的商家,从果摊选了几个叫不出名字的水果,有的酸得牙齿发麻,有的带着股蜜甜的清香,可无论吃进口中的是什么味,两人愉快的心情从未落下。 到了市场肯定是要吃饭的,在陌生的地方出现不知如何选择的情境,台湾人的好习惯就能派上用场了。 哪里人多,就往哪里去。 「谢谢鐘霸总。」在选了一间人多的摊贩点餐后,申羽澜朝结完帐落座的鐘沐言露出灿烂的笑,「我也好想当霸总帅气的买单喔。」 「凭你那种个性,能当得了总裁?」因着不错的心情,鐘沐言也陪着她抬槓。 「欸还真别说,我真的差一点就能当公司总裁了。」如愿收到对方投来好奇的眼神,申羽澜支着下巴,徐徐说道:「在大学毕业那年,我爸原本想要将公司的股权还有经营权分一半给我,那时候还很正式的在公司开了一场会,不过最后被我拒绝就是了。」 鐘沐言不解的蹙起眉头,「为什么要拒绝?」 「就像你说的阿,我性格根本不适合嘛。」申羽澜爽朗的笑着,对此豪不在意,「而且那是我爸跟我哥辛苦经营起来的成果欸,要是就这样被我搞垮了,我会愧疚死的。」 话中的自贬让人有些在意,嘴拙的鐘沐言还在思考着反驳的话想安慰对方,申羽澜就又开口了,「我从小就很受到照顾,什么事都会有人帮我弄得好好的,就算我想尝试自己做,家人又会担心我把自己弄受伤,或是怕我太累不愿意让我动手。有时我就在想,是不是因为这样,所以我才会变成一个废人呢?」 「申羽澜。」 连名带姓又严肃的口气吓得申羽澜抬起头,对上鐘沐言怒视的目光,「为什么你要这么想?」 「因为…」由于对方的气势,申羽澜答得有些畏缩,「有人这样说过阿…」 鐘沐言轻叹了口气,又开口道:「那我问你,要是有人说你长得不好看,你就真的不好看了吗?」 像是个听训的孩子,申羽澜坐直身体,认真的摇摇头。 「所以你…」 「别人怎么说不重要,只要小言说我长得好看,我就是最好看的!」 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一手堵得鐘沐言哑口无言,直到老闆将一盘盘餐点送上桌后,她还呆愣着不知如何回应。 「可你从没说过我好看欸。」申羽澜满脸无辜,握着叉子的手撑在脸颊边,歪着头问道:「所以小言,人家长得好看吗?」 发现话题又悄声无息的被岔开,鐘沐言放弃般拿起桌上的叉子,噘起嘴埋怨道:「申羽澜你真的讨厌死了。」 下个要前往的圣克里斯托瓦尔山刚好距离市场不远,对她们来说上山有两种选择,走路或是搭缆车。 这些讯息是申羽澜吃饭时和隔壁桌一对美国夫妻间聊得来的,这是他们第三次来智利旅游了,他们提到很多美国人会来中南美观光,亚洲面孔相对比较少见。 申羽澜表现得像个合格的亲善大使,无论是询问还是间聊都非常热络,在一旁不发一语的鐘沐言,自始至终无法将目光从申羽澜的身上移开。 她想不通,这样一个洋溢着魅力风采的人,怎么会在那人口中如此的一文不值。 时间很充裕,为了节省开支,两人选择沿着车道旁的人行道缓缓的步行上山。 今日的天空有些积云,被遮住的烈日只透着灰濛濛的光线,虽然看出去的景色没有那样的明亮透彻,却也让爬山的过程没那么炙热的难受。 前进的过程似是回到了荒漠步行那种氛围,踩着稳定的步伐,两人之间维持着一股静默,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。 不同的是,此刻连结两人的除了牵着彼此的手,还有想着对方的心。 其实昨晚谈了很多自己感情的过往后,看着在桌边生着闷气的鐘沐言,申羽澜也很想问一句:那你呢?你的感情是什么样子? 可是她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知道,虽然触及对方最深的伤痛与情感,势必会让她们之间的关係更加紧密。可同时,这也像是在不断让鐘沐言回忆起那些美好的过往,让她更放不下已经无法挽回的遗憾。 当然最后没问出口还有一个理由,听着自己喜欢的人谈着她所牵掛的对象,着实是一种残酷的折磨。 这两日,鐘沐言几乎将自己原本的问题拋在脑后,满心想着的都是申羽澜。 她是被谁送来这的?她在过去的感情中经歷了什么?她为什么看不见自己的价值?她又为什么…想陪在自己身边? 她没发现,那颗冰封已久的心,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染上了对方的温度,也没注意到,自己引以为傲的沉稳,已经轻易的就被对方的喜怒给牵动。 她甚至没感觉到,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身边有申羽澜的存在。 跟着零散的人流,顺着上山的步道走时,出现了一座教堂,顶端的座圣母像闭着眼张开双手,似在欢迎每一个过路的旅客,又似想拥抱每一颗渴望温暖的灵魂。 「智利有很多基督徒吗?」盯着高耸的圣母像,申羽澜随口问道。 「这是天主教堂。」鐘沐言纠正道:「基督徒不做偶像崇拜,也不会敬仰圣母。至于你的问题的回答,智利的主流宗教应该是天主教。」 申羽澜突然停了下来,鐘沐言疑惑的回头,听她突然严肃的说道:「小言,请你不要这样。」 正想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,就看见申羽澜朝自己近了一步,食指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,微微抬起对上了那对深邃的眼眸,耳中传进了她温润的嗓音:「再这样下去,我怕我会爱上你。」 心脏突然漏了一拍。 「神经。」鐘沐言赶紧扭开了头,却还是让申羽澜捕捉到那白皙的脸颊浮出的躁红。 这撩拨来得实在来得太频繁,鐘沐言有些承受不住,有些气恼的怪道:「你那张嘴怎么越来越爱胡说。」 「现在实话都不许人说了,好霸道。」申羽澜先是装得无辜又可怜,可一秒后马上变脸,咬着唇笑得妖媚,「不过这么霸道,我也好爱。」 「申羽澜你真的讨厌死了!」鐘沐言涨红着脸骂了句,低着头不理后面的人,逃也似的快步往山顶走去。 登至山顶时,西斜的太阳已从云层中探出了头,一缕金光洒在了城市的上空,在这广阔的视野里,能将整座首都尽收眼底。 申羽澜喘着气,努力跟上前方急匆匆的步伐,上山一路的爬坡,直到对方终于在栅栏的边缘停下了脚步,她才得以停下来喘口气。 虽然是自找的,不过她才不后悔呢! 她静静的站到鐘沐言身侧,将手负在身后,跟着她一起欣赏着这片景緻。 见识到世界的广大,越会感受到自己的渺小,无论是在这拥有百万人口的都市中,或是百年歷史洪流的此刻,一个人的存在,似乎就是那样的微不足道。 鐘沐言下意识的摸向颈上的缀饰,将它握在了手心。 湘璇,你是否也曾站在这里,看着同一片风景呢? 那些小动作被申羽澜看在眼里,她转头望向了因距离而显得沉静的都市,轻轻开口:「等到这趟旅程结束,你想做什么?」 鐘沐言没有回答,而是将问题拋了回去:「你想做什么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申羽澜老实的答道:「我一直都是走一步算一步,可能要等旅行真的到了尾声,才会去考虑这件事吧。」 「还是说…」 申羽澜看向身侧的人,而对方也同时转头,望进了彼此眼里。 「你有我能为你做的事吗?」 对上那真挚的双眼,鐘沐言下意识的垂下了眼眸。 「羽澜。」她轻唤着那人的名字,回头看向夕阳撒下的馀暉,语气如此刻掀起发丝的风一般温柔:「学着为自己而活吧。」 15-踌躇 有了先前长途跋涉的锻鍊,两人现在的脚程非常的不错,而申羽澜的脚伤已经不碍事,回程的路她们甚至不搭地铁,直接用步行走过更多不同的街道。 沿路上各式各样的小贩让人开了眼界,在行走的街道旁,各种自製的糕点小吃摆在了推车或是简易的摺叠桌上,一个街区内就有多种打鼓杂耍类的表演,虽是非常热闹,却稍微有些杂乱。 把钱递给看到什么都兴奋不已的申羽澜时,鐘沐言真的有种给孩子发零用钱的错觉,不过大概不会有哪个小孩会勾着自己的脖子,咬着薯条说要餵她吃了。 一路吃着玩着,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流逝,在她们又逛进了几间传统的小超市后,夕阳已经彻底落入了山头之后,沿着亮起的街灯,她们也开始走向返回旅社的路。 「欸欸小言你看!」嘴里还吃着糕点,申羽澜用空出的手拉住了鐘沐言,「今晚有女士限定欸!」 鐘沐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那是一间两层楼的半露天店面,招牌写着『club57』,即使站在街道的对侧,依然能清楚的听到里面传出节奏强力的音乐,而大门口摆着的黑版上潦草的用英文写着『lady'sonly』。 「这是酒吧?」鐘沐言蹙起眉头,她对这种夜生活的產业相当陌生。 申羽澜摇头,笑着解释道:「是夜店喔,你有去过吗?」 「没有,也没兴趣。」话说完鐘沐言转身就要走,却被申羽澜双手拉住了。 「唉呦你不要急着走嘛,夜店没有你想像中可怕的。」申羽澜晃了晃对方的手,好声说服道:「何况今天还是女士限定,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吧?」 见对方死寂一般的眼神,丝毫没有被说服的样子,申羽澜又加了点力道:「不是说好今天的行程由我决定吗?现在可不能反悔阿!而且明明就下定决心让这趟旅程不留遗憾的,不要让那些刻板印象阻止你尝试新东西嘛。」 这人卢起来真的是很难对付,而且这套路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… 鐘沐言叹了口气,看了眼夜店的方向,依然没松口。 「好嘛,就去一次看看?」申羽澜将下巴支在对方肩上,软声道:「有我在,不会让你有危险的。」 盯着那双明亮的眼睛,此刻鐘沐言才真切的意识到,自己已经被这个人吃得死死的,无奈之馀也只能重重叹口气,「你才是最危险的人好吗。」 打着强力鼓点的节奏震得耳膜咚咚响,各色的彩光跟着音乐的节拍闪动,乾凉的冷空气和着人们身上的香水味刺得鼻腔发麻,踏入内门的那刻,彷彿置身另一个世界。 视野所及的各角落都站满了人,鐘沐言死死抓着如浮木般的那隻手,紧跟在申羽澜的背后挤过人潮间的缝隙。 她现在非常的后悔。 一直以来她总选择去那些安静且舒适的地方,人多的地方总让她感到焦躁,更别说待在这种狭小又吵闹的空间,简直就是种折磨。 似是发觉了身后人的不安,申羽澜脚步慢了下来,等对方跟上后一把揽进自己怀里,因着音乐的巨响,她将唇瓣贴在了鐘沐言耳侧,柔声道:「没事,别怕。」 那一瞬带着热气的触碰让鐘沐言缩了脖颈,虽然被人这样搂着让人很是彆扭,可安抚的话语和身侧令人安心的温度,还是没让她捨得挣开。 进入舞池的范围,在艰难的穿过一波人潮后,申羽澜带着鐘沐言来到了吧台前的位置,并将她安置在了唯一剩下的一张高脚椅上。 「你想喝什么?」申羽澜开口时抬高了音量。 鐘沐言摇了摇头。 「你酒量好吗?」申羽澜又问。 鐘沐言还是摇头,「不知道。」 酒是奢侈品,节省的她平时自然是不会买来喝,而在外若是有需要喝酒的聚会,她也会直接婉拒,过去也就只有蓝湘璇不时会跟她小酌,对于自己的酒量她没概念。 「那我替你选了啊。」申羽澜转头朝酒保举起食指,「onemojito,onezombie,thanks.」 这是间给观光客游玩的酒吧,本国与异地的旅客们佔满了两层楼的舞厅,其中又以拉丁裔与白人居多,几乎不见任何亚洲面孔。 「我跟酒保去找个钱,你一个人在这待一下可以吗?」 沿路上的小吃把带出来的零钱都花完了,剩下的大钞吧台一时找不开,申羽澜怕钱被顺走,想说跟着跑一趟柜檯把钱拿回来。 被问这种问题,鐘沐言有些无语,「当我是小孩?」 「你才满十八,没见过世面姐姐担心你会怕嘛。」申羽澜开朗的笑了笑,伸手揉了鐘沐言发顶,「乖乖待着阿,等我回来。」 看着那人挤进人丛中失去踪影,鐘沐言抬手摸了刚被触碰的头顶。 她自认对申羽澜已经有相当程度的了解,原因无他,这个人本就像是一页可读完的说明书,虽能从字里行间品出一些惊喜,可终究是单纯得一目了然。 表现得开朗乐观的申羽澜,实则非常容易受情绪的牵动,她在待人处世上皆是友善且热情,会将心思明明白白的摊在阳光下,是欲换得他人同样的真心相待,即使这样的做法并未替她带来相应的赤诚,她依旧天真的盼着那样的同心合意。 可让鐘沐言疑惑的是,这份心思究竟会向着所有希冀于她的人,还是自始至终…只会倾心于那些将她视为弃子之人? 这冒出的想法如劈啪而过的电流吓得鐘沐言瞬间坐直,觉察到自己心情的同时,一股厌恶的噁心感随之而出。 这是不对的,她不该陷入情感的依恋中,也不该因感受到短暂的温暖而驻足。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。 也不管上来的酒到底是谁的,鐘沐言随便抓了一杯,仰头喉咙一滚就半杯下了肚,此时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清亮的笑,「hey,don'tdrinktoofast.」 闻声转头,一头栗色长捲发的白人女人立于身侧,在昏暗的灯光下她轮廓稜角分明,红得艳丽的唇瓣勾着笑,「canibuyyouanotherdrink,gorgeous?」 在这充斥着洋气的眾多脸蛋中,这张东方面孔是她一眼扫过就发现的目标,标緻的五官透着股清冷的气场,可举手投足间却有着沉静的温婉,只匆匆一瞥就让人挪不开眼。 鐘沐言看了眼身后,才发现对方说话的对象是自己,顿时紧张了起来,不知所措的问了句:「i…ibegyourpardon?」 女人向前近了身,随意地将手上的酒杯放上吧台,右手搭在了鐘沐言背后及腰的椅背上,高挑的身姿让人不得不抬起头,一股甜腻的香水味鑽入了鼻腔。 「you'resocute.」 开口时话中带着笑意,她伸手试图拨开鐘沐言鬓边的发丝,想更看清楚那秀丽的面容,却被鐘沐言下意识的躲开,手防卫似的挡在胸前。 看来有些过于躁进了。 女人收手后拨了把自己肩上的长发,想拿起杯子时才注意到桌上有着另一杯未动过的酒,疑惑的问道:「areyoualone?」 「no.」鐘沐言立刻摇了摇头,「icamewithmy…」 「girlfriend.」 后方的声音接下了未完的话,没等鐘沐言回头,一隻手从后方横过颈前揽住自己,感觉到身后的人将下巴跨在了自己肩上,「sorry,shealreadyhadsomeone'scompany.」 申羽澜毫不犹豫的宣示主权,她才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把鐘沐言从自己身边带走。 又出现了另一个美人,可惜无论是哪一位大概都没戏了。 「whatashame.」女人耸了耸肩,拿起自己的酒杯抬手敬了一下,「wishingyouhaveawonderfulnight.」 待对方走远后,申羽澜抱紧了臂中人,不满的埋怨道:「我才离开一下,你就勾搭上其他女人了?」 「胡说什么。」鐘沐言扭了肩膀从束缚中挣开,瞪了申羽澜一眼,「谁是你女友了?」 「在夜店不想被搭訕就是要这样说阿。」似是而非的话申羽澜说得脸不红气不喘,想起刚那女人如看猎物般的眼神,堵气得又将下巴靠上鐘沐言的肩头,「还是你其实想跟那个人走?她看起来想在厕所上了你。」 「你!」这发言的刺激程度完全超出了鐘沐言的防御力,浮出那种画面的同时羞得她脑袋无法思考,连忙强装镇定的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。 「欸!那杯是我的。」 申羽澜握住那拿着杯子的手,却又被鐘沐言抽开,恼怒得提高了些音量:「都是我付的钱,哪杯我不能喝了?」 见对方是真的有些生气,申羽澜倒是委屈了,可又无法收回一时衝动的话语,只能喃喃的解释道:「那杯混了很多基酒,很容易醉的。」 「再醉也比你好,还没喝就胡言乱语,喝了还得了。」鐘沐言将另一杯酒也拉到了自己面前,「这杯也是我的,你不准喝!」 还好鐘沐言也不是真的生气,经申羽澜那三寸不烂之舌一阵安抚求情,也等害臊的劲头过去了,终于又给那装得可怜又委屈的人点上两杯酒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着,可与早上那种悠间随意的心情大不相同,闪烁的灯光干扰着注意力,人群因拥挤不断从身旁擦身而过令人焦躁,音乐的巨响让人不得不紧靠彼此才能用正常的音量对话,对鐘沐言来说着实没有太多正向的感受。 听对方如实表达了想法,申羽澜却是豪爽的笑了一声,「那是你还没体验这里最好玩的事情阿。」 说着她牵起对方微凉的手,向后退了一步,「走吧,我们去跳舞。」 「不要。」鐘沐言抽回手,一口拒绝。 她这辈子只在国小跳过健康操,身为一个对他人视线极度抗拒的人,这种搔首弄姿的行为她向来是敬而远之。 「欸?我一个人跳多无趣。」话是这么说,可申羽澜当然也不会逼迫,只见她倒退几步踏到最近的舞池,扬起下巴指着鐘沐言喊道:「那就让你欣赏一下,今晚这间夜店最曼妙的舞姿。」 皓腕一扬,快节奏的鼓点精准的镶在了关节的旋与点之间,音符流淌于被修身衣裳包覆的身段,一明一灭的光线让一切如梦似幻。 听着鼓动的旋律,鐘沐言目光不自觉得的追着那人肩头拉起臂腕画出撩人的弧度,锁在那软如蛇扭的腰线上,彷彿着了魔一般挪不开眼。 申羽澜瀟洒的拨了鬓边的发丝,露出绝美的侧顏,长颈一扬将下顎线勾勒的更加清晰,媚人的大眼瞥向看得发楞的鐘沐言,嘴角勾起妖艳的一笑。 只觉此刻被被困住的不只是视线,还有魂魄。 但被这舞姿给迷惑的可不只一人,周围有幸见到一眼的玩客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绝色。 身前金发及肩的白人女性穿一席黑色大露背短版小洋装,在申羽澜面前一个旋身后搭上她的肩,弯下膝盖,用丰满的胸自下而上擦过对方的曲线,火辣得令人脸红心跳 。 另一位身着清凉的拉丁裔美人随着节奏的舞动从背后靠上,一手揽上了她柔软的腰肢,指间不安分的由小腹向上游走,似是想在她身上擦出一丝火花,而后栖身贴上,脖颈一弯探向颈间一亲芳泽。 不知是亲眼目睹夜店文化的震撼比较强烈,还是看见有人亲腻的贴着申羽澜的妒火更盛,鐘沐言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,喉间一股燥热,回头拿起杯子又是两口下肚。 自踏上舞池后,鐘沐言的失神和慌乱都落在申羽澜的眼里,她很是满意。 在这种全凭外表吸引注意力的场所纵横多年,她很知道如何利用自己外貌和身材的优势,也懂得操纵人群以凸显自己的魅力,在她私心地将鐘沐言拉进自己的主场的那一刻,那人就如同瓮中鱉一般,轻易的让她扣住了心神。 当然收线的时机也很重要,一曲闭,申羽澜转过身,退了几步朝两位美人微微欠了身,而后三步併做两步的回到鐘沐言的身边。 先是仰头喝了一口酒,申羽澜扭头将发丝一甩,给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,「好看吗?」 这一声才让鐘沐言从颈上那颗晶亮的汗珠收回神识,做贼心虚般的拿起酒杯抿了一口,诚实的点了点头。 申羽澜的笑容更盛了。 一阵热血沸腾的舞曲过去,旋律立时慢了下来,灯光停止闪烁且变得更加昏暗,此刻眾人似乎也下意识的降低了音量,让舞厅笼罩着一股朦胧的氛围。 时机差不多了,申羽澜看了眼逐渐冷却下来的舞池,下唇一咬,缓缓朝鐘沐言递出手。 「我最亲爱的鐘沐言小姐。」 「你愿意赏脸,陪我跳支舞吗?」 16-魅力 鹅黄的暖光打在申羽澜的惻脸,映着平时温和的笑顏多了几分嫵媚,与那深邃的眼眸在对上视线的瞬间,就如同她的囚徒般无所遁形。 等意识到时,鐘沐言已经将手覆上对方的掌心。 两人牵着手缓缓的走向舞池,没人分心于足下的脚步,紧锁着彼此的视线柔情似水,却灼得心口发烫。 申羽澜的指尖轻擦过被自己握住的掌心,微痒得令人发颤,骨节一弯从指缝间扣住鐘沐言的手。 另一侧她将对方的手覆在自己颈间,而后揽住对方的腰枝缓缓一带,两人身体紧密的靠在了一起。 不知是酒精的发酵逐渐醉人,亦或是迷离的氛围蛊惑了人心,此刻鐘沐言丝毫没有先前的慌张,她任由身前的人领着自己随着音乐摆动,自然的倚在了对方的颈窝。 平时话多的人也在此时噤了声,她轻靠着发顶闭上眼,品着期待已久的发香与温度。 「阿羽。」 自清冷的声线中传出的这声轻唤,带着不曾听过的柔糯和依恋,用的还是自己求而未得的小名,对申羽澜来说,这比任何一种酒都还要令她迷醉。 她垂了脖颈,在对方耳边应道:「我在。」 「那些你曾经交往过的人…」 鐘沐言因犹豫而停顿,最后还是问了出口:「是因为他们需要你,你才选择跟他们在一起吗?」 身体突然一僵,申羽澜没想到居然是这个问题,除了伤处被戳中的一些刺痛,更多的其实是惊喜。 那些被她当作故事说出的往事都被鐘沐言听了进去,甚至站在她的立场细想过,不然不会有这样的疑问。 「要这样说…也没有错吧。」虽然心中泛着苦涩,但申羽澜依然压不住嘴角扬起的笑容,扣着腰的手默默收紧了一些。 讨好型人格,大家是这么说的吧,为了维系一段关係,努力取悦自己喜欢的人,满足对方的需要,她可以不断的付出,也愿意在情感中退让,要的就是能有一个人陪伴在身边。 「可两人在一起,不会只是一方的选择。」鐘沐言下巴靠上了锁骨,酒精的发酵让她有些晕眩,「你知道他们为何选择你吗?」 申羽澜笑了声,「因为我长得像天使下凡吗?」 「对一半。」鐘沐言也轻轻的笑了,「可我好奇的,是另一件事。」 指尖摩挲着申羽澜的后颈,压低的嗓音却比触感更加酥麻,「若是有一天,你感觉不到伴侣对你的需要,你会离开吗?」 「沐言,我从没想过离开这种事。」申羽澜难得严肃的语气中,是藏不住的忧伤,「从来,都是他们先离开我的。」 语末的微颤扯得鐘沐言胸口一阵闷痛,她扬起头,看着向来清朗的眼眸蒙上一层哀伤,忍不住将掌心覆上了脸颊,指腹轻抚那失了顏色的眼角。 越是容易得到,就越不懂得珍惜,习于索求的人要是无法从对方身上拿到自己想要的,放弃也不会是什么困难的决定。 当然这之中也有后悔的,可申羽澜还是有自己的底线,她不会因两人的过往有任何怨懟,可也不会让自己在同个坑跌倒两次。 宽慰般的勾了唇,申羽澜偏头紧贴着对方掌心的温度,可那却是比自己的脸颊还凉了许多。 酒精消磨了理智,似乎能让人更加肆无忌惮,相撞的视线将累积已久的情愫催化,曖昧的落在了两人的心底。 申羽澜闭上了眼,缓缓的低下头,鐘沐言也瞇了眼,收近了扶在面颊上的手,呼吸交织在了一起,已经分不清那剧烈的跳动是源于自己,还是身前渴求之人。 可在鼻尖轻触的那一刻,时间却像是静止了一般,明明吸吐间已经全是对方的气息,只要再靠近几分,就能品味那期盼已久的双唇,只要再凑近一些,就能分得那柔软炙热的温度。 但没有人这么做,两人彷彿因各自心中的束缚无法动弹,期待对方能再多表露一些渴望,亦或是自己能生出更多挣脱的勇气。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,最后是鐘沐言先退了开来。 她垂下头,松了手收回胸前,握紧的拳中还残留着些许馀温。 「我去个洗手间。」鐘沐言盯着自己的脚尖,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,可却在倒退两步时被自己拌得踉蹌了一下,险些摔倒。 「小言还是…」 「我自己去就好。」鐘沐言打断了对方,转头离开了舞池,没看申羽澜一眼。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,申羽澜才收回了视线,她深吸了一口气,大步走向了吧台,抓起自己的酒仰头两三口吞下肚,又拿起鐘沐言喝得剩三分之一的杯子一饮而尽,连冰块都倒进了口中,咬得喀喀作响。 太过心急了吧… 她知道今天自己卯足了劲,没放过任何一个拉近关係的机会,这可能会让内敛的鐘沐言难以招架,操之过急反而容易适得其反。 只是不知怎么的,她总觉得有些心慌,并非自己的亲近没得到对方的回应,而是每当自己觉得已经掌握住对方,却又在收紧时像散沙一般从指缝间溜走。 像是那句『学着为自己而活』。 不过这都与刚才的停顿无关,会有那样的犹豫,是因为蓝湘璇。 这个人对鐘沐言的意义她很清楚,尤其她们正走在追寻蓝湘璇影子的路上,时而在鐘沐言表情中读出的忧伤,也是在提醒着自己,对方心中还有个更重要的人。 她不希望自己只是填补空虚的过客,如果可以,她愿意陪鐘沐言走过这段时间的伤痛,可同时也会努力增加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份量,她相信总有那么一天,鐘沐言在想起自己最重要的人时,会是她申羽澜。 厕所排队的人比预期的多,鐘沐言站在队伍的尾端,将手按在了还在失控乱跳的心口。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?到底在做些什么? 真的是荒谬至极,明明才刚提醒过不该越陷越深,转头就牵了对方的手,搭上了她的脖颈,甚至,还想索取更多… 想到了申羽澜紧靠在身上的温度,勾在后腰的手,打在唇上的气息,热气忽地漫上了脸颊。 顾不得这么多,鐘沐言绕过队伍挤进人满为患的厕所,找了一个空下来的洗手台,毫不犹豫的捧起水往脸上抹,似是怕自己不够清醒般,她弯下腰又再次泼了自己满脸水。 忽地听见一声清脆敲响,颈上的吊坠撞到了陶瓷的洗手台上,惊得鐘沐言立刻拿起来查看,生怕自己的不小心让上面出现一丝裂痕。 确认项鍊没事后,鐘沐言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,未束起的黑长发有些凌乱的贴在面颊上,水如同泪珠般滑过白皙光滑的肌肤,在下巴匯聚滴落,有种凄美的破碎感。 在有意识以来,她几乎不曾哭过,就连面对蓝湘璇的离世,她也只流过两次泪。 第一次,是在接获死讯后的六个月后。 是的,在蓝湘璇的葬礼上,她没有哭,并不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,而是生命中支撑的梁柱突然倾倒,没有人会知道该如何面对。 别人看她表现得镇定,只有她自己知道到自己完全乱了方针,数次吃饭时拿筷子捞着喝汤,整装出现在公司门口,才发现当天是假日,脚上还穿着家里的室内拖。 失事的船运公司为了挽回一些声誉,将部份的遗物打捞上来归还给受难家属,收到这箱来自智利的包裹,鐘沐言才意识到,她的湘璇是真的不会回来了。 当晚,她独坐在阳台的地上,手上灵活的把玩着一只煤油打火机,『鏘!』一声开盖,燃起的火心随风晃动着,『喀!』一声,火熄灭。 这是鐘沐言用第一份打工钱买给蓝湘璇的生日礼物,选的是纯银全亮面的款式,右下角客製打上了两个字母「xx」。 蓝湘璇非常珍惜这个礼物,打从收到之后就贴身携带,一有时间就拋光擦得雪亮,即使多年过去,在细心的保养下,依然崭新如初。 说实话,鐘沐言很讨厌菸,毕竟伤身味道也不好闻,可蓝湘璇那洒脱不羈的性子没多少人管得了,她也不想去控制对方的喜好,而且就算很不愿意承认,她是真的很喜欢看蓝湘璇抽菸的样子。 将唇覆上菸嘴时,蓝湘璇总会陶醉般的闭上双眼,似是这吞云吐雾间就能让她置于仙境,睁眼时目中的迷离带着万种风情,徐徐吐出繚绕的烟雾,让看着的人不由得也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画面中。 蓝湘璇这个什么都大而化之的人,却在抽菸上特别龟毛,因为她只会抽自己捲的菸。 每次看她修长的手指辗着菸草,动作缓而细緻,轻柔的压着纸缘捲起至尾端时,再微微探出粉色的舌尖滑过纸缘,将其包实,这经常重复的动作,却每次都让鐘沐言看得目不转睛。 如今这备受珍视的打火机失去了它的主人,鐘沐言指腹轻抚过冰冷的金属表面,眼泪不受控的自眼角滑落,她哭得非常安静,彷彿连风声都能掩盖住这撕心的哀痛。 掌中的火心亮了,又熄了,清脆的鏗响伴着无星星的夜空持续了一宿,直到泪水已乾,旭日东昇,火苗依旧再度燃起,却不能再为钟爱的那个人,点上一支菸。 除了打火机还有一些衣物,箱子里还有着这只吊坠,它是连同一张明信片收在了夹链袋之中。 这是蓝湘璇的习惯,长期旅外最怕的就是下雨,所以重要的东西一定会好好的密封起来。 鐘沐言将吊坠日夜掛在颈上,就像是醒鐘般不断在的提醒自己,蓝湘璇已经不在了,只有一人独活,又怎能一人独乐? 琉璃的缀饰系在颈上,是思念,也是桎梏,每一次悸动的心跳都在撕扯着捆在心房的枷锁,让鐘沐言几乎在愧疚中灭顶,转瞬之间,炙热的情愫就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捻熄了。 走回舞厅时,不知为何吧台前挤满了人潮,鐘沐言艰难的穿过人墙,却被迫止步于几米外,在一群异国人中她没有太多身高的优势,听着周围越来越兴奋的高声呼喊,只能努力探头看清前方到底发生了甚么事。 人潮的缝隙间有四个身影明显比其他人高出许多,其中两位穿着酒保的背心站得最高,直接立于吧台桌子上,她们手脚迅速且俐落,接过助手递上一瓶瓶不同的基酒倒入盎司杯,而剩下两位坐上了架高金属椅,向后仰头,张着嘴接下了持续倒入的酒。 其中一位不是别人,正是申羽澜。 「hopingyourgirlfriendknowswhatshe'sdoing.」 各种尖叫与喧哗声中突然传入这句话,鐘沐言一转头,发现刚才试图搭訕那位女子正笑着站在身侧,跟自己一样正看着眼前如竞赛一般的活动。 一听对方这么说,心中的疑惑已经让鐘沐言无瑕感到紧张,急切的问道:「whatisthis?」 「theycallthis『travelaroundworld』.」女子伸出食指转了一圈,眼睛没有离开台上的表演。 经过解说,鐘沐言才知道这是酒吧自己发明的游戏,比赛一共十轮,酒保会直接在她们张开的口中调酒,吞下去之后要爬下铁椅走过一段类似独木桥的步道,要是掉下来了就得重新走,而后在通道尾端的气球上解下第二杯的品名,再原路折返,最快完成十杯或是对方弃权方即可获胜。 从第一杯『血腥玛丽』开始,气球上全是最经典的烈酒shot,不只要喝得快、走得稳,还要能撑过酒精强烈的后劲,根本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尝试的游戏。 说明结束时刚好第六轮开始,申羽澜比对方先吞下第五杯酒跳下了高脚椅,她脸上的笑容与脚步始终很从容,上独木桥时还如舞蹈般高举双手,游刃有馀的单脚在上面赚了一圈,引发一旁的观眾爆出一声欢呼。 明艳的笑容,张扬活泼的魅力,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总能凝聚出欢愉的气氛,而她也会是眾人瞩目的焦点。 「she'sindeedacharmingwoman.」女子由衷的点头讚道,可没听见任何回应,她微微偏头,却发现观看比赛的鐘沐言不但没有面露喜色,甚至眉头深锁。 有件事鐘沐言从没跟任何人说过,待在蓝湘璇的身边,一直让她有种不安的心虚,起初她只当自己不习惯有人对自己好,可当经歷得越多,看得也越多,她终是明白了会有这样的感受,是源于自己的不值得。 有些人注定与凡夫俗子不同,她们在生命中拥有自己的舞台,属于聚光灯下的宠儿,备受眾人喜爱,是天之骄子,是能燃起他人心中希冀的存在。 蓝湘璇,申羽澜,她们本就是烧得灼热又耀眼的恆星,总能自然而然的让周围的人染上烫心的温度,绘上鲜艳的笑容,这样的人应该高悬于最美灿的夜空,属于每一个愿意抬头仰望的人。 但她们却都选择待在了自己这个最黯淡无光的人身边,一个连映照光芒都做不到,只能在对方相伴时擦出一瞬生命火花,远离后就如同死灰般的存在。 可笑的是,鐘沐言确实也接受了,甚至,她渴求得更多,她不想与人分享这份光芒,想独佔对方所有的温柔,贪得无厌的令人鄙夷。 不只别人替她们不值,鐘沐言自己也觉得不值。 第八轮还没结束,另一个对手已经从独木桥上踉蹌跌下来两次了,申羽澜也不急,拿着下一个酒品的气球站在旁边鼓掌帮对方加油。 看到这里,不确定是心里的烦躁还是越来越挤的空间,鐘沐言只觉得现在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沉得快把自己压垮,她垂下视线,转头朝出口走去。 「hay!where'reyougoing?」 后方的问题没得到回应,鐘沐言只是专心的找着人群中的缝隙,努力鑽出这个开始让她生厌的地方。 17-沉沦 已入深夜,除了正值营业尖峰期的酒吧夜店,街道上的店家都已熄灯,也几乎不见行经的路人。 在门口站定一会儿后,鐘沐言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,她没有要丢下申羽澜的意思,只是现在不想待在拥挤狭小的空间,也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混乱不清的思绪。 印象中白天有经过一处喷水池,是类似于希腊风格的青铜雕像设计,看起来宏伟且有特色,但那时有很多观光客在那拍照或休息,她就没有靠近细看,现在刚好借着机会再走一趟。 地点离夜店有些距离,早上走时还没注意,这次顺着原先的路径走了将近二十分鐘才抵达,此时的广场上只剩途经的寥寥几人,没有人在此驻足。 鐘沐言负手立于喷泉前,仰头看向喷泉顶端高举三叉戟,跨坐于神兽之上的海神像。 昏暗的光影让海神专注的神情看起来更加肃穆,带着凌厉气势的威武,后方宏伟的宫殿建筑因月色的映照添了几分沉静的神秘感,伴着耳边围绕的哗啦啦流水声,营造出一种置身海底王宫的错觉。 这样的画面情境在白天是绝对无法感受到的,这让鐘沐言想到申羽澜提及的旅行模式,要是由自己来规划去体验一座城市,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? 至少绝不会是在人多又拥挤的时候来这座水池,唯有在能清晰听见水落入池面的声音,才是最好的参访时机,就算依然得立于此处仰望海神,可只有在夜深的此刻,你才会感觉自己才是整座宫殿真正的主人。 「小姐,这么晚一个人在外游荡很危险的。」 听到身后出现声音的瞬间,鐘沐言立刻抬手想回头给对方一个轴击,又马上因那熟悉的语言与声音反应过来而收手。 「你怎么会在这?」 看向身后撑着膝盖还在喘的申羽澜,鐘沐言语气中满是惊讶,她刚才不是还在台上跟人拼酒吗? 「我刚游戏结束想找你,却到处都看不到人。」申羽澜嘟起嘴,一眨一眨的眼睛很是委屈,「还是那个想搭訕你的女生跟我说你离开了,我才追出来的。」 看她这一路跑过来的样子,鐘沐言对自己独自离席有些愧疚,可心底同时也被暖得快要融化,语气不自觉的就软了下来:「那…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」 这里离夜店可是有着二十分鐘的脚程,不太可能是巧合。 申羽澜站直身体,勾起嘴角温和的笑了,「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就在猜,你应该只是因为里面太吵了才想到附近走走,肯定不是往回旅社的方向去,所以我就稍微想了一下,印象中你好像很注意这个喷泉,就想说堵一把看看,结果你真的在这。」 看着那因为猜中自己心思而感到开心的人,鐘沐言强压着心中的悸动回头看向喷泉。 是阿,这可是申羽澜,就算自己真的拋下她回了旅社,她肯定也不会生气,还会替自己找好离开的理由,就是这么的蠢善。 一边享受着对方的温柔,一边又践踏着对方的良善,鐘沐言觉得自己真的是糟透了。 「你喜欢这个喷泉吗?」 申羽澜站到了身后,不像先前那样毫无顾忌的靠上去,而是刻意的留了一些距离。 这点鐘沐言当然注意到了,她没有回头,只是继续盯着源源流出水的石台,回问道:「你喜欢吗?」 「喜欢阿。」申羽澜望了眼台上的神像,又收视线看向身侧的人,「可我更喜欢站在这欣赏喷泉的你。」 刚在上前说话之前,申羽澜曾停下来,见不远处的鐘沐言看得出神,自己也盯着她的身影有些入迷。 清瘦的身姿立于这如高耸壮阔的广场间却依然笔挺,仰起的下顎线由月光绘出了柔美的弧度,清秀的面容神情专注,形单影隻的身影彷彿成为这坐殿堂最坚韧的女神,既迷人,又疏离。 「又在胡说。」即使一再的提醒自己,可感觉是最难偽装的,这如告白似的话让鐘沐言心弦大乱,连忙转头就抬脚离开,「回去了。」 申羽澜的酒量很不错,可经过环游世界的洗礼,加上刚才又是跑步过来的,酒精劲头全都冒了上来。 想到刚在夜店对方选择退开,说没有一点难过肯定是骗人的,加上不告而别的插曲,委屈的感受在此刻被薄弱的理智给放大了数倍。 「小言,你是不是很讨厌人家?」 听到这软糯又撒娇的语气,鐘沐言有些无奈的回头,却发现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,她立刻慌了手脚,连忙停下来问道:「你怎么了?」 「你是不是很讨厌人家?」申羽澜不依不饶的又问了一次。 面对这突来的疑问,鐘沐言很疑惑,「我没有讨厌你阿,为什么这么问?」 「可你今天说了三次我很讨厌。」泪汪汪的眼睛一眨,几颗泪珠沿着脸颊滚落,「刚刚也不等我,就自己先走了。」 这人其实还挺记仇的? 就算刚才还有些怀疑,这下鐘沐言可以很确定,申羽澜喝醉了,可她对一个人酒醉该如何处理毫无头绪,这未曾出现在她需要学习的知识清单里面。 「阿羽你醉了。」 嘴笨的鐘沐言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抚那个正可怜兮兮擦泪的人,想说陈述事实让对方知道,没想到却让申羽澜哭得更兇了。 「你看你又敷衍我。」她短促的啜泣着,不满的哭诉道:「你从不说我好看,也一次都没夸过我,人家真心实意的话你都当作玩笑,又常常对我发脾气,这不就是很讨厌我吗…」 累积已久的委屈难过全被一股脑的倒了出来,虽说话里满满的都在控诉,可语气却是又软又娇,加上申羽澜哭得既可怜又脆弱,在旁人看来就像是鐘沐言当街给人家欺负了。 「好好,你先别哭。」捕捉到不远处几位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,让鐘沐言越来越紧张,只好焦急的问道:「那要怎样你才相信我不讨厌你?」 申羽澜吸了吸鼻子,一本正经地说道:「那你说,你喜不喜欢我?」 鐘沐言愣了一下,不讨厌跟喜欢说白了是两件事吧? 正想开口反驳,却被申羽澜抢先了一步。 双肩被对方抓住,力道不大却是让人吓了一跳,她被迫仰头看向申羽澜恳切的目光,压低的嗓音传进了耳里,「你是不是又想敷衍我?就只是问你喜不喜欢,难道就不能老实告诉我吗?」 充满深情的眼眸望进了眼底,盈盈的带着水光,似有一股暖流淌过心口,微哑的声音带着磁性,引起颅内一阵酥麻,鐘沐言感觉自己就快抵抗不住,几乎就要在申羽澜面前沦陷。 可她不想说,也不能说,她比谁都清楚,在旅程的尽头,这样的许诺绝不会是甜蜜而幸福的结局。 可谁又能拒绝这样的申羽澜呢? 至少她开不了口,只能将所有的话藏在了紧咬的牙关后,偏头回避了那难以抗拒的双眸。 「阿!」 突然,鐘沐言感觉自己双脚腾空,吓得她惊呼了一声,才发现申羽澜竟将她抱了起来,她反射的揽住申羽澜的脖子,张口喊道:「申羽澜你干嘛!快放我下来!」 「不要!」申羽澜一口拒绝,将身上的人抱得更紧一些,「你要是不给我一个答案,我这样就抱着你,一路大声唱歌跑回旅馆,看我们明天会不会上新闻。」 那个脸皮比纸还薄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这人喝醉居然还会耍赖威胁自己了! 没等她想出怎么应付这个疯子,申羽澜就向前走了几步,虽说抱得很稳,可对悬空在上的人还是觉得非常可怕。 「你别闹!快放我下来!」这次鐘沐言语气严肃很多,无论是自己摔下来或是申羽澜硬撑着抱住自己,都可能会有人受伤,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。 但申羽澜只当耳边风,她的步伐没有停下,仰起头大声的说道:「那我们准备开始了喔!倒数三秒鐘!」 「等一下!你不要…」 「三!」 「我是认真的!你给我…」 「二!」 「申羽澜!」 「一!」 鐘沐言紧紧抱住了如救生伐般的脖子,整颗头缩进了对方的颈窝,可剧烈的震盪并没有如遇其中出现,反而移动的脚步停了下来。 她疑惑的抬起头,对上了那人狡黠的笑。 「说笑的,其实我跑不动。」 「放,我,下,来。」鐘沐言真的快被这个醉鬼给气死。 落地后鐘沐言还心有馀悸,恼怒的瞪了一眼那个胡闹人,发现对方虽没有继续哭哭啼啼,可勉强提起的嘴角苦涩和失落却是显而易见的。 甚么叫被人拿捏住了七吋,此刻的鐘沐言也算是能理解了,她在心中叹了口气,主动勾了勾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,「回去了。」 幸好申羽澜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,顺势就握住那难得主动伸来的手,还自然的穿过指间十指交扣,鐘沐言也没反抗,就由着她去了。 行走在陌生的都市,入夜后并没有因未知的危险让人感到不安,反而因偶尔行经的过路人表现出的间适,体验出城镇中静謐的悠然。 而携手漫步的两人则是这夜色下最雅緻的画,月光在她们精緻的面容上映出了难以看透的神秘,修长的身型踩着比邻的长影,每一步都能让这城市的一角绘出唯美的色调,下意识的夺去了每一双有幸错身的目光。 「阿羽。」 听到期待已久的叫唤,申羽澜心里乐得开花,她将晕呼呼的脑袋靠上了鐘沐言的肩膀,软软的应了声:「我在。」 感受到对方的亲暱,鐘沐言心里又是一阵刺痛,她咬住下唇,开口的话如同低语,「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上那些会伤害你的人呢?」 「没有人真的要伤害我啦!」申羽澜几乎立刻就回应了,她用空着的那隻手抱住鐘沐言的手臂,想靠得更近一些,「你有听过一个说法吗?『在感情中,能真正伤害到你的,只有你自己』。」 说着她爽朗的笑了声,「要是我的心足够坚强,根本也不会有人能够伤得了我,所以确切来说,是我自己让他们伤害了我才对。」 申羽澜本就是个赤诚的人,鐘沐言相信就算现在对方是清醒的,也会给出差不多的回应。 只是这答案鐘沐言很不满意,这世上就是有很多恶劣的人,凭什么他们造成的伤害要一个心善的人自己转念?凭什么他们不用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? 可那些严厉的控诉却卡在了喉间,没露出任何一个字,只因自己也是这恶劣之人的一员,她同样在利用申羽澜的善良,又有什么资格指控任何人呢? 最终她握紧了申羽澜的手,卑鄙的感受着掌心渡来的温度,轻叹了口气,「阿羽,善良有天真的会害了你。」 18-危机 「呜…」 一阵刺骨的疼痛如电流般在颅内穿过,将睡得舒畅的人从美梦中惊醒,申羽澜扶着额,咬牙忍着越来越剧烈的闷痛。 这便是前晚放纵作乐的代价,当然过去无数个寻欢后的早晨都是这样醒来,只是对于及时行乐的人来说,这种教训是怎么都学不会的。 即使有无数次大喝特喝让自己醉倒的经验,申羽澜也没有真的断片过,顶多就是眼睛一闭直接睡死过去,最后朋友们怎么艰难的把她送回家这就不多说了,总之大家也都习惯了她这个随兴不羈样子。 剧痛让她在床上缩成了一团,可随着意识越来越清晰,昨晚的记忆也渐渐开始回流,她后知后觉的发现,事情好像非常不妙。 她这是藉着酒意跟对方告白了吗?而且告白不成还在那哭闹是怎么回事?简直毫无羞耻心,丢脸丢到家了! 更差劲的是,人家就不好意思拒绝,她还硬要逼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,人家不说还直接动手动脚耍赖起来,简直就是个流氓!鐘沐言没当街赏自己一巴掌真的是非常客气了。 最糟糕还不是这个,回到了旅馆之后,因为她这身衣服在参加活动时沾上了酒,都是浓浓的酒精味,鐘沐言拉着她到浴室要求她换下来洗澡才准上床,她二话不说就要在人家面前脱衣服,吓得鐘沐言又跟自己一番拉扯。 她甚至还在鐘沐言要离开时拦住对方,藉口自己头很晕要对方帮自己洗澡,不然会不小心摔倒什么的讲得很严重,被对方大骂了一句「变态!」,一把关上了浴室门。 此刻的申羽澜觉得,要是宿醉能痛死人就好,她有点不想活了。 听见后方浴室门推开的声响,她赶紧抱住被子继续装睡,想到昨晚干得那些蠢事,她真的不知道该用甚么脸面对鐘沐言。 「醒了就准备离开吧。」鐘沐言倒是一眼就看穿,毕竟这人睡着时可恣意了,一点防备都没有。 被戳穿了也没办法,申羽澜只好缓缓坐起身,可头壳内的胀痛还在持续折磨着,让她没忍住嘶了一声。 鐘沐言没说话,默默倒了杯水递给她。 「谢谢。」 接过时申羽澜偷偷看了一眼对方的脸,虽然还是跟之前一样淡漠的表情,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她总觉得对方不太开心。 「那个…昨天很抱歉,我喝的有点太多了。」申羽澜低着头,决定为自己的行为好好道歉,「昨天说的那些话…还有那些无理的举动,真的不是故意的,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的!」 她确实没有要这么快把心意摊开的意思,若非已经十拿九稳,基本上她是不会冒着破坏关係的风险贸然行事的,之所以会这么衝动,大概是鐘沐言先离开这件事吧。 虽然对方与自己关係的状态一直都是难以捉摸,可当时是清楚的意识到鐘沐言是真的会离开自己的。 说实话,这个事实让她非常慌张,那些过去的感情经验里,让她一直追着跑的人还真没碰过,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靠近这越是抓紧,却越是远离的人。 一直没听到回应,申羽澜抬起头,发现鐘沐言正盯着自己,眼底的情绪复杂得让她读不出,甚至还有初见时那种淡漠,让她的心也因此凉透了。 看来是被讨厌了吧… 申羽澜忍着心底的难受,将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压了回去。 昨天喝醉也就算了,今天要是还因这段感情的失意掉泪,那可真的是非常难看了。 她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心情,想挤出一个笑容化解两人之间的尷尬,而此时鐘沐言却开口了。 「阿羽。」 听对方唤的依然是自己的小名,申羽澜抬起头时的笑容非常真切,并给出始终如一的回应,「我在。」 鐘沐言深吸了一口气,此刻她的神情非常的严肃,只听她沉着声开口说道:「要是有一天那些你认识的人都不在了,家人、朋友、旧识,这些人都从你的身边消失,只剩下你一个人,你会怎么做?」 「阿?」 这跳脱的问题来得意料之外,申羽澜张着嘴一脸呆愣,这难道是什么特殊的心理测验吗? 可鐘沐言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,语毕就静静看着她。 蹙眉喝了两口水,申羽澜思考了一下,抬头问道:「连你也不在了吗?」 鐘沐言明显的顿了一下,而后垂下眼眸,缓缓的点点头。 「被迫与身边所有重要的人分开,感觉这种情境应该只会发生在我死之后吧。」这是申羽澜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,她指腹摩娑着下巴,继续说道:「要是得独自一人面对死后的世界,那肯定是会很害怕,毕竟你也看得出来嘛,我对身边的关係非常依赖的。」 说着她耸耸肩,宽慰的笑了笑,「可本来很多事就由不得我选,如果这一天真的发生了,我相信我还是有办法撑下去的。」 鐘沐言顿了一下,而后移开视线,轻轻应了声。 这就是申羽澜会给出的标准回答,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,可不知怎么,她就是想问一问,听她亲口说出这个答案。 「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阿?」申羽澜将杯中水一饮而尽,好奇的问道。 「看你酒醒了没。」鐘沐言平静的接过杯子,转头把洗好烘乾的衣服递过去,「收拾好就出发。」 换上了新买的服饰,背上补给完成的行囊,旅途又接回了正轨。 一样两个人并肩同行,大多都还是申羽澜在说话,鐘沐言一如既往的沉默,但也是会给一些简短的回应,一切都看似如常,可申羽澜就是感觉不太对,又说不上来是自己心态上有了不同,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真的改变了什么。 她们即将前往明信片上另一个有标註座标的地点,是智利的极南端的艾森港,好消息是暂时不会再有黄沙满天的全日步行,坏消息是得连续几天搭上长达七八小时的长途公车。 申羽澜苦笑看着晚上七点才能抵达的车票,想到接下来几天的屁股就有些欲哭无泪,大概也只有如此目标导向的鐘沐言,才会规划出这种穿越世上最长国家的行军式旅程。 距离发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,申羽澜当然不愿意坐在那等,她拉着鐘沐言到附近晃了晃,把握最后能自由活动的时间。 稍微远离了巴士站,沿着植满路树的人行道越往较小的巷弄里走去,街道就显得更加清净,少了闹区的车水马龙,低矮的平房建筑让蔚蓝的天空更加开阔,心情自然也跟着这间适的步调放松下来。 可这样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,鐘沐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,有两个陌生的男子似乎有意无意的走在她们身后,虽刻意的保持了一段距离,可她警觉性向来很高,跟据猜测,他们很有可能是从离开巴士站之后就尾随至此。 今天的申羽澜特别安分,一直是不远不近的走在身侧,为了不打草惊蛇,鐘沐言不动声色的牵住了她的手,思考着如何摆脱现在的处境。 一开始申羽澜还有些惊喜,可发现对方的脸色不太对后,小声的问了句:「小言,怎么了吗?」 「别回头。」鐘沐言观察着此刻无人的小径,压着声说道:「我们被跟踪了。」 这消息吓得申羽澜瞬间僵直,走路的动作明显变得生硬,她对鐘沐言的判断没有一丝怀疑,开口时紧张的结巴,「那…那我们要…怎办?」 「阿羽,冷静。」鐘沐言握紧了申羽澜的手,平静的说道:「你不会有事的。」 她沉稳且镇定的声音似是一剂强心针,而且申羽澜向来是完全相信她的判断,很快就冷静了下来。 此处相对偏僻,无人可求助是目前最大的困境,在异国陌生的巷弄间穿梭是很鲁莽的,可此刻她们并没有多少选择,鐘沐言只能堵一把。 她选了一条相对宽一些的巷子转弯,希望能连接回主干道上,可没想到才没走几步,迎面走来了另一个人,他的视线毫不掩饰的盯着两人,鐘沐言立刻就发现不对,拉着申羽澜回头往相反的方向跑。 不出所料,后方的人全跟了上来,在她们全速衝刺的身后紧追不捨,听着后方逐渐接近的脚步声,鐘沐言死命的扣住申羽澜的手腕,眼睛快速扫视左右一晃而过的窄巷,急切的想从杂乱的小径中替两人寻一条出路。 前方的通道已经看见尽头,鐘沐言牙一咬,随机选了一条弯了进去。 非常不幸,这是条死路。 脚步慢下后鐘沐言回过身,盯着后方追进来的三人,下意识将申羽澜拉到身后。 此时才得以仔细观察这三人,他们的相貌看起来与其他当地人无异,左右两位的脖子与手臂上各自有着花花的刺青,中间那位则是满脸络腮鬍,脸上同样有着令人感到非常不适的诡异笑容。 即使看起来不算特别壮硕,也都是一般成年男子的体态,要是真的动起手来,她们两个绝对不会是对手。 「阿羽,照我说的做。」谨慎起见,鐘沐言将声音压低只让彼此能听见,「等等将背包丢下,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们,你趁着空档先跑,想办法记住走过的路,等找到救援了再…」 「不要!」没等对方把话说完,申羽澜一口拒绝,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,「我不会丢下你的!」 「这事由不得你选。」鐘沐言眼睛紧盯着逼近的威胁,语气依旧冷静,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强硬。 紧张的氛围紧绷着神经,申羽澜眼眶蓦地红了,这几天她们依着彼此在城市各角落游走,将各自的长处配合得可说是天衣无缝,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赢得对方的信任,可在碰上紧要关头,才发现自己在对方眼中依旧只是个累坠,不是能并肩作战的伙伴。 某种程度来说,这比失恋还要更令她心痛。 此时鐘沐言的神经异常敏锐,只凭这一瞬的沉默,她就猜到了申羽澜所纠结的可能跟自己不太一样。 「阿羽,听我说。」眼看三人距离只剩数步,鐘沐言摸向后腰处的小刀,耐着性子安抚道:「就算我们两人硬拼,面对三个人也是难有胜算,而找救援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得到,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说服陌生人出手帮忙的。」 停顿的顺间她们转向彼此,看见申羽澜眼中充满的慌乱和恐惧,鐘沐言朝她宽慰的笑了笑,柔声说道:「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人回来的,对吗?」 望着那清冷脸庞难得绽放的笑容,如清爽而透凉的水流,把那些犹疑和畏缩冲洗殆尽,温柔却坚信的话语句句戳心,轻易地将坚定的立场打得溃不成军,可此刻展现的体贴与真诚,为得却是要对方接受那不公平的决定。 才说她从来没夸过自己呢,申羽澜第一次觉得鐘沐言真的是狡猾透了。 在对视断开的那一刻,她们都清楚知道决策已定,也几乎是同时,她们扯下肩上的背包,朝那三人使劲的扔了出去。 走在最前的络腮鬍首当其衝,用脸接下了申羽澜背包的重击,脖子有着六芒星刺青的男子反应稍快,一抬脚用力把包给踹开,却打到了衝得更快的花臂刺青男背上,害他向前一个踉蹌。 只这一瞬的空档,申羽澜旋身避过直衝而来的人,压低了重心在后面那两人面前转成侧身,用尽全力试图从他们之间穿过。 错身而过时六茫星男反手一抓,扯住了申羽澜的袖子,可衝刺的力道不小,加上刚才抬腿尚未站稳,重心竟被拉得向后倒。 突然下顎一股撕裂般的痛,他瞬间松了手,收回视线时才发现,鐘沐言反手握着小刀已经近在眼前。刚才挥出的那一刀是直取喉咙的,要不是被扯开了重心,此刻自己可能已经断气了。 与那女子对视的一瞬,那冰冷锋利的眼神证明了一件事:她是真的想杀了他。 意识到这点的六茫星男吓得腿一软,他摊坐在地上,呆呆的看着络腮鬍试图用双手抓住鐘沐言的肩膀,却被对方灵活的弯腰一扭扯了开来,见她曲起腿将的重心压得极低,然后迅速朝络腮鬍膝盖后侧狠狠划了一刀。 哀号伴随鲜血一同涌出,络腮鬍抱着腿倒了下去,鐘沐言看准时机,豪不犹豫的反手刺向他的喉咙,人却在刀尖接触之前,被飞奔过来的花臂男一脚踹开。 使劲全力的一脚踢在了纤瘦的身躯上,剧烈的钝痛让鐘沐言倒吸了一口气,整个人失去重心翻倒在地上,重击在地面的手肘瞬间失了知觉,锋利的砾石在翻滚时擦破了膝盖,紧扣地面稳住身体的手指甲裂了开来,在地上流下斑斑血跡。 她强迫自己翻起身,紧握在胸前的小刀并没有脱手,腹部的重击如扯动内脏般刺痛而灼热,就连浅浅的呼吸都拉扯着神经止不住的微颤。 她痛得站不起来,却还是强撑着单膝跪坐在地上,抬起头时如鹰般的眼神顽强且锐利。 此时双方的位置互换,三个男子看着那单薄的身影,独自挡住了唯一离开的路线。 鐘沐言绝非甚么格斗的能手,甚至没有任何实战的经验,对打斗唯一的了解,就只有在出国前学的几堂防身术。 教练很务实,第一堂课就把话说明了,基本上只学防身术是几乎不可能赢过比你高壮的对手的,只不过是在危急时刻给自己製造一个逃脱的机会罢了。 可她也同样表示女性在搏斗中并非毫无优势,脆弱的形象便是暗藏的利刃,利用对手的轻敌一举重挫,便可替自己争取一线生机。 但这样的机会仅有一次,当对手生出了警觉,基本上就难再脱身,还可能因伤及对方自尊而惨遭报復。 看着眼前的三位男子逐渐从刚才的混乱中恢復,重新站定后朝自己投来凶恶的眼神,鐘沐言握紧手中的小刀也缓缓地起身,即使知道即将面临的可怕结果,她的面上依旧毫无惧色。 再争取多一点时间,自己撑得越久,申羽澜就越有机会逃脱。 是否有人愿意帮忙,或她到底会不会回来,这些都不重要,只要申羽澜远离这几人的毒手,离得越远越好。 至于自己会如何,那一点也不重要。 19-救援 「呼哈!哈!」 申羽感觉自己一双腿好似灌了铅般越来越沉,每次抬起都极度的吃力,忍不住大口大口喘着气,胸口随着吸吐又刺又痛,好像难以再吸入更多的氧气,视线开始有些模糊,脑袋也是一阵的晕眩。 可她不能停下来,也不允许自己停下来,必须赶快从这错综的巷弄中找到出路,带着救援回来。 一连拐了数个弯不是死路,就是被杂物挡住的通道,申羽澜越跑越急,越走越慌,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也已经完全失了方向,恐慌无措的她甚至想徒手搬开那挡在路中的废弃铁板,现在浪费的每一秒,都让鐘沐言的情境变得更加绝望,想到这点的同时,愧疚感堆叠着恐惧几乎将她彻底压垮。 为什么大家总是不愿意信任自己?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? 自己根本不值得任何人的信任,她保护不了喜欢的人,完成不了被赋予的寄託,只会像个小丑般腆着笑脸,努力博取周围人的好感,依赖着他人恩赐的照顾与温柔,当个彻头彻尾无用的废人。 这样的人居然还寄望着能够与人一起奋战?有谁会愿意将背后交给无用之人呢? 向外的通道终是在身体或心里崩溃前出现在眼前,希望燃起的瞬间申羽澜几乎要当场落泪,可事情还没结束,她必须快点找到人帮忙。 通道尽头似乎是个间置的空地,四处堆着与巷弄中类似的废弃物,此处空无一人,好在前方不远处的马路上有个公车站,她立刻抬腿朝候车亭里的几个人奔去。 「help!」 申羽澜抓住了一位年轻男子的手臂,着急的恳求对方帮忙,她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,可光凭可自己的语气跟动作,一定能让对方理解自己正在求助。 那人有些惊恐的看向申羽澜,发现拉着自己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,看她表现得慌张,便没有急着把手挣开,用着西班牙文似乎在询问发生什么事。 申羽澜指了自己刚走出的巷弄,比划着表示希望对方能跟着自己走。 男子刚张口要说话,后方却出现了一声突兀的呼唤。 「阿羽?」 申羽澜猛一回头,看见了一张从未想过会在此出现的面孔,让她愣在了原地,直到那人匆匆走近,她才终于反应过来:「钧佑?你怎么会在这里?」 「阿羽!真的是你!」他一把将申羽澜紧紧的抱住,语气激动得有些颤抖,「我终于找到你了!」 申羽澜一会才从见到故人的惊愕中回神,她按住对方的肩膀推开了一些距离,焦急的说道:「你先跟我去救人。」 语毕她不等对方回应,拉着他的手就开始往回跑。 可没跑几步,就看见那条巷子前后窜出了刚才的那三个歹徒,他们跑出来后左右张望,在看到申羽澜和她身边的男子后,几个人就朝着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。 紧跟其后,鐘沐言也从巷子里衝了出来,她先是看到三人离去的背影,准备继续追上去时,却听见了掛心之人对自己的呼唤:「小言!」 鐘沐言刚停下脚步转身,就被飞扑过来的人抱住,一时没站稳两人跌坐在地上,身上的疼痛让鐘沐言忍不住闷哼了一声。 「你怎么了?」听见呜鸣,申羽澜这才从兴奋中找回理智,连忙起身检查鐘沐言身上的伤口。 磨破的膝盖上覆了一层沙土,伤口面积虽大好在并不深,申羽澜轻拉起对方的手腕时,断裂的指甲缝还不断的在渗血,相当的怵目惊心,她只看了一眼就难受得移开视线。 而令人最无法忽视的就是那张清丽的脸庞上,右侧的眉梢和颧骨上一排腥红的挫伤。 再坚强的人还是肉做的,每一处伤口光看都觉得疼,偏偏当事人还撑着面不改色,让申羽澜难受极了。 「我没事。」看眼前的人眸中逐渐泛起水光,鐘沐言抿起一抹笑,柔声安抚。 知到申羽澜平安无事的那一刻,紧绷的神经就瞬间舒展了开来,她任由对方检视着身上的伤,自己则盯着那漂亮双眸中显露的担忧与不捨,享受着那份仅属于她的在意。 不知从何时开始,她不仅仅是习惯了这人陪伴在身侧,她眷恋着独有于此人的温柔,渴求着时刻贴在心口的热度,她甚至现在才发现,只是刚才一瞬间冒出失去申羽澜的想法,居然会让她如坠回冰窖般痛苦。 「阿羽,这位是?」 后方的声音打断了失而復得的柔情,两人同时回头,看见刚才的男子弯着腰,脸上充满了疑惑。 这一声叫唤极度刺耳,鐘沐言几乎是瞬间蹙起了眉头,仔细的打量起眼前的人。 他微卷的短发在顶上吹烫整齐,整理得当的脸庞乾净而俊秀,身着格纹滑亮的修身西装外套,脚踩驼色雕花牛津鞋,每件都看似价值不匪,目测身高接近一百九,给人有钱公子哥的印象。 他是申羽澜的哥哥吗?鐘沐言默默在心中给了唯一能接受的猜测。 「钧佑,我跟你介绍一下。」申羽澜拉着鐘沐言站起身后,一手揽住对方的肩头:「这位是鐘沐言,她是我的…」 她顿了一下,才又笑着说完,「旅伴。」 「而这位是…」 「我叫江钧佑。」他打断了申羽澜的介绍,笑着朝鐘沐言伸出手,「很高兴认识你。」 这人脸上虽掛着笑,可鐘沐言却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些许敌意,她敷衍的抬手轻握了一下对方指尖,就马上收回了手。 反正他不姓申,就也没必要给什么好脸色。 申羽澜沉浸在各种喜悦里,没发现两人间漫出的火药味,又兴奋的问道:「所以钧佑你为什么会在这?」 江钧佑看了一眼狼狈的鐘沐言,才转头朝申羽澜说道:「我们可能需要先处理一下鐘小姐的伤,其他的晚点我再慢慢跟你说吧。」 离开前她们决定先去取回落下的行李,再次回到巷弄中,申羽澜不由得想起刚才的恐慌,后怕的牵住鐘沐言的手,且明明才刚走过的路径,她竟完全没有一丝印象。 相较之下鐘沐言倒是很从容,她一路直视前方,准确的转了几个弯,轻易的就回到了刚才受困的死巷。 「小言…你是怎么逃走的?」看着四处滴溅的血跡,申羽澜完全无法想像刚才这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恶斗。 「我没有逃走。」鐘沐言打开背包稍微确认了一下,才抬头说道:「我是追在他们后面出去的。」 当时鐘沐言已经准备要与三人一决死战,可他们却无视自己,小声的交头接耳起来。一开始以为是在讨论如何处置自己,可没想到当他们一取得共识,就全速朝路口衝来,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是谁按住她的头往墙上一撞,又是谁狠狠的扫过小腿让她跪倒,等到重新起身,他们已经穿过自己纵身于巷弄之中。 回想了当时的状况,鐘沐言说出了自己的推测:「我觉得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。」 包里的财物没碰,自己一人时也没下手,最后回到大街上就这么果断的离开了,鐘沐言想不通这几人的目的,唯一的可能性,就是他们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申羽澜一人。 「我?」申羽澜没这么多复杂的思路,她只是不能理解这三人的眼光,「他们脑子不正常吧?怎么会有男人不想上你?」 「蛤?」这露骨的评论无比的羞耻,鐘沐言慌张的瞥了眼在一旁安静等待的江钧佑,又羞又脑的斥责道:「申羽澜管好你的嘴,不要乱说话。」 「我没乱说阿。」听到鐘沐言被粗暴的对待,申羽澜实在心疼极了,她伸手覆在对方的侧脸,指腹轻擦过伤口的下缘,「哪个正常人会对这张漂亮的脸做出这种事?」 鐘沐言觉得脸燥得都要烧起来了,之前私下胡乱撩拨就已经让人难以招架,现在还有其他人在场,羞耻感立时炸了开来。 「就叫你别胡说了!」 她一把捞起背包,也顾不得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,低着头恼怒的跑了出去。 原本申羽澜是想帮忙提背包的,她捨不得鐘沐言受伤还要背着行囊走这么远,可对方气得完全不想搭理她,好在江钧佑这个财主直接用钱解决了问题,他叫了一台计程车,直接将全部人接到他目前下榻的饭店。 坐在副驾的位置上,江钧佑偷偷看着后照镜中申羽澜好声好气安抚鐘沐言的样子,不禁皱起眉头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 鐘沐言,他在心中默念这个早就已经熟知的名字,今日初次见面,他对这个女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,态度冷漠、性格强硬,最糟糕的是,申羽澜好像还很喜欢她。 看来又多了一件麻烦事需要处理。 抵达饭店门口时,鐘沐言还没有什么感觉,只觉得前庭的腹地和木製的门廊有点浮夸,直到进了大厅,看见柜檯后的那面牌子,才意识到这是间五星级的饭店。 精緻的水晶吊灯照亮了整个厅堂,木色的梁柱与室内装潢充斥了沉稳的古典气息,她跟着其他人的脚步,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从未踏足过的世界。 最让人惊艳的还是房间内部,她从没想过一间双人的房间可以大的如此夸张,一张睡三人都不嫌小的特大双人床,摆着l型沙发与电视的客厅区,旁边还有着电脑的独立办公区,全套卫浴的卫生间甚至比她以前住过的套房还要大,最后面整间摆放着饮料点心的派对空间,再进来十个人都不会感到拥挤。 「你们先把伤口处理了吧。」江钧佑送到定点后只是站在门口,没有要进房的意思,「我会在楼下餐厅等你们。」 待房门一关上,宽敞的房间就只剩下她们两人。 来到了安全的空间,申羽澜身心终于完全的放松,抓着独处的机会,嘴自然的也就皮了起来,「鐘小姐,你的手受伤了,是不是需要有人帮你洗澡阿?」 「他是谁?」 这三个字不带一点温度,几近质问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悦。 「钧佑吗?你不用担心他,我们已经认识非常久了。」 申羽澜知道她对人比较防备,所以想先替对方掛保证,殊不知「我们」这两个字,却是直接把鐘沐言点燃了。 她转过头,眼眸中阴冷的威压让申羽澜笑容瞬间僵住,听见她沉着声,一字一句地说道:「我不在乎你们认识多久,我只问他到底是谁?」 申羽澜吓得吞了口水,她还是第一次见鐘沐言这么愤怒。 虽然不清楚原因,她还是乖乖的交代道:「我跟他的双亲是熟识的朋友,刚好两家人也住得近,学区也是相同,所以我们在高中前都是一起上学的。」 「后来长大了当然就各自求学,虽然联络少了很多,可其实两家人的关係还是很好,时常会有聚餐或是出游,所以他算是我们家很熟识的朋友。」 鐘沐言思考着听到的陈述,发现了说词中的留白,又问道:「你跟他要好吗?」 这问题让申羽澜顿时愣住,她没想到刻意笼统带过的关係居然马上被抓了出来,见自己没有回应,鐘沐言疑惑的看了过来,她只好尷尬的笑了笑,「这几年算不错吧。」 「这几年是什么意思?」鐘沐言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瞬的犹豫。 申羽澜在心中叹了口气,她知道说出来对方肯定会生气,不过既然都被逼问了,只好老实交代:「我们小时候关係是满好的,不过他在高中时跟我告白过,当时我拒绝了,为了怕彼此尷尬,我们保持距离好一段时间。」 「后来经过多年出了社会,才偶然聊到这件事,那时我们都有各自交往的对象了,想说事情都已经过去,以前的相处也是很开心,就又做回了朋友。」 语毕申羽澜缩着脖子,仔细观察着鐘沐言的表情,可那人只是非常认真的思考着,不发一语。 最后还是申羽澜先受不了,小心的开口问道:「你…不生气吗?」 「我为什么要生气?」鐘沐言平静的抬起头,对上那人畏缩的视线。 「因为…」 申羽澜一时哑口无言。 确实,她也不是鐘沐言的谁,为什么鐘沐言要对一个喜欢过自己的人生气呢? 大概是因为自己擅作主张,将她带到了江钧佑这个陌生人的房间,所以才会这么愤怒吧。 一开始还怕对方生气,现在人家没生气,她又浑身不舒畅,申羽澜觉得自己真的是麻烦死了。 「我去洗澡。」 鐘沐言没理会那个心里正彆扭成麻花的人,拿着行囊就走去了浴室。 不生气?那怎么可能,只是她在申羽澜说明的过程中冷静下来了。 江钧佑会出现在这绝非巧合,他一看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,要跟这样的人周旋就必须控制好自己的状态,不能让对方有机会看出自己的弱点。 至于这个男人究竟抱着什么心态,鐘沐言敢拿蓝湘璇的打火机打赌,他现在肯定还喜欢着申羽澜。 20-挑拨 既然是五星级的饭店,餐厅自然也是非常华美精緻,跟在申羽澜后面走进餐厅时,鐘沐言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。 自然光透过大片落地窗照亮整间厅堂,擦得透亮的高脚杯与客桌上的餐具摆放整齐,一眼看去非常乾净整洁。此时正好是午间,不过人数并不多,客人被分配在餐厅空间的不同角落各自小声的交谈着,是让人觉得舒服的氛围。 先到的江钧佑已经开了一瓶红酒,在落坐时他请侍者也将两人的杯子斟满,随后让她们先点餐。 鐘沐言将脱下行囊放在了脚边,她对眼前这位『青梅竹马』毫无信任可言,自然不可能将随身重要的东西放在对方房里。 「小言你怎么只点汤?点个主餐才能吃得饱阿。」听完鐘沐言向服务生点的内容,申羽澜倾身压着音量说道。 虽然江钧佑坐在两人的对面,可餐厅实在安静,他听了扬起礼貌的笑容,客气地说道:「就是阿,鐘小姐不用担心,这顿饭的费用我来负责就好。」 「谢谢江先生好意。」鐘沐言慢条斯理的将菜单闔上,面无表情的抬眸,「我能自己处理。」 申羽澜听出了问题的癥结,她轻握住那隻被自己包得像几颗鱼丸的手,衝鐘沐言温温的一笑:「没事啦,你的饭我来请,反正我欠你的可多了,这顿饭当利息都不够。」 说着她转头看向江钧佑,「就当是我先跟你借的,除了这之外我可能还要先跟你垫一笔钱,回去后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。」 「回去?回去哪里?」江钧佑皱起眉头。 申羽澜疑惑的眨了眨眼,「当然是回台湾阿,还会是哪里。」 这下江钧佑彻底瞪大了眼睛,他惊讶的看向鐘沐言,正好对方也直视着自己,两人仔细的审视着彼此,似想从蛛丝马跡中看出对方的心思。 看了眼江钧佑,又回头看着鐘沐言,申羽澜被两人对视的气氛感染,开始紧张了起来,「怎…怎么了吗?」 「她没跟你说明情况吗?」 最后是江钧佑先开了口,他将视线转向申羽澜,语气异常严肃。 突然出现在异国这件事,早已经被申羽澜视为某个亲友开的无聊玩笑,可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再度提起,顿时让她有些无措。 她下意识看向身侧,发现鐘沐言只是神色凝重的盯着江钧佑,一语不发,才又回头问道:「你知道吗?」 江钧佑并没有急着开口,而是拿起杯子泯了一口,似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,才郑重的看向申羽澜:「阿羽,从今往后,你都不能再回台湾了。」 没等那一头雾水的人发出疑问,他又拋出另一个难以理解的消息,「因为你已经死了。」 这言论实在荒唐可笑,要不是在场其他两人面色凝重得吓人,申羽澜大概会当场笑出声,「我若是死了,那在这陪我说话的两位也死了吗?」 「你等一下。」江钧佑拿出手机,找出了一张图片后将萤幕转向,递给了申羽澜。 那是一纸文书,即使对这种传统书写格式感到陌生,申羽澜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张讣闻,而且列于首行的姓名,正是她自己。 当然光一篇讣闻并不能证明什么,江钧佑从正在苦思的申羽澜手中抽回手机,打开了一份电子文档递了过去,「这是菲律宾领事馆提供的死亡证明。」 上面直白的用英文写着「死亡证书」,表格所列项目不少,申羽澜只能确定姓名生日这些基本资料确实一致,其他很多内容跟单字她实在看不懂。 「这…是真的吗…」 一个大活人不但置办了丧礼,甚至还有完整的死亡证明,即使看了这些文件,还是很难让人相信讯息的真实性,申羽澜下意识看向鐘沐言,希望对方能给慌张的自己一些帮助。 这些日子的相处,她已经完全依赖于鐘沐言的判断与决策,对方冷静果断的行事让她愿意给出全部的信任,此刻一无所知的她如失明般害怕又无措,只能寄望于心中替自己指路的那盏明灯。 可鐘沐言只是眉头深锁,垂头看着腿上紧紧交握的手,不发一语。 但如此的反应却是比任何一纸文书都还有说服力,这个向来一板一眼的人绝不会任由自己相信这种无稽之谈,申羽澜几乎立刻就确信了,江钧佑的话都是真的。 而且这同时也证明了一件事,鐘沐言早就知晓一切,却甚么都没告诉自己。 鐘沐言有很多祕密,申羽澜是知道的,她也不认为对方有任何义务分享那些隐私,可这件事不但重要还跟她有关,两人已是过命的交情,为什么还要对自己隐瞒呢? 「阿羽,我很抱歉。」 看见申羽澜眼中的慌乱无助,江钧佑将手覆上了她的手背,柔声说道:「不过别担心,我已经找到你了,之后的事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的。」 餐点此时送上了桌,申羽澜顺势抽回了手,看着服务生轻巧的将前菜与汤品整齐的摆放,而后无声的退开,将沉默的寂静还给了餐桌上的三人。 望着香气四溢的餐点,却没有一个人动作。 「难道不能直接飞回去办个手续什么的,证明我其实没有死吗?」 这辈子从未听说人被假死判定该如何处理,可申羽澜确信肯定有解决方法,因这种误会而无法回国着实非常离谱。 江钧佑叹了口气,垂眸看着手上把玩的餐刀,语气无奈的开口道:「她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,是吗?」 这话又将矛头指向了鐘沐言,一直保持沉默的她此时抬起头,表情依旧冰冷如霜,眼中却带着锋利的怒意。 对方在玩什么把戏,她很清楚,她确实对申羽澜隐瞒了真相,但犯下的错误也仅只于此,可这个人却试图把知晓现实后的情绪导向自己,将所有猜疑、不安、恐惧转到她这个动机不明的人身上,自己则当个伟大的拯救者,负责揭露真相,给与关怀。 她才不会任由这个男人在这兴风作浪。 「我跟江先生是第一次见面吧?」鐘沐言松开交握的手,轻巧的拾起汤匙,缓缓浸入冒烟的清汤中,「我知道什么,你怎么那么清楚呢?」 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提问,江钧佑回答的很从容,「因为我知道是什么单位送你们来的,也知道你这次旅行确切的目的。」 说完他礼貌的一笑,却是让鐘沐言握紧了手中的汤匙。 他已经发现自己有所隐瞒,所以故意旁敲侧击,利用拥有的底牌威胁自己。 「所以…是谁送我们来的?」申羽澜不知气氛为什么突然变得紧绷,只好赶紧提出了疑问。 江钧佑表现得不疾不徐,又喝了一口红酒,才看向申羽澜说道:「单位确切的名称我不清楚,我只知道这间公司主要的业务就是製造假死,他们会透过某些管制松散的国家製造死亡证明,并确保国内的行政单位能够认定死亡。」 「此外,为避免已死的人见到过去的亲友们引发问题,这些人会被持续追踪,并限制此生都不能返国。」 「所以阿羽。」说到这,江钧佑再次叹了口气,「你是真的不能回去了。」 「不可能,肯定还有其他方法。」申羽澜不死心,光凭一间公司办理的死亡证明,怎么可能就将她永远困在了国外,「只要想办法避开正当管道,搭货船或什么的回去,他们也无法阻止我跟家人团聚阿。」 「再不然我也可以打电话,用社群软体传讯息给他们,怎么样都还是有办法联络上的吧?」 「你冷静一点。」江钧佑按住申羽澜忙乱操作的手,试图安抚道:「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。」 「你要知道,能玩这种国际诈欺的绝不会是甚么普通的公司,实际能做到甚么程度我不清楚,但为了做到法律意义上的死亡,他们肯定有很多手段阻止你。」 说着他点开了通讯软体的app,「你可以试试,但原先那些社群帐号大概都不能用了。」 申羽澜立刻将所知的社群软体都登过一轮,果真如江钧佑所说,有些密码被变更,有的帐号直接被删除,一不做二不休,她乾脆尝试了所有已知的网路服务,微软、谷歌、银行,甚至连购物网站全部无法登入。 她又查了智利的国际冠码,拨了几支所记得的电话号码,无一例外的全部没有接通。 一连串的尝试,全都是同样挫败的结果,这几乎将申羽澜存有的希望抹灭,她无助的抓着手机,这才开始认真看待无法回国的现实。 「钧佑…你能送我回去吗?」 申羽澜需要想方设法的回家,她才能见到最爱的家人和亲密的朋友,她不想放弃这些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关係。 「阿羽,这比联系你家人还更困难。」江钧佑将手机收了回去,又顺势握住了她的手,「你身上被装了定位器,他们可以随时掌握你的位置的。」 「定位器?在哪里?」申羽澜下意识就往自己身上找,她衣服换过了,背包也翻烂了,从没看过什么定位器。 「这就要问鐘小姐了。」江钧佑向后靠上椅背,转头看向已如背景般无存在感的鐘沐言,「毕竟你们是一起被送来这里的。」 光顾着自己紧张,申羽澜竟忘了鐘沐言也跟自己是一样的处境,可见对方始终面不改色,她有些不确定究竟是鐘沐言表现太过冷静,还是早就知晓这一切。 「既然收到讣闻,在知道一个人已死的状况下,你怎么又会对这样的单位了解这么多呢?」鐘沐言将面前没动过的汤推开,听了这么久她早已毫无食慾,「而且根据江先生的说法,他们不会允许你出现在这里吧?」 江钧佑浅浅的勾了嘴角,语气轻松的回道:「会发现这些都是巧合,得知阿羽出事的消息让我非常打击,所以我飞了一趟菲律宾,想知道意外是怎么发生的。」 「从民宿那的一些蛛丝马跡我发现不太对劲,花了一些时间调查才发现她其实是被人带走的,但也仅只于此,后续该怎么找到人我毫无头绪。」 「可能我知道的太多了,最后是这个单位的人主动找上我,原本他们是想用差不多的方式把我处理了,可后来我提出协商,用钱给自己买了一个机会。」 江钧佑从口袋中掏出一本护照,在桌上缓缓的推向前,「他们说可以告诉我阿羽在哪,可条件是我也得放弃在台湾的身份,我答应了,所以江钧佑这个人只有到菲律宾的纪录,我是用这个新身份来到智利的。」 申羽澜翻开护照,是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国家,照片的确是同一人,可上面的名子却是连发音都不知道的文字。 「为什么要这么做?」 因为自己而放弃拥有的一切,这么离谱决定,申羽澜感到不可置信。 「阿羽,我没办法让你一个人被丢在国外。」江钧佑语气有些无奈,他垂眸转着手上尾戒,诚恳地说道:「认识这么多年了,我知道你肯定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你的。」 「故事说完了吗?」鐘沐言突然冷冷的开口。 原本漏洞百出地说词,被这漂亮的故事一包装,瞬间就将可疑的身份洗清,变成一位暖心又痴情的救星,她不得不佩服这男人的用心良苦。 「如果你真的放弃了台湾的身份,势必跟我们一样变成被追踪的目标,那请问你怎么会不知道定位器在哪呢?」鐘沐言试着揭穿这人的假面,她不想看申羽澜被这些花言巧语给蒙骗,「再说了,根据你们的关係,你了解阿羽的状况合情合理,那我呢?公司可不会无缘无故透露我的讯息给你吧。」 鐘沐言撑着脸颊靠在桌上,直视江钧佑的双眼冰冷又锐利,「要有这么多的巧合让你们两人在异国邂逅,怕是不容易吧,我想最有可能的,大概是江先生从头到尾都在自导自演,先断了对方回家的退路,再顺理成章的成为那唯一的拯救者吧。」 这女人果然不好应付。 江钧佑在心里冷笑着,开口时依旧从容,「鐘小姐误会了,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,只是对合约的事略知一二罢了,至于其他的确实是运气好,我们才有机会再次相见。」 「阿羽,你不能相信他。」两人各执一词的争论没有意义,鐘沐言转而说服申羽澜,「这人从来就没有要帮助你的意思,他只想把你跟他一起困在这里。」 「那我能信你吗?」各种讯息凌乱的衝击,后面的对话申羽澜已经听不进去了,她抬头看向鐘沐言,语气透着哀伤,「我们已经是伙伴了,可你什么都没告诉我,是我不值得你信任,还是其实我不该相信你?」 在她开心的谈着自己的家人,分享自己有趣的过往时,鐘沐言就只是默默听着,从来没有说过一句,她已经回不去了。 这样的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很可笑? 「阿羽我…」 「抱歉,我想去一下洗手间。」 申羽澜无力的起身,垂着肩独自离开了餐桌。 21-分裂 「你好像很喜欢她。」 听见江钧佑的声音,鐘沐言才将视线从申羽澜消失的方向收回来,「也是,有谁会不喜欢这样温暖又耀眼的人呢。」 「江钧佑,怎么会有你这么卑鄙的人。」既然人都已经离开,鐘沐言也不想继续演着表面的和谐,愤怒的指控道:「你知道她不喜欢你,居然用这种手段绑住她,毁了她的人生就为了一己私慾,你难道没有良知吗?」 江钧佑倒也不脑,他招手让侍者将酒满上,细细品了一口,才漫不经心的回道:「我说了,这件事我是意外发现的,送她来这的不是我。」 鐘沐言当然不信他的鬼话,她看了眼被包扎起来的左手,突然就想通了,「所以早上的那三个其实是演员,他们的出现就是配合你演这齣英雄救美的大戏?」 这样一切就合理了,他们的目标就只有申羽澜一个,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。 鐘沐言忍不住冷笑一声:「你还真的是用尽心机,亏得她这么信任你,谁知道竟是错信了这么一个噁心的人。」 「鐘沐言,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?」听着越来越不客气的指控,江钧佑口气也开始变得不悦,「怎么,待在她身边几天,你就当自己有多重要了吗?」 他卸下偽装的面具,看向鐘沐言的眼神只有不屑,「说到信任,阿羽也很信任你阿,可你敢说你对得起她的信任?」 这话如勒颈般死死扣住鐘沐言的喉咙,罪恶感也彻底漫过了那些自我说服,她想替自己辩驳,却又清楚的知道这些理由都只是开脱的藉口,最后也只勉强挤出一句实话,「可我没骗她。」 「呵!你们还真的都是一个样。」江钧佑轻蔑的笑了出声,这下他是真看不起眼前着个女人,「每个都装作自己多喜欢,多在乎阿羽,结果呢?哪个不是在利用她的善良,哪个最后没有拋弃她离开?」 他倾身向前,死死的盯着那逐渐被内疚淹没的眼睛,「重点是,你们总爱说得好像不是自己的错,都是她自己愿意的,把责任全都丢给最无辜的那个人,你们才是真的让我噁心。」 那些人看上申羽澜的钱,喜欢上她的顏,依赖着她的温暖,恣意的从她身上获取自己想要的,等到心满意足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,留她一人不断的加深自我怀疑,独自收拾破碎的心。 陪着申羽澜这么多年,江钧佑看的太多了,他实在不愿再见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被糟蹋,即使斩断过去肯定是痛苦的,可他愿意放弃并陪着申羽澜重新开始新的人生。 「鐘沐言,你真的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对你的好吗?」 看着那逐渐阴沉的脸色,江钧佑知道她已经开始动摇,便开始毫不留情的攻击对方的自我价值,「你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?你那张脸吗?我告诉你,她交往过的…不,她睡过的人里,比你好看的太多了。」 「你以为她很需要你吗?那不过只是别无选择罢了,就算不是你,碰上任何人也会是一样的结果,她就是这么容易信任跟依赖身边的人,所以不要自作多情了,你在她心里也没有多特别。」 这一字一句刺在了鐘沐言最脆弱的痛处,她感觉自己几乎被这个阴险的男人给说服了。 是阿,要不是为了在艰困的状态下生存,申羽澜那样耀眼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生出这么多感情呢? 闪耀的恆星是不会留恋于一颗不起眼的碎石的,只会在两人生命碰撞时短暂注目那激起的火花,等曇花一现的星火逝去,自然要回头追寻真正属于自己的那道光。 「所以呢?难道你就比我有资格吗?」即使心已经被拆得支离破碎,鐘沐言还是忍不住低吼道:「你一个毁了她人生的卑鄙小人,又有什么有脸走在她身边?」 「就凭我这么多年看着她跟不同的人交往,陪她走过多次的失恋,却从未对她变过心。」江钧佑激动的握紧拳头,语气有些上扬,「就凭我现在依然能给她优渥的经济条件,我能照顾她、让她无忧虑的生活,你呢?你就是个死人,还想要给她什么?」 提高的音量让站在一旁的服务生靠了过来,示意两人降低音量,江钧佑笑着点了头,对方就默默退开,一时间餐桌又恢復了静默。 最后江钧佑深深叹了一口气,再次开口时态度和缓许多,「鐘沐言,我很感谢你带阿羽走了这一段,可后面的路必定不是你陪着她走完了,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想再造成她更多的伤害,还是尽早离开吧。」 语句轻轻落下,原先静谧的餐厅依然只有餐具碰撞的细碎声响,可有些事情却在这之中默默改变了。 鐘沐言不得不承认,对方说的都是实话,她再不信任江钧佑又如何?现下他是唯一能照顾申羽澜的人了,而什么都给不了的自己,还有什么理由留下呢? 在这一个小时内,申羽澜发现自己死了,她回不了家,也不能再见到自己思念的人,如此震惊的消息,短时间实在难以消化。 她坐在洗手间前的椅子上,花了好一段时间让自己沉淀,等到大部分的恐惧与不安稍微压下来,她才开始慢慢整理那些听到的线索。 一个祕密组织把她从菲律宾带来了智利,并让她在国内被判定死亡,导致她此生无法回国,那究竟是谁聘请了这间公司?谁如此讨厌她并希望她消失呢? 江钧佑说他是收到死亡消息才出国的,在知道真相后为了自己放弃了一切,可他向来不是如此衝动的人,会因为悲伤而如此仓促的下决定吗? 若自己在国内已死,鐘沐言也是相同的吗?既然两人同样处境,她又为何要隐瞒呢?两人一同出现在这难道没有原因吗? 难题并没有因为思考而变得明朗,反而衍伸出了更多的疑问,申羽澜深吸了一口气,想到可能真的无法再回到故土,去见那些她所珍视的人,就让她胸口闷痛得难以呼吸。 可此刻,她还能依靠谁呢? 「沐言呢?」 回到餐桌上时,只剩江钧佑一人在吃着饭,申羽澜边拉开椅子问道。 江钧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,不疾不徐道:「她走了。」 「走了!她去哪了?」申羽澜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立刻弹了起来,焦急的四处张望寻找那人的身影。 「阿羽,你冷静一点。」在申羽澜找不到人就要往外走时,手腕被江钧佑一把抓住,「她是自己离开的,你不用再去找她了。」 「为什么?你跟她说了什么?」申羽澜想挣脱,没想到对方却握得更紧,让她有些疼,「江钧佑你放手!我要去找她!」 先前不安的感觉又冒出了,她有种预感,要是不尽快找到鐘沐言,今天很可能就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。 看到申羽澜如此焦急,江钧佑一把火就烧了上来,「阿羽,她早就是个死人,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!」 「我也是个死人,既然不重要就放开我!」申羽澜也有些怒了,她使劲拉扯着对方的手腕,努力抽回自己的手。 见申羽澜死命的挣扎,江钧佑直接将她两隻手腕都扣住,并强迫对方看着自己,「你听我说,你跟她不一样,她是真的会死的!」 这话让她顿时停了下来,不敢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,「真的会死,是什么意思?」 「阿羽,你被送来这是有人要害你,可她不一样,她是自愿签约的。」江钧佑耐着性子,好声解释道:「这趟旅程结束的那天就是她的忌日,她早就决定要自杀了。」 「自杀…」申羽澜愣怔在原地,嘴里喃喃的重复了一遍。 原来,这就是鐘沐言一直以来隐藏的祕密,还有自己不管怎么努力,却永远都抓不住对方的原因。 这根本不是什么追寻蓝湘璇的旅程,从头到尾,就是鐘沐言替自己办的告别式。 「所以说…呜!」 江钧佑被狠狠的推了一把,下意识就松了手,等他重新站稳脚步,只看见申羽澜跑出餐厅的背影。 看了几眼停在大门口的计程车,最后鐘沐言还是选择转头离开,就算坐上车她也不知道该去哪,乾脆边走边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。 与申羽澜分开是必定的,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,如今她已经碰到了熟识的人,在此时分道扬鑣,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。 鐘沐言不断的在心中说服自己,想办法忽略随着步伐越来越沉闷的胸口。 「小言!」 鐘沐言回头,看见申羽澜气喘吁吁的朝自己跑来,接不上气脚步非常凌乱,假发在头上歪七扭八,感觉非常狼狈。 她只看了一眼,又回头继续往前走。 「小言…等等我…」 申羽澜大口喘着气,终于追上时一把抓住了背包,却被鐘沐言一把甩开,并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。 「申羽澜,回去吧。」她朝着撑住膝盖喘得不成样的申羽澜说道,平静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凉意,「我们的路不同,注定是要分开走的。」 「我…我知道…钧佑都跟我说了。」申羽澜撑着站起身,她朝前跨了一步,对方却也跟着退了一步。 「小言你听我说。」申羽澜不敢再移动,她只能朝鐘沐言伸出了手,「我知道湘璇离开你很难过,也知道你一定考虑很久才下了这个决定,可是我们能再好好聊一聊吗?」 鐘沐言叹了口气,她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,「申羽澜,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,当你来到城市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了,我们就拆伙,现在就是这个时候。」 听着淡漠的口气与称呼,申羽澜知道她是铁了心要与自己分开,本就慌乱的心绪又倒下了一锅热油,急得没多做思考,话就脱口而出:「小言!她已经不在了,你没必要将自己也赔进去,你要我为了自己而活,那你呢?难道你这辈子只为了蓝湘璇一人活着吗?」 她脚步缓缓的向前,想再多靠近对方一些,「总有一天你也会走过这一切,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,无论要花多长时间,我们都可以一起度过的,所以不要离开好吗?」 我会一直陪着你,直到你走过伤痛,直到你放下蓝湘璇,直到你的心理只剩下我。 申羽澜不知道的是,几句恳切的请求,却像是枚导火线般,意外的引出了鐘沐言过去那些扎心又刺耳的话语。 『都已经过世多久了,你怎么还在难过?』 『怎么大家都能正常过日子,你就不行,就你一个人会伤心,大家都不会就对了?』 『你真的有想让自己好起来吗?还是你只是一直在逃避?』 『蓝湘璇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,你应该要好好振作起来阿。』 那些人面上表现出的厌恶,不耐的态度,情绪的不理解,都在让这已经极度难受的哀伤歷程更加痛苦。 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支柱,命运残酷的夺去她心中的太阳,茫然漆黑的人生路上,她只能像个行尸走肉般苟活,直到再也忍受不了没有蓝湘璇的世界,她毫不迟疑的选择结束。 今天经歷了太多事,逃脱的疲惫与疼痛还未有机会缓解,紧绷的心情又瞬间被横亙在两人之间的秘密打击的体无完肤,此时面临即将到来的分离,足以将两人的精神压垮。 过去的回忆伴随着对那些话的怨愤,无情的窜进鐘沐言的心口,最终难以抑制的漫过了理智,当时无法宣洩的所有积怨,最终刺向了最无辜的那颗软柿子。 「申羽澜,你听好了。」鐘沐言眼中没有一丝感情,冰冷的说着毫无温度的字句,「请你搞清楚,从头到尾都是你要跟着我的,不要说得像我需要你的拯救一样,我从没要求过你的陪伴,我们会一起走到今日,一直都只是你的需要而已。」 「所以请带着你的自以为是离开,我不需要你。」 她太擅长拒人于千里之外了,椎心的话语如同反射动作一般脱口而出,即使意识到这究竟有多伤人,送出的刀尖却早已深深没入心口,染的满手鲜红。 对把付出视为自我价值的申羽澜来说,这是摧毁她最好的一柄利刃。 申羽澜缓缓放下了手,微红的眼眶一眨,珍珠般的眼泪沿着面颊滑落,即使痛苦得濒临决堤,她嘴角仍强撑着那一抹笑,让那哀伤的神情更加令人感到心痛。 「沐言,虽然我总说自己没事。」她微颤的手抹去眼角的泪,哑着声说道:「可我也是会受伤的。」 留下了这句话,她毫不犹豫的转身迈开了步伐,直到消失在转角的尽头,都没再回头看一眼。 22-伤痕 「咚!咚!咚!」 敲在铁门上的闷响传遍了整个楼梯间,回音落下后屋内无人回应,门口的两人也不心急,只是耐心的盯着门口的等着。 过了几分鐘,里侧的内门被缓缓拉开,那人低着头,从侧脸垂下的发丝遮住了面容与表情,垂垮的肩膀毫无精神,即使衣裳宽松,依然能看出布料下纤瘦的体态。 「沐言你吃饭了吗?」提着保温锅的女人先开了口,话中是满满的担忧,「我们带了鸡汤,你拿去喝一点好不好?」 她叫刘燕玲,是蓝湘璇的母亲。 门内的人毫无反应,刘燕玲看了眼身侧的男人,对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,也跟着劝了一句,「再这样下去身体会被你搞坏的。」 他是蓝湘璇的父亲,蓝志昌。 面对两人忧心的劝说,门内的人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,只是静静的站着。 也不是第一次来了,他们了解鐘沐言的脾气,要是她不愿意谁也劝不动,索性就不再提这件事。 「我们听认识的人説,你离开原本专管师的工作了是吗?」蓝志昌也不拐弯抹角,问了此行的目的。 见鐘沐言缓缓的点了头,他有些焦急的靠近了铁门,皱着眉问道:「你没工作,那要怎么过生活?」 「我有工作。」 这是鐘沐言今天说的第一句话,简短且阴沉的声音细小而无力,若不注意听可能就会因此错过。 「你是説货港大夜班?你还在那上班?」刘燕玲不可置信的提高了音调。 上次来问过才知道,鐘沐言晚上失眠,居然跑去货柜港口的仓库做大夜的仓管,虽然时薪比较高,可对一个女生来说那样的工作环境太复杂,暂且不提熬夜伤身这点,无论深夜或港口的工作都有一定的危险性。 沉默就是肯定的回应,看到鐘沐言如此不会想,刘燕玲忍不住唸了几句,「以你的能力,有必要做这样的工作吗?你还这么年轻,更应该好好替未来打算阿。」 「你如果想休息一段时间,我们也是可以帮忙的。」蓝志昌表现得诚恳,放轻了语气说道:「只要离开这里,就不用继续负担房租,钱的事你也不用担心,我们…」 「她还欠我们很多钱呢!怎么你们还要继续给她?」 突然传来一声大吼,楼梯下一位长者撑着扶手爬了上来,她是蓝湘璇的奶奶。 「她剋死自己的父母,又害死我最爱的孙女,根本就是个扫把星。」奶奶边爬边喘着气,嘴上还是不断的咒骂,「而且拿了根本不属于她的钱,居然还敢独吞!就没看过这么不要脸的!」 「妈!不是要你待在车上别下来吗?」刘燕玲赶紧过去扶住老人家,并想拉着她离开,「我们讲得差不多了,你先回车上好不好?」 奶奶甩着手想挣开,依然不依不饶,「我没上来还不知道,你们要给这个灾星送钱,她不只欠钱,还欠了条人命,这辈子做牛做马都环不完!」 「好了啦妈!不要说了!」奶奶骂得越来越难听,刘燕玲有些强硬的把她往楼下带,「这里还住其他人呢。」 「那就他们出来看看阿!什么样的孩子会…」 随着声音的远去,楼梯间又恢復了原先的寂静。 被刚刚一打断,蓝志昌正想着怎么接续刚才的谈话,鐘沐言却先开口了:「钱我不会给。」 说的这笔钱,是蓝湘璇意外死亡的保险理赔金,起初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,直到保险公司找上门谈及受益人时,才发现上面填的是鐘沐言的名子。 当初收到这笔款项时,鐘沐言也没有占便宜的想法,她将自己这些年工作的积蓄全部转给了蓝湘璇的父母,当然连蓝湘璇让自己管的存款帐户也完全没动,虽然还是不及理赔的金额,可她有的也就这些了。 理赔金是湘璇留给自己的,是用她的命换来的,鐘沐言不可能给出去。 「我们不是来跟你要钱的。」蓝志昌叹了口气,经过这么多年,这孩子对人还是么的不信任。 「沐言,你不能一直把自己困在这间房子里。」他朝铁门近了一步,却依然看不清昏暗房内的样貌,「这里不属于你,总有一天还是要离开的。」 「我是她的父亲,她不在了,难道我不难过吗?可人都走了,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的不是吗?」 这话蓝志昌原本是不想说的,可是已经两年了,就算再不捨,也该往下走了。 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听不听得进去,蓝志昌又叹了口气,转身准备离开,却听见门后传出了微弱的声音。 「对不起。」 不知这声道歉,是向一位痛失爱女的父亲表达遗憾,还是因为无法满足对方期许的愧疚。 蓝志昌顿了一下,回头看向那消瘦的身影,无神而憔悴的样子让人止不住的心疼,可却又倔强的不愿接受任何帮助。 最后,他也只回了一句:「沐言,没有人需要为这种事情道歉的。」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公车站,劳动工作的人们开始零零散散的朝着这里集中,熙攘的人声与亮起的天色吵醒了那一夜难熬的人。 昨天回到车站时,已经没有往南行驶的长途车班,而鐘沐言哪也不想去,就在候车区静静的候着,直到所有工作人员都离开,她就抱着背包靠在车站的最角落,艰困的撑了一晚。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,在她决心拋下一切后,这些人事就如上辈子般遥远,可如今回想起来,画面却依旧清晰。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念旧的人,关係在不同阶段结束之后她从未留恋,已成为过去的人不该让她感到困扰。 他们夫妻是如此,申羽澜亦是。 身上伤口麻麻的刺痛着,如同昨夜止不住的想起那因受伤而哀痛的笑容,似倒刺般深深嵌入心口,不动,连呼吸也撕扯着伤口,可如何拔除这份歉疚,她毫无头绪。 抬手看了眼时间,现在刚过六点,前往下个目的车班在九点半出发,她深吸了一口气,仰头靠向椅背。 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,只要再等三个小时,到时候这些难受就会结束。 那时,一切就能回归正轨。 江钧佑在饭店门口等着,当看见回来的只有申羽澜一人时,他知道自己成功了,虽然没有想到她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生出这样的感情,但至少现在问题都已经解决。 当然,申羽澜哭得很伤心, 申羽澜的情绪表现向来跟性格一样直率,难过就哭,开心就笑,真诚又可爱,因此今日的打击究竟会让她多崩溃,江钧佑是有心理准备的。 相识多年,他自认知道对方难过是什么样子,可当申羽澜独自在阳台坐了一夜,滴水未沾默默的掉泪,他才终于意识到,这次的情况可能跟过去有些不同。 「吃点东西吧。」 江钧佑拉开落地窗,将食物的托盘放上了玻璃桌,看见申羽澜颓坐在椅子上,修长的腿交叠着,支在桌上的手撑着下巴,无神的双眼在听到声音时才有了顏色。 「钧佑。」申羽澜直起身,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,「有些事,我想问你。」 江钧佑轻手拉开椅子在对侧坐下,见申羽澜收起手在腿上紧扣,过了一会,才问细声道:「我的爸妈…他们还好吗?」 「他们对你的离开难以接受,尤其是你父亲,在得知噩耗之后又开始酗酒了。」江钧佑回想着,将餐盘中的玻璃杯递了过去,「你妈哭得非常伤心,也几乎不太愿意出门,对他们来说这是很致命的打击。」 申羽澜没有接下杯子,只是回头看向逐渐升起的朝日,抹了一把眼角。 爸妈一直非常疼爱她,生活上都给她最好的,吃的用的都非常用心,而只要是她想做的,他们就会出钱又出力,全力给予支持,就算现在已经成年,也还是像个孩子般宠着她。 可自己却没回馈过他们什么,只是任性的享受那些关爱,如今就这样无情的从他们的生命中消失,即使会有这样的结果并非自己的错,她依旧深深的感到惭愧。 「因为你父母的状况实在很遭,那些后事都是你哥处理的,他在得知消息后就火速从国外跑回来了。」江钧佑补充道:「告别式办得很盛大,几乎邀请了所有你认识的人,爸妈的亲戚朋友、从小到大的同学、社群软体上的朋友,甚至你交往的过那些前任都发了讣闻,不过也不是每个都有来就是了。」 他靠向椅背,也望着同样的天空,感叹道:「我也参加过不少丧礼,却没见过这么多人哭成一团的,看得出大家是真很喜欢你。」 申羽澜不自觉的垂下头,哑声说道:「我也很想念他们。」 在智利的日子虽然辛苦,却都是非常新奇又难忘的回忆,她本想着回去后能和大家分享这些有趣的故事,可这样简单的愿望,如今却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妄想。 「真的回不去了吗?」 就这样放弃了拥有一辈子的生活何其容易,更遑论对关係极度依赖的申羽澜,简直就是要了她半条命。 「阿羽,你知道法律上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吗?」为了让她理解事情的严重性,江钧佑严肃的解释道:「在世人眼中,你已经不存在了,要是强硬的违反公司的规定,他们是可以对你做任何事的,像是让你真的死去。」 説着他又将餐盘推了过去,「不要冒这种险好吗?我们还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的。」 「钧佑,能再让我一个人想想吗?」申羽澜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,没有与身旁的人对视。 此时再多的游说也没意义,只能等对方自己想通了,江钧佑知趣的起身,推开落地窗时叮嘱了一句:「记得吃点东西。」 今日似乎过得特别漫长,江钧佑陆陆续续离开了房间两次,回来时申羽澜都在原来的位置没有移动,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,她才终于回到了屋内。 「钧佑,我想请你帮忙。」她走向坐在沙发的江钧佑时,脸上已经没了稍早的颓丧,双眸似是有了方向般明亮,「能告诉我沐言在哪吗?」 「鐘沐言?你想去找她?」江钧佑皱起了眉头。 申羽澜没有迟疑,坚定的点头,「对,我要去找她。」 「你是没搞清楚状况吗?她这趟旅行结束后就会死了。」江钧佑激动的站了起来,朝申羽澜近了一步,「你现在该思考的是自己的未来,而不是替一个要死的人担心。」 看着眼前的人异常的焦躁,申羽澜缓了口气,轻声说道:「钧佑,你还记得我大学的时候做过辅导室志工吧?」 对方没有回答,因此她自顾自的说道:「那时候我们上了很多的课,学了很多陪伴跟谈话的技巧,在这之中,有个老师的话一直让我印象很深刻。」 「她说有很多想自杀的人,会无意识的向外发出求的救讯号,只要有人能够发现或看见,就能给他们更多活下去的动力。」 「可是觉察这样的讯号其实并不容易,尤其他们对世界已经感到厌弃,总会像刺蝟一般伤害所有想接近的人,所以获取信任才是助人最重要的一步。」 「沐言确实狠狠推开我了,可那是因为怕我会受伤。」看着手腕上的方巾,申羽澜眼底满满的都是不捨,「现在我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了,不管能不能改变她的决定,我都应该要陪着她走完剩下的路。」 鐘沐言有不擅长表达,申羽澜再清楚不过,像她这样的人寧愿直接用行动证明,也不愿多说一句。 就像当时碰见歹徒,她就是选择护着自己的,而先前听起来莫名奇妙的提问,就是隐约的暗示,要是此生都不能相见,那确实与死亡无异,而对方在情境中的缺席,亦是让她做好面对分离的准备。 冷静下来后,她终是想明白现实的情况可能难以扭转,可她的适应力向来惊人,一如当初在荒漠中醒来,她照样能从过程中寻到自己的出路。 而现在,正如她给鐘沐言的回答,她会努力让自己撑下去。 「我不懂为什么你还要回去找她。」江钧佑叹了口气,语气有些不耐,「就算你喜欢她又如何?你什么也做不了,最后也只能看着她死去,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?」 「就因为喜欢她。」申羽澜勾起嘴角,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,「所以才不能让她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。」 这让江钧佑彻底无语了,他千算万算,就是没算到申羽澜居然会喜欢上与她同行的旅伴,并且在这已经自身难保的状态下,选择去追寻一个没有结果的感情。 见对方陷入沉默,申羽澜软着声再次请求道:「就帮我这个忙吧,我只想知道她人在哪里。」 江钧佑偏头哼了一声:「我怎么会知道。」 帮她们团聚是不可能的,他好不容易才让两人分开,怎么样也都要把申羽澜绑在自己身边。 「钧佑,选择对人多一点的信任,不代表我很愚蠢。」申羽澜盯着对方的眼睛,语气平静:「在这么大的城市能碰面不可能是巧合,就算有这种巧遇,也不会是在我们遇难的时候。」 「阿羽,不是我把你送来这里的!」听出了话中的猜疑,江钧佑急着替自己辩解道:「我真的是在知道状况之后才来找你的,你要相信我!」 申羽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,淡淡地说道:「这些都不重要了,既然事情已经发生,我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,我只希望你可以帮我找到她。」 江钧佑的话能够信几分,申羽澜没有底,如今事已成定局,执着于过去对未来没有太大的帮助,她目光向来都是看着前方的,无论是否看得清,走一步是一步。 而鐘沐言就是她的下一步,至于之后的事,留给以后的自己吧。 本来江钧佑也不认为这拙劣的戏码能够瞒天过海,赌得不过是一时情绪紧张的危桥效应罢了,加上申羽澜在这种情境下本就别无选择,她对人极度的依赖,最终还是只能回来依靠自己。 「结束之后,你会回来的对吗?」他又向前了一步,试图握住对方的手。 可申羽澜却退了一步,将手背在了身后。 「你认为很了解我,所以才这样设计我吗?」虽是质问的话语,申羽澜的口气却很平静,「你知道我对困境应对能力很差,知道我对关係有多依赖,知道我从不责怪伤害我的人,所以就想用这种方式绑住我吗?」 这是江钧佑第一次见到申羽澜这样淡漠的神情,听见她用带着凉意的声音说道:「那你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我,因为我对人的信任,只会有一次而已。」 她可以原谅别人伤害自己,但绝对不会重蹈覆辙,这是她的底线。 待房内回归沉默,江钧佑冷冷的笑了一声,他怎么想得到,在他与鐘沐言之间,申羽澜硬是选了条死路,自己陪伴在她身侧多年,竟赢不过一个死人,还有比这更可笑的感情吗? 「好,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。」江钧佑坐回沙发上,翘起了二郎腿,「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。」 见对方愿意松口,申羽澜赶紧问道,「什么事?」 江钧佑悠间的转着手上的腕錶,漫不经心拋出他的条件:「跟我上床。」 这四个字申羽澜听得明白,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「什么意思?」 「阿羽,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。」江钧佑将手交握放在腿上,理所当然道:「没有人可以一直付出而不求回报,如果你想从我这拿到你要的,那我也要得到我想要的。」 他追了申羽澜大半辈子,即使用尽了手段,却依然得不到她的心,若对方坚持要离自己远去,那至少,他也要拥有过她一次。 看出了申羽澜的退却,江钧佑也不心急,只是淡淡的补充:「是你自己说的,在这么大的城市要碰到只能靠巧合,更何况她现在应该也不在这个都市了,要怎么做,你自己选吧。」 申羽澜怔在原地,看着那个自小认识多年,此刻却无比陌生的人,原来不只江钧佑,自己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。 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,申羽澜当然不愿意,可她现在有家归不得,处在异国语言不通又没身份,全身上下只有未领出的一百美金跟一些粮食,不要说找到鐘沐言,光连生存都是困难。 至少这点江钧佑判断得没错,少了可以依赖的人,她就是如此无能,过去生活得多娇生惯养,现在就得为此付出多少的代价。 23-遗憾 即将进入深夜,原先热闹的大道上商家早已拉上铁门,数米宽的人行道空荡荡的,唯有一个身影还在缓缓的行进着,显得路灯下的街道孤独又寂寥。 虽并未获得妥善的休息,精神与身体都极度疲惫,鐘沐言的脚步却依旧平稳,她直视着前方,每一步都踏得稳健,完全看不出此刻心中的无所适从。 直到她停下了脚步,仰头看向那栋灯火通明的豪华饭店,是的,她又回到了昨天分离的地方。 明明人都已经上了车,可在座位上的每一秒却如同炙烤一般煎熬,她向来是个果决的人,此刻却深陷犹疑不定的困境,而在这些杂乱思绪中,有个声音如穿透脑膜般震耳欲聋。 离开了,我会后悔吗? 看着公车远去的剎那,松了口气跟后悔的感觉同时在胃中翻搅,空腹的胃液让她一阵作呕,如此强烈的矛盾她还不曾体会过。 这样的感受延续着,伴随着心中的犹疑将鐘沐言带回了这里,她在对街公车庭的椅子上坐下,看着深夜中明亮的门廊,思考着回来的目的。 是想道歉吗? 她从未想过要伤害申羽澜,可在平淡的一生中不曾有这样失序的时刻,被激起的情绪就这么让尖锐的话语脱口而出,甚至没有反悔与思考的时间,对方就真的离开了。 她狠狠伤透了申羽澜,可对方却没有责怪如此恶劣的自己,只是委婉的说出自己也会受伤,就这样捂着伤口转身离开,这怎么不让人感到愧疚? 可伤害已经造成,迟来的道歉有意义吗? 是不放心将她留给满口谎言的男人吗? 才认识江钧佑没几个小时,她就知道这个人不能信任,当时怎么就听进了对方的鬼话,认为他会好好照顾申羽澜呢?如今的处境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? 可她能怎么办?再过几天组织的人就会来接她了,之后申羽澜要是无法独立生存,最终还是只能依靠这个男人,那又何必做这样的白工呢? 困顿的思绪持续了一宿,随着天光亮起,宽敞的三线道上开始涌现车潮,来往的通勤族在公车站驻足,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停留在了那清丽的亚洲面孔上。 即使身上无一处不透着疲惫的憔悴,她的坐姿依然端正秀气,可那些带着好奇的关心,却被那淡漠如霜的眼神给遏止了,只能将视线缓缓移开,搭车前往各自的目的。 这两日除了水,鐘沐言什么也没吃,不知是否在荒漠的那几日将生存的品质刷了新低,昨日她只在公车总站的厕所做了基本的梳洗,此刻竟也没有整理自己的慾望。 包在指尖和手肘的纱布早已脱落,可她毫不在乎,似乎还因那渗血伤口刺麻的疼痛,有着某种赎罪的错觉。 一夜未眠,鐘沐言依旧没找到自己留下真正的理由,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疲累,她好似有几次从那间记忆中的阳台看见人影,可定神一看,又没有任何踪影。 她向来是独断独行,过去除了蓝湘璇,从未有人能让她如此在意,究竟该怎么处理这种事,她无经验也没概念。 而且说来讽刺,在她毅然决然放弃了一切之后,竟在这种时候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,就像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。 随着能量的消耗,逐渐透支的体力消磨着意志,看着周遭人们在此短暂停留,又转身离去,各种负面的想法难以忽视的冒了出来。 也许,申羽澜早就已经离开了。 来到圣地牙哥本就是鐘沐言的想法,如今两人分道扬鑣,她没有任何理由在这多做停留。 也许,申羽澜根本不想见到她。 一路上为了生存已经是各种忍让,如今有了其他可以依靠的人,还需要给满身带刺的自己好脸色看吗? 情绪的烦躁让等待的时间呈倍数般拉长,分秒却又如行经的车辆不曾停下,直到夜幕又再次笼罩这片城市,相见的希冀随着天色一同变得黯淡,困顿的长夜像是审判前的一宿,折磨着身体,摧残着心智。 当远方再次隐隐透出一缕淡淡的晨光,那些犹疑也因现实被迫下了决断。 鐘沐言起身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双腿,看了眼腕錶,早上六点零四分,抬头看向一个个被房间暖黄灯光照亮的阳台,她在心里告诉自己,再一个小时,只要七点一到,她就会离开,不再犹豫。 有了时间的限制,反而让每一刻变得更加煎熬,改变现状的想法又再次冒了出来。 只需要进到饭店报出那个房号,就能让这漫长的等待有个明确的结果,结束一时衝动的变卦。 可惜时限已到,鐘沐言还是没有凝聚起足够的勇气走向对街,当然那人的身影也没出现。 紧握肩带的手让破碎的指甲嵌进肉里,灼热的刺痛让涣散的精神找回神识,渗出的血珠落在了地上,停驻的双脚却果断迈出了步伐,终止了这段毫无意义又任性的插曲。 几日自虐般的状态已经把鐘沐言摧残到了临界,她艰难的提起双腿往车站走去,此时极度涣散的意识,让她没注意到后方不远不近尾随的身影。 街道上陆陆续续涌现人潮,鐘沐言下意识的晃进巷弄中,如同当时两人游览城市般走在房舍的林荫之间,渴望片刻的寧静能替她抚平心中的闷痛。 即使状态非常糟糕,鐘沐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一个街口走来的人,是那三个先前跟踪的歹徒之一,对方这次刻意乔装打扮,将所有显眼的特徵藏在了衣服下,却还是被她给识破。 危机感瞬间涌出,鐘沐言立刻回头,果然看见那个络腮鬍紧跟在后,她当下做出了判断,毫不犹豫的朝左前方唯一的小路开始开始狂奔。 全身都像在发出警讯般脱力又痠麻,似乎只要一松懈就会分崩离析,只能用意志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,可在跑了不到一百公尺后与最后那位歹徒碰上面,她就知道自己早就入了圈套,插翅难飞。 三人如收网般将鐘沐言逼进了小巷之中,几人的表情与上次截然不同。 他们各自包扎的伤口还痛着呢,几个大男人被一个女子所伤实在丢尽顏面,加上这次雇主让他们随意处置,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想法:绝对要狠狠报復这个女人。 退到了短巷的尽头,鐘沐言平静的表情透着戾气,随即抽出后腰的短刀,却引发了一阵粗鄙的大笑,几个人轻狂的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,见那脖子上有六茫星刺青的男人抽出腰带,跟着另外两位满面猥琐的逐渐靠近。 没想到,鐘沐言居然笑了。 有了先前失误的经验,三人同时因这诡异的反应警戒的停住,小心观察着对方的举动。 鐘沐言未曾展露出恐惧,此时她微微仰起白皙的脖颈,配上那清冷的笑容,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。 这条命她早就不在乎了,高傲的心性也不允许这种齷齪的事发生,此刻面对危机不但没有一丝慌乱,甚至有了如释重负的安然。 也好,至少不必在所剩的日子里忍受那份歉疚。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,刀尖已迅速没入了脖颈,白皙的皮肤滑下了刺目的赤红,持刀的手毫不留情,手指一紧就要划开近在咫尺的动脉。 「不要!」 几乎在同一时刻,自后方巷口爆出一声惊叫,几个男人还来不及回头,就被粗暴的撞开,他们呆愣的看着另一位女子衝了上去,一把抢走了对方手上的刀,整隻手掌紧紧压住了涌出鲜血的破口。 当看清了来者是雇主先前所提的目标时,女子开始撕心裂肺的大喊:「help!someonehelpus!」 高亢的声音划破寧静的早晨,与上次偏僻的巷弄不同,附近虽说不上热闹,却是有很多平房住家,这尖锐的求助声势必会引起一阵骚动。 三人慌张的相视了一眼,女子又再次喊出声,竟一声比一声还要悽惨,做贼心虚的他们吓得顾不了这么多,只能拔腿就跑。 「血…好多血!」 见歹徒离开,申羽澜赶紧回头检视掌下的伤口,只一瞬就彻底将掌心染得通红,她这辈子还未曾见过这么多血,吓得手都在发抖。 她赶紧将手按了回去,眼睛离不开那刺目的红,像说给自己听般喃喃的唸道:「已经没事了,伤口我按住了,我们先…呜!」 腹部被紧紧的抱住,这一使力让鲜血从指缝间渗出,看得申羽澜更加慌张,她以为对方在害怕,连忙用空着的手轻拍了鐘沐言的背安抚道:「沐言你别怕阿,他们已经走了,现在我们得先把血止…」 「阿羽…」 埋在颈间的人沙哑的唤了她的小名,这才让申羽澜停下来,即使看不见表情,声音里的脆弱却让她的心一阵抽痛。 她也抱了怀中的人,柔声应道:「我在。」 在情感上,鐘沐言的感觉总是很迟钝,她习惯理性的看待与处理事情,以至于此刻见到了申羽澜,她才明白自己为何留下。 因为想见她。 想听这聒噪的人在漫长的步行中生动活泼的故事,想看她因好奇而挖掘出惊喜的表情,想依赖着她自信的社交带来的安全感,想感受有意无意的触碰渡来的热度。 不知何时开始,她早已深陷这温柔的陷阱,无法自拔。 「对不起。」 説出口的瞬间鐘沐言一阵鼻酸,她为自己伤害申羽澜的话语感到抱歉,也为贪恋这份温暖的自己愧疚,可她却放不开紧抱的双手,生怕一松开又会失去前进的勇气。 这声道歉勾起了当时的记忆,即使是情绪处理能力极好的申羽澜,想起那些伤人的字句依然有些闷痛,可看着此刻的鐘沐言,她知道这人并不是真心想伤害自己。 「没事,都过去了。」申羽澜轻抚着对方的头发,柔声说道:「其他的晚点再说,我们先处理伤口好不好?」 等了许久,鐘沐言才缓缓松手,而这次翻开手掌时血的确有稍微止住,也能明确的看到伤口的状态。 「嘶~」 那接近三公分的伤口溢着鲜红,割裂的皮肤外翻着,看着实在怵目惊心,申羽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,想都没想就紧张的问道:「这是割到动脉了吗?」 「是的话我已经死了。」鐘沐言平淡着陈述着事实,拉着肩带想要卸下背包。 这大幅度的动作把申羽澜吓坏了,连忙伸手拉起后面的提绳,「欸你别乱动!我来我来!」 申羽澜顺便把自己的背包也卸了,蹲在地上翻找记忆中那个医疗包,鐘沐言本就透支了体力,失了血更是头晕目眩,蹲下后无力的坐在了地上。 「有了有了!」申羽澜将那些用具拿出来,模仿着上次鐘沐言的动作小心的将伤口消毒,之后拿起纱布想要包扎时,手却被人按住了。 「要先固定。」鐘沐言拿出袋中的缝合钉,递了过去。 见到这熟悉的老朋友,申羽澜感觉膝盖又痛了起来,看了眼那不大的伤口,她替脖子求情道:「这么小的伤口,不用钉吧?」 「伤口深,不钉很难癒合。」刚刚可不是在演戏,下手有多重鐘沐言自己清楚,她坚持的把缝钉放到申羽澜手里,补了一句:「你有机会报仇了。」 「我才没有要报仇。」盯着手上的工具,申羽澜心中满满的心疼,「看你受伤我很也很难受的。」 话中的暖意随着吸吐充斥在胸口,连心跳也染上了热度,鐘沐言微微扬起嘴角,软声说道:「还是要钉的,不然扯到容易裂开。」 虽然点头接受了,可申羽澜根本就下不了手,针尖对着那伤口怎么都按不下去,脸狰狞的好像是要打在自己身上一样,最后还是让她先对准了位置,鐘沐言才自己钉了上去。 附近几个听到求救声的住民在马路上讨论着,看到两位身上染血的女子时吓了一大跳,面对眾人热切的关心,两人一个翻译一个转达,同先前一般默契的配合着。 她们当然没说出实情,而是把受伤的原因推给了逃走的歹徒,不过以结果来看这也不算说谎就是了。 有热心的路人表示愿意打电话报警,也有人说可以载她们去医院,都被一一婉拒了,毕竟目前这样的身份状态不适合把事情闹大。 可两位来自异国的旅客遭遇实在太悽惨,一对老夫妻热切的邀请她们到附近家中处理伤口,申羽澜扶着明显没什么力气的鐘沐言,在听懂的当下立刻点头如捣蒜。 走进一个街口后的平房,她们被屋主带进了一间宽敞的空房,老太太指了指染血的衣物,表示可以帮忙清洗,所以就让鐘沐言就到浴室换了下来。 洗澡的过程申羽澜焦躁的在门口踱步,就像是在手术室前等待的家属,受伤的鐘沐言感觉很脆弱,很怕她会在里面不小心跌倒或是晕倒,可自己又没办法进去,只好要对方不准锁门,并每隔几分鐘就喊一下要对方回应。 几乎两天没闔眼,大量的失血让身体极度虚弱,鐘沐言只能靠着墙才能免强不倒下去,可听见外头担忧的询问声,还是挤出力气好声的应着,她不想让对方太过担心。 感觉等了有一世纪,当鐘沐言终于将门拉开一条缝,申羽澜立刻将门推到底,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拦腰抱起,轻手轻脚的送她到房间另一头的床上。 虽然被吓了一跳,但鐘沐言并没有挣扎,她顺服的倚在肩头,任由那人摆佈。 即使冲完澡,申羽澜还是觉得鐘沐言的身上很凉,而且明显的在颤抖,在将人放下时忧心的问了一句:「很冷吗?」 鐘沐言轻轻的摇头:「低血糖。」 这几日她没睡也没进食,失血过后热量快速流失,身体就开始透过发抖產生热量。 听完申羽澜赶紧打开自己的背包,翻出pocky撕开就递到对方嘴里,此时的鐘沐言也非常乖巧,懒懒得靠着床头,餵什么她就吃什么,这反差让人觉得可爱的同时,却又因那病弱感而有些心疼。 直到整包饼乾下肚,又喝了两口送到嘴边的水,申羽澜还没停下来,刚才脖子的伤口只是做了应急的处理,此刻裂缝还持续渗着血,她摸出了包扎的用具,拿起来就要上手,却被鐘沐言按住了。 「阿羽。」她的声音虚虚的,蹙眉的神情却非常严肃,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」 24-相伴 申羽澜愣了一下,而后试着挣开被扣住的手,「我们先包扎好不好?」 可没想到鐘沐言用了些力,一时竟抽不回手,她正想开口安抚,又见那失了血色的唇轻啟:「这很重要。」 江钧佑是不可能这么好心透露自己的位置给申羽澜的,分开这段时间的未知让她觉得不安,加上刚才被跟踪的事情,就算身体状况不佳,她精神依然保持着警戒。 见那人如此坚持,申羽澜垂下手叹了口气,「那说完你就要乖乖听话。」 她拉了被角盖到鐘沐言腿上,垂着眼眸说道:「你説得对,江钧佑确实设计我,每当我提起想回去的念头,他就会想尽办法说服我留下,他从没想过要帮我回家,只是想把我跟他一起困在这里。」 「在得知家里人的状况后,我告诉他想来找你,希望他能告诉我你的位置。」申羽澜轻握住鐘沐言受伤的那隻手,指腹轻轻的在手背摩娑,「一开始他不愿意说,可后来他提出了条件,只要答应,他就会告诉我你在哪里。」 没等对方提问,她就说出了答案:「他要我跟他上床。」 「呜!」 握着的手倏地收紧,力道之大痛得申羽澜唉了一声,见鐘沐言瞬间坐挺了身子,一把揪住她的领口,激动的质问到:「你答应了?」 是她把人推开的,错的是她,怎么会是申羽澜付出代价? 鐘沐言紧握的拳头颤抖着,她怕听到那个答案,要是申羽澜为了找她而牺牲自己,那她赔了这条命也无法偿还这份歉疚。 「没有!没有!」申羽澜完全没想到这虚弱的人还有这么大力气,她自己疼也怕对方疼,连忙拍了拍手背解释道:「我没跟他上床,你冷静一点!」 这下鐘沐言才松了手,想起江钧佑,怒火就直窜脑门,她甚至想立刻衝到饭店,徒手撕了那道貌岸然的嘴脸,这人实在噁心至极。 申羽澜从惊吓中喘着气,见那人虽退了回去,可面上的表情冷得像要杀人,赶紧继续往下説:「提了这个条件,对我来说他就是个陌生人了,所以当下行李一拿我就离开了。」 虽说要去找人,申羽澜根本毫无头绪,只知道当初的目的地是在南方,可她连地名都没记住。 她在饭店大厅的角落勉强熬了一夜,隔天一早就前往车站准备搭车南下,却没想到在出饭店不久就见到了三个熟面孔。 直觉告诉她这几人肯定有问题,所以决定尾随在后,没多久就发现他们的目标其实是鐘沐言,当时她开心极了,可又不敢轻举妄动,就只是紧紧的跟着他们前进。 后来的事也不用多说,刚刚经歷的恐惧还在身上留着馀韵。 这时鐘沐言想起了阳台上的身影,也许那并不是幻觉,江钧佑发现她并没有走远,而申羽澜又离开了,知道她们两人非常有机会再次见面,他怎么可能不心急? 不过企图拆散她们的混混却意外牵起了重逢的线,只能说运气大概是站在她们这边的吧。 「你…为什么要来找我?」 鐘沐言不懂,她对申羽澜隐瞒了很多祕密,也用尖锐的话语狠狠刺伤对方,如今面对一个即将结束生命的人,为什么还愿意来找自己? 是个正常人,都不会想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。 申羽澜柔柔的笑着,重新拿起纱布说道:「你让我好好包扎,我跟你说个故事。」 见鐘沐言乖巧的眨了眨清秀的眼眸,虚弱的状态让她少了些平时的锐气,变得更加惹人怜爱。 申羽澜笑意又深了一些,小心着手上的动作边开口道:「爷爷在我国二时去世了,他是我第一个离世的亲人,也是我第一次面对至亲的死亡,在意识到往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,我完全无法抑制住悲伤,在告别式那几天,我每天哭得眼睛都是肿的。」 「一开始大家会安慰我,理解我是因为思念而悲伤,可到了第三天、第四天,他们开始要我不要哭,说死去的人知道了会难过,说人都离开了日子还是要过,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,可我还是忍不住的掉泪,到了第六天,就完全没有人来劝我了。」 「这时有一个姐姐出现了,她的长相已经很模糊,印象中是个沉稳又有气质的女生,反差的是她那时咬着跟棒棒糖,跟我一起坐在灵堂的侧间,就这样一声不响的看着我折莲花。」 「最后我实在太好奇了,就问她为什么要坐在这,她说她看我一个人哭得难过,就想过来陪陪我。」 申羽澜:「你不是来要我不哭的吗?」 姐姐:「难过就哭阿,为什么要阻止你?」 申羽澜:「可我已经哭了好几天了…」 「每个人处理悲伤的方式本来就不一样,不能用同样标准去比较的。」依稀的画面里,姐姐扬起了温暖的笑容,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递给自己,「有的人悲伤会哭,有的人会生气,还有人没有任何反应。而有人度过哀伤只需要几天,有人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阴霾,就因为每个人都如此不同,这世界才会这么丰富有趣。」 在申羽澜接过那跟棒棒糖后,姐姐轻轻的揉了她的发顶,「记住了,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面对世界的方式,只要不伤害其他人,没有人的选择会是错的。」 「虽然不知道她是谁,可那些话我记到了现在。」申羽澜将透气胶带抚平后退了些,检视包扎的成果还算满意后,转而看向鐘沐言,「所以沐言,你的选择没有对错,这只是你面对哀慟的方式而已。」 说到这,申羽澜有些难受的垂下眼眸,「一开始知道的时候,我的反应确实有些激烈,可现在我想清楚了,如果这是你的决定,我就会努力尊重,可以的话,我想陪着你走完最后这段路。」 任何有惻隐之心的人,见到一个陌生人要自杀都会于心不忍,更何况是心地如此柔软的申羽澜,加上对方还是自己有好感的人,不用想都知道接受这一切有多么不容易。 可她不只做到了,甚至还要步上如同持续在伤口撒盐的路程,想到这鐘沐言只有满满的惭愧。 「对不起…」 对不起骗了你,对不起伤害了你,对不起要丢下你,对不起即使知道有这么多的亏欠,却还是想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,有你陪在身旁。 满心的内疚化成了三个字,申羽澜自然听得出其中的自责,想着要将两人带出哀伤的气氛,她用玩笑的语气说道:「之前某人说道谢需要诚意,那道歉是不是也要表现一点诚意阿?」 鐘沐言抬起头,无比认真的问道:「阿羽,我能为你做什么?」 这正经八百的语气让申羽澜愣了一下,她原本只想逗逗对方,可见这严肃的态度,竟勾出了弥补自己的想法。 撑着床沿身体微微前倾,她盯着鐘沐言的双眼,柔声问道:「沐言,我可以吻你吗?」 在这种时后提出要求确实狡猾,可她心里确实委屈,既然对方都诚心询问了,一个吻,其实也说不上过分,当然前提是对方同意,强要来的吻她也不愿意。 疲累的脑袋让鐘沐言愣了几秒,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的意思,忙偏开头,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唇瓣,带着水气的发丝遮住她的侧顏,却藏不了颊上显见的红晕。 没得到回答,申羽澜乾脆主动起来,她抬手轻轻拨开垂在脸侧的碎发,在勾向耳后时感觉到对方被触碰时的轻颤,那净白的耳扩变得通红,看着素日里高冷淡漠的人变得羞赧,不由得让人生出些许征服的慾望。 指腹沿着稜角分明的下顎线擦过,轻捏住下巴的尾端,申羽澜将那秀丽的面容转向自己。 即使紧绷的身体诉说着紧张,可鐘沐言的视线却没闪躲,径直望向那人的眼底,此刻她们眼中只有彼此,只有那个让自己心跳止不住加快的人。 眼眸一闔,申羽澜倾身吻了上去,不知是失血的因素,轻触的唇瓣带着些凉意,可当她温热的唇瓣滑过,轻易的将对方染上自己的温度,无形中竟带来一种自信的满足。 浓烈的喜欢在亲腻的交织中燃起心动,止不住的生出更多渴望,可她克制了自己的贪念,毕竟这是自己索要来的,能一亲芳泽足已。 深深的一吻如弹指间短促,明明对方才是渴求自己的人,可与温软分离的瞬间,鐘沐言竟有种被敷衍的失落。 不知怎么,身体竟反射似的追了上去,意外啄在了还未退开的唇角。 两人讶异的相视,鐘沐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,羞涩感麻痺般的将她定住,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人。 这唇角的一吻擦出的星火,彻底点燃申羽澜压抑的欲求,也让她意识到,心动的,不只她一个。 双颊被捧在了手心,再次袭上的吻炙热又深情,浓烈得像是夏日的美酒,清甜又醉人,让人有些承受不住刺激,却又紧抓着不捨得推开。 鐘沐言闭上眼,感受着申羽澜急切却依然温柔的吻,随着交织的气息越来越沉,她在对方停顿的空档小心的回吻,把控着必须谨守的自持。 如今的她没资格跟对方索要什么,却愿意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一切,这看似单方的渴求,却让她无法自拔的沉醉在申羽澜的爱恋中,这样利用着对方的喜欢,其实很狡猾吧。 心里这样想着,湿热的触感倏地落在了脸颊上,她正疑惑着,就看见申羽澜垂下头退了开来,即使有意闪躲,她还是看见了那微红的眼眶盈着泪光。 一般来说,得到是令人喜悦的,可申羽澜却开心不起来,对她来说,得到意味着失去,拥有的越多,只会让她摔得越痛。 此刻在鐘沐言身上感受到的温度,宠溺的纵容,心跳的悸动,很快就不復存在,就算紧抓住这一缕细沙,待海风吹起,展开的掌心就如同不曾拥有般空虚。 就算嘴上承诺会尊重对方的决定,可她心里还是捨不得,她们才相识不久,好不容易萌生对彼此的情愫,世界这么大,还有很多事还等着她们一起经歷,就在这强行划上休止符,实在太过残忍。 鐘沐言不傻,她知道申羽澜对自己的喜欢,却也明白自己没有办法回应这份感情,看那人转身背对自己,试图压抑不断涌出的悲伤,心口刺麻的痛也同时折磨着她。 对鐘沐言来说,即使难熬,也就几天时间,更何况她现在还有对方的陪伴。 可申羽澜不同,她会继续活下去,而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走出伤痛?总是依赖的她要怎么独自生存?鐘沐言不知道答案。 她其实跟江钧佑是一样的,自私的予取予求,将痛苦的后果留给这个善良又心软的人。 「你不必让自己这么痛苦的…」 鐘沐言不知道如今还能有什么选择,可持续放任自己深陷在感情理,绝对只会让未来更加的折磨,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。 闻言,申羽澜回过身,抹了把眼角的泪后盯着眼前的人,晕红的双眼是未曾见过的坚定,「鐘沐言,你听好了。」 「我愿意献上自己的支持,接受你寻死的选择,是因为那是你很重要的决定。同样的,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选择,有什么样的后果我都愿意承担,我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决定。」 她伸手握住鐘沐言的肩膀,强势地说道:「所以答应我,你不会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我推开,除非你真的不再需要我,不然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好吗?」 申羽澜靠得很近,柔美的五官透着凌厉,鐘沐言从没见过她如此硬气的样子,一时间竟只是呆愣的看着。 「沐言,答应我!」 申羽澜很需要这个答案,过去各种询问鐘沐言总是闪躲飘,从不正面回应,但这次不会再让她有机会逃了。 鐘沐言下意识抿了唇,「好,我答应你。」 刚居然有一瞬间,她竟该死的想吻上去。 得到满意的答案,熟悉的笑容又回到了申羽澜的嘴角。 刚包扎完了脖子上的刀伤,接下来就是要处理其他没有被妥善照顾的伤口,脸上的挫伤已经结疤,可划在那净美的脸庞上实在扎眼,申羽澜小心的将药膏涂抹在伤处,低头检视身上其他伤口时,忍不住叹了口气。 好在小臂与手肘的伤口不深,现在癒合的还算可以,主要是左手指的状况很遭,未清除的瘀血积在断裂的指甲缝,不但不好癒合,还倒插着製造了新的伤口,申羽澜算是看懂了,这个人对自己是一点都不珍惜。 「可能会有点痛,你忍耐一下。」 申羽澜轻声提醒着,没听到回应,转头一看发现鐘沐言头靠在自己的肩上,已经不敌疲累睡着了。 这对自己敞开的信任,申羽澜心里又暖又开心,她将垂在对方脸侧的发丝拨向耳后,无意间看到了颈上晃动的缀饰。 如今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蓝湘璇,她是鐘沐言深爱的人,失去她鐘沐言甚至不愿意继续待在这世上,这让申羽澜很嫉妒,因为自己的出现并没有改变鐘沐言的决定。 可她又得感谢蓝湘璇,要不是她的离世,鐘沐言跟自己也没有机会认识,也不会是她陪着自己走上这条回不了家的旅程。 申羽澜闭上眼,将头靠上那牵动自己心弦的人,在心里说服着:还有时间,她还有机会改变这个结局。 25-合约 原本只打算稍做整顿就离开,可鐘沐言这一睡就到了黄昏,老夫妻的儿子女儿也都下班回到家,在得知两人的遭遇之后,热情的一家人便希望她们留宿一夜,甚至还邀请两人一起共进晚餐。 鐘沐言自是不愿意多麻烦别人,却也挡不住申羽澜豪爽的一口答应,只好乖乖的跟着坐上了餐桌,看着一家老小和乐融融的吃着晚餐。 申羽澜熟练的扮演着鐘沐言身边的社交官,灵活的辗转于回答问题与间话家常之间,在这频繁的对话中,她还注意到另一件事。 鐘沐言适应语言的能力其实满惊人的,还记得第一次跟索菲亚对话时因为不习惯口音,她能听得懂的字没有几个,交流很是困难,可现在基本的对话已经不是问题,甚至还能替自己翻译几个小玩笑逗大家开心,不自觉对她又生出了几分崇拜。 不过申羽澜也没忘了自己的职责,蓝湘璇的照片被他们一家人拿在手中传阅,很快如预料中收穫了否定的答案,她嘴角一扬,很快的又将话题转到了即将继续的旅程上。 为了让两位旅人能好好休息,吃完饭连餐盘也不给收,就赶着要她们回房休息,两人推託不过,只好接受了这份好意。 身心俱疲的两人在梳洗后沾了床立刻秒睡,终于迎来了几日来的好眠。 当晨光透过窗沿照进屋内,还是鐘沐言先醒了过来,她迷迷糊糊的睁眼,发现起不了身,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身侧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。 她们也同床很多次了,申羽澜一直都会保持着彼此的空间,如今会这样的肆无忌惮,怕是真的很担心自己会无声无息的离开。 端详着那张乖巧的睡顏,不知怎么,她总觉得申羽澜是越看越标緻了,鼻樑高挺,唇型丰润,还有那双藏在眼帘后明媚又会电人的眼睛,也难怪她情史如此丰富了。 思绪不自觉的回到昨天,鼻尖轻擦过皮肤带来的微痒,柔软又湿热的唇瓣在自己的唇齿间交缠,舒服的让人浑身酥麻,即使过了一夜,那感觉依旧清晰得像是… 等等,到底在想什么? 一股燥热窜了上来,鐘沐言赶紧将视线从那张危险的脸移开,看向退去假发的头顶,虽然相隔没几天,怎么感觉冒出的头发又长了一些? 秉着确认的心态,鐘沐言轻手轻脚的抚上了头顶,细细刺刺的触感擦过手心,让她忍不住弯了嘴角。 被打扰睡眠的人撒娇般的闷哼一声,朝抱住的肩膀上蹭了蹭,才终于抬起视线,朝着鐘沐言软软的笑了笑,「早安。」 鐘沐言没有回应,而是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,问道:「能还我了吗?」 经过完整的休息,鐘沐言已经恢復了原先的状态,自然不再是昨天那凄美又易碎的样子了。 「小气欸!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。」申羽澜小小怀念了对方娇弱的样子,无赖似的将怀中的手又抱得更紧了一些,反过来怪道:「而且你刚偷摸人家的头,我都没跟你计较了。」 做坏事被发现,鐘沐言也无从辩驳,只能无奈的任由那人得逞般的抓着属于自己的战利品。 「你心情不好?」看着陷入沉默的鐘沐言,申羽澜想起当时给出『心情不好就来摸我的头』的承诺,故关心的问了一句。 「差不多吧。」 鐘沐言的回答听不出情绪,本来她的心情就一直有压着千斤的沉闷感,如今也不过是再增添点重量,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差别。 申羽澜挑眉,「明明昨天都给了补偿,难道没有比较不内疚吗?」 鐘沐言转头瞥了她一眼,又看向天花板,诚实的说道:「一点点吧。」 过程她自己也是享受的,这样真的说不上是在给予补偿。 「蛤!只有一点点吗?」申羽澜从床上撑起身,在鐘沐言枕侧自上而下看着她,满脸的遗憾的说道:「早知道这样就不选接吻了,乾脆说要睡你,包准做完整个通体舒畅,甚么罪恶感通通都会没有的。」 说着她的手不安分的抚过鐘沐言领口隐隐露出的锁骨,刻意压低了嗓音,诱惑般说道:「还是说,现在讲还来得急吗?」 「申羽澜你这个变态!」 连接吻都害羞到不行的人,哪受得了这种刺激的撩拨,鐘沐言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,逃也似的衝进浴室,又马上推开门走了出来,低着头找到了自己的背包,再次快速躲回去,全程不敢看申羽澜一眼。 躺在床上的人撑着头,愉悦的欣赏着对方娇羞的可爱模样。 她回来找鐘沐言可不是想一起沉浸在悲伤里的,昨天的确情绪有些失控,可接下来的旅程里,她会尽力维持着气氛,想办法製造许多愉快的回忆,确保鐘沐言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,拥有的不会只是哀伤。 告别了暖心的一家人,她们又再次回到了公车总站,这次没人敢在班车抵达前踏出车站一步,直到上了车,公车也开始前往目的地,她们才不约而同的在心中松了口气。 虽然屁股还是没逃过长达数小时的车程,可这段完整的时间足够让申羽澜把不明白的事情了解清楚,昨天有人受伤需要好好休息,她一直耐心等待,直到此刻才开始对鐘沐言施展无止尽的提问。 两人坐在公车的后段,听着周遭不时传来当地旅客的谈话声,申羽澜劈头就朝身边的人问道:「所以你们说的这个组织到底是什么?」 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必要,所以只要申羽澜问,鐘沐言必定知无不言。 听她淡淡的陈述道:「我对他们实际的业务内容并不是很清楚,而且你的情况明显跟我不同,我只能依我知道的跟你说明。」 「我跟他们签订了一份契约,内容是先在台湾製造假死,再送我去安乐死合法的国家结束生命,而中间这段旅行是额外的服务,他们称这为『圆梦行』,全世界任何想去的地方他们都能将你送到,只是延后实际死亡的时间越久,需支付的费用就越高。」 「我有问题。」申羽澜举起手,「为什么不直接去那些国家接受安乐死就好?不是已经有人这样做过了吗?」 「阿羽,安乐死没有你想像中简单。」鐘沐言认真的解释道:「你得先接受一系列评估,并且符合他们所认定的条件才有办法执行。基本上,要是没有重大伤病,或是长期精神鑑定的诊断,很难通过他们所立下的标准。」 说着她冷冷的笑了一声,「想要有尊严的死,还要通过他人认定的考验,这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?」 申羽澜没有回答,她不希望有人会想结束生命,却也想尊重不同人的决定,这样的管控是否正确,她也不知道。 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,这个假死,其实是做给在乎你的人看的。」鐘沐言靠着窗沿,明艳的阳光自窗外撒向她沉静的侧顏,映着半边面容覆上了阴影,「我问你,假如一位你爱的人离开了,她是意外死亡的你比较能接受,还是自杀?」 面对天灾事故,人们总会有无法掌控的无力感,所以归咎给命运,责难于因果,并不会与自身过多的牵扯。 可自杀不一样,虽然这是当事人自主的选择,有些人却会把生命的责任担到自己肩上,背负着无力挽救的懊悔。 申羽澜想了想,不解的问道:「可湘璇意外离世,也没有让你比较能接受不是吗?」 听了这反驳地说词,鐘沐言浅浅的笑了,在这种辩论的事情她的反应总是特别快。 她撑着脸颊,平静的答道:「如果她是自杀的,你就不会有机会问我这个问题了。」 因为她就是会把对方生命视为自己责任那种人,要是湘璇真的自杀了,她也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。 在这些间聊对话中,某些东西渐渐有了改变,鐘沐言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能自然的谈及蓝相璇的死,堆积在心中的哀慟,也正一点一滴的在消逝。 触到敏感的部分,申羽澜自觉地止住话题,又将提问回到了契约上,「所以…你一共有几天的时间?」 「十八。」 申羽澜蹙起眉头:「怎么这么短?而且为什么是十八?」 「刚说了,时间是要用钱买的。」鐘沐言耸了耸肩,「一天十万,我的钱只够买这些。」 「十万也太贵了吧!」申羽澜震惊了,不过是多二十四小时就要这样的天价,实在离谱。 鐘沐言客观的分析道:「毕竟他们得时刻追踪你的状态,并预防有心人刻意破坏他们建立起的假象,这些都需要人力跟特殊的手段,所以费用高其实也合理。」 十八天吗… 见申羽澜弯着指头算日子,鐘沐言直接给出了答案,「加上今天,剩下六天。」 「六天!这么快?」 这一声吼让车内的人同时投来疑惑的目光,申羽澜赶紧站起来用西班牙文道了歉,才颓然的坐下。 她有想过期限可能不长,却没想到是个连心理准备都嫌短的时间,明明跟自己说好不难过的,可眼眶却不受控的热了起来。 看着突然抱住自己的人,鐘沐言能感受到对方的不捨,可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多馀,尤其她也不擅长这种事,就只是沉默着,让那人用自己的方法调适。 「你是怎么知道这间公司的阿?」 还有任务在身,申羽澜没让自己难受太久,她用下巴支在鐘沐言的肩膀上,又开始新一轮提问。 「算是他们联系上我的吧。」 她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,在房东非常临时的说要收回去的时候,鐘沐言彻底放弃求生的慾望,那阵子搜寻了很多关于安乐死的资讯,也做过一些諮询,可能也因此意外将个资洩漏给这间公司。 「他们发信给我,详列出安乐死服务内容,一开始我没有理会,他们乾脆直接打电话说愿意请我吃顿饭,换一个介绍的机会。」 「怎么这么像强迫推销?」这种行销的手法申羽澜没碰过,不过让她更好奇的是这种服务究竟要怎么贩卖,「所以你听了他们的介绍之后就接受并签约了?」 「怎么可能。」鐘沐言挪了挪已经有点酸涩的腰,反问道:「有人说要卖你一个假死的服务,你会信?」 申羽澜马上摇头,也是,鐘沐言可比自己精明多了,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相信这种天马行空的做法,这也就更让人好奇了,「所以他们是怎么说服你的?」 「他们没说服,只问我愿不愿意。」回忆起当时那人自信满满的表情,现在鐘沐言是信了他们确实有这本事,「他们只说看了合约要是可以接受,就会直接做给我看,钱的事情后续处理也不迟。」 当时她见识到这间公司的做法有多么惊人,开立虚拟币帐户、清点银行债务资產跟保险、生活圈关係者名单,在一个星期内就全部整理成清册,再加上买机票、开立死亡证明、发公文,不到一个月就将所有手续完成。 等她搭机离开,再用匿名的身份回国时,台湾已经没有鐘沐言这个人了。 「基本上到这种程度也没有回头路了,所以我签了合约,用转存的虚拟币支付了费用,再依照计划放入定位器后送来了这里。」 一大串的操作流程申羽澜也是听的云里雾里,唯一听清的也就一件事,「所以定位器到底在哪?」 「植入在脊神经尾端。」鐘沐言戳了一下申羽澜的后腰,说明道:「因为牵连着神经,强行移除可能会造成瘫痪,若是真拿出来了公司也会知道,违反契约他们就有权利对我们进行处置。」 申羽澜这才想起背后确实多了个伤口,不禁有些恶寒,担心的问道:「那你知道我的情况吗?为什么我不用死?」 鐘沐言还没有机会细想这完全不同的案例,可她确实有一些自己的推想,她扶着下巴集中起心思,沉稳而平静的声线让人不自觉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,「我有些假设你可以参考,但不要尽信。」 「这么一间能力强大的跨国公司,不可能只会有一个安乐死的服务,尤其这又只能赚短线,要营利肯定是具有长期稳定的收益,所以我猜这应该只能算是额外的副业,而你的情境,可能才是他们的主要业务。」 看申羽澜一双大眼眨了眨,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,鐘沐言耐心的换个方式说明道:「简单来说,让人在一个国家死亡,在另一个国家重新开始,才是他们真正在做的事,只是你的情况是是非自愿的,某个人花了一大笔钱,为的是将你永久的送出国。」 申羽澜歪了歪脑袋,「某个人?不就是江钧佑吗?」 「不是他。」鐘沐言确信的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自信,「他的确骗了你很多事,但他不是主谋这件事没有说谎。」 在分辨话语的可信度上,鐘沐言有一套自己的方法,她不是靠观察表情,而是判断话中的『重量』。撇除那种一眼就能识破的心虚,人们在期望他人相信自己的谎言时,通常会加强话语的重量,相反,若是事实凡而经得起考验,也就不会太去刻意强调。 「唉呦~我们小言这么厉害,还会测谎了?」申羽澜故意逗她道:「那他哪些事情说谎?哪些又是实话?」 感受到质疑,鐘沐言心里的胜负欲燃了起来,可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道:「江钧佑很聪明,避重就轻的把欺骗的真相藏了起来,而组织的事情有我这个知情人在,他也没办法说谎,所以确实大部分都是实话,真正意义上的『谎言』,大概只有放弃国籍这件事,他是绝对能回台湾的。」 本来就是随口一说,对方还真的给了她『测报』,这下申羽澜来了兴致,像个期待老师解题的学生说道:「那我跟你说说他后来讲的内容,你帮我看看他有没有骗我。」 也没等对方答应,申羽澜就仔细转述了那时在阳台和房间的对话,自己的提问,对方的回答,没有漏掉回忆中任何的细节。 鐘沐言一直安静的听着,直到提及告别式齐聚一堂的前任们,眉头立时蹙起。 申羽澜当然轻易的抓到她表情的变化,停下来问道:「怎么了?」 「没什么。」鐘沐言转头看向窗外重复又无趣的公路,装作不经意道:「只是想说他们应该可以凑一桌了吧。」 「什么凑一桌?」申羽澜一时没听懂,不过看那人不太开心的神情,顿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,有些好笑道:「小言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?」 鐘沐言还是不看她,「没有吧,受欢迎又不是坏事。」 这话好似陈年老醋,酸得人牙齿发麻,申羽澜当然不信这说词,软硬兼施的就是想套出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过去的情史很辉煌。 「哈哈哈!」 听到江钧佑用『睡过很多比鐘沐言好看的人』描述时,忍不住大笑出声,「要他说的这种睡过,我们也睡过阿。」 鐘沐言紧张的朝左右看了看,小声斥责道:「你小声一点,别乱说!」 「反正他们又听不懂。」申羽澜满是无所谓的耸肩,还豪不客气的回呛,「不是说能听出对方在说谎?这句怎么就没听出来了?」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,鐘沐言也不好说这是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,只能憋屈的噘着嘴不说话。 江钧佑确实没骗人,可这明显就是故意的误导,鐘沐言有这样的误解,她心里还是有些小委屈,谁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心中这么轻浮呢? 「小言,你真的是这样看我的吗?」最后申羽澜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。 鐘沐言看向靠在肩上的那双眼,像是受了冤屈一样可怜兮兮,突然就为自己的偏见感到抱歉。 「不是觉得你是这样的人。」她迎上了视线,语气真诚的说道:「而是觉得你有那样的本事。」 这话说的认真,和缓的语气抚过不安的心绪,申羽澜一下就觉得自己好多了,开心的又抱了上去,「嘿嘿,小言是不是越来越会说话了。」 这么好哄吗? 温柔的笑意漫上了鐘沐言的嘴角,她不经意的靠上申羽澜的发顶,心里庆幸着发生了这么多事,身边还能有她的陪伴。 依偎在公车的一角,有限的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,将两人带向下一个未知的境遇,而此刻所能抓住的,唯有身旁这令人依恋的温度。 26-功臣 长途的公车路线中途会在休息站稍做停留,除了帮车加油,也让旅客跟司机都能用餐或休息。 跟台湾高速公路休息站不同,这里算是因为交通枢纽自成一个小城镇,所以除了几间特色各异的餐厅,也有许多为观光客而设立的店铺,商品琳瑯满目的吊掛在店门口,吸引着过客的目光。 两人简单的吃了点快餐,抓着上车前的半小时,申羽澜拉着鐘沐言在附近绕了绕。 有了几次被跟踪的经验,鐘沐言表现得就像个职业保全,除了时刻警戒周遭,也叮嘱过于兴奋的小朋友不要离人群太远。 回到车上时,被包养的申羽澜手中抱了几包异国零食,入座后拆开跟附近其他的乘客分享,彼此陌生的人因为有了话题开始说有笑。 这人的社交手腕也不是第一次见识,可鐘沐言却从无缝填满的对话中读出了其他的意义。 发生的事情依旧存在,失去的关係也没这么容易淡忘,有些人选择紧抓着珍惜的过去,对未来失去任何期待,鐘沐言就是如此。 可有些人并不是不难过,却愿意活在当下,笑着迎向身边每一张面孔,珍惜此刻拥有的每一分特别。 没有人是错的,只是选择不同。 抵达蝶梦谷已经将近晚上八点,下车时申羽澜觉得自己全身都快散架了,虽然在车上有小睡一下,可现在还是累到闭眼就能进入梦乡。 看着跟自己一样坐了一路车,却依旧走得笔挺的鐘沐言,要不是看过她伤口流出的是血,申羽澜都要怀疑她其实是铁打的了。 她们在服务台问到了旅馆大概的位置后立刻动身前往,在靠近目的地时,马路两侧开始出现不同的旅社,似乎有很多间都集中在这个区域。 「我们能住那间吗?」申羽澜突然停下脚步,拉住目不斜视的鐘沐言问道。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街口尽头有间不起眼的平房,不仔细看连招牌都没注意到,它不像其他旅舍有着现代设计感的独立屋型,而是传统一体式民宿的感觉,装潢也有些古老的韵味。 鐘沐言蹙起眉头,「你确定?」 「去体验一下嘛。」看出了鐘沐言的犹豫,申羽澜开口推了一把,「来到这都住那些现代旅舍也太无趣了。」 其实鐘沐言考量的还是安全因素,毕竟遇到危险还是明亮的大旅舍比较有求助的可能,不过她早已彻底明白,自己完全无法拒绝这个人的撒娇,不然中午就不会让她买一堆零食上车了。 「goodnightladies.」 一推开大门,柜台后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士笑着朝她们打招呼。 听见熟悉的语言,申羽澜回头朝鐘沐言骄傲的挑眉,一副自己做了很了不得的决定,看着她大步走向柜檯时仰的老高的下巴,鐘沐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。 「haveyouhaddinner?」 选定了房型后,老闆娘向显露疲惫的旅人笑盈盈的询问是否用过餐,看申羽澜用力的摇头后,表示她们如果有需要,可以准备地方特色的料理给两人。 听见有特色餐,那双闪亮亮的眼睛立刻刺眼的照向身旁的大金主,而鐘沐言也如预判到了一般,同时开口问道:「howmuch?」 放完行李后坐进了前厅旁的餐厅,餐点是由老闆娘亲自下厨的,小小的用餐区就只有她们两人,不说话时就只有厨房传出器具碰撞的声响,让人觉得怪冷清的。 当然,这只是鐘沐言一个人的感觉。 「你看这像不像我们约会包场?」申羽澜手撑在木头桌上,衝桌子对面的人爽朗的笑着。 鐘沐言左右看了眼这个老旧的用餐空间,冷笑道:「你约会就带人来这种地方?」 「这里不好吗?」申羽澜也抬头看向充满时代感的陈设,「这里古色古香,气氛又温馨,还有当地特色料理可以品嚐,最棒的是吃饱哪都不用去,走两步就能回房间翻云覆雨,是不是很完美?」 这话配上她魅惑的眼神,让鐘沐言想起早上某人想睡她的言论,心跳竟不争气的有些加快,赶紧装作无事的撇开头,有些不悦的怪道:「怎么脑袋老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」 看着束起马尾后露出的耳朵变得通红,申羽澜笑而不语,放松靠向椅背,享受着旅程间适的心情。 餐点很快就送上桌,手作的麵饼,各式顏色的炒料与豆泥,还有一锅香喷喷的牛肉燉汤,让饿了一晚的两人口水直流。 「wheredoyoucomefrom.」老闆娘放下最后一盘炒菜后也没离开,朝津津有味吃着饭的两人间聊道。 塞了满口食物的申羽澜口齿不清的答道:「taiwan.」 「really?」老闆娘听了之后神色有些欣喜,边抽出手上的隔热手套说道:「imetagirlfromtaiwanbefore.shespeaksgreatspanish.」 忽然一阵静默,连餐具碰撞的声响都没有,老闆娘从手套上抬起视线,才发现桌上的两人如静止一般相视不动。 申羽澜很快反应过来,朝餐桌对面的人伸出手,而鐘沐言也立刻拉开里袋拿出照片递了过去,接到后申羽澜立刻起身站到了老闆娘身旁,动作流畅的一气呵成。 「isthisthegirlyoumet?」 申羽澜将照片拿到矮了一颗头的老闆娘面前,弯着腰仔细确认对方的表情。 老闆娘拿下眼镜将照片推得远些,瞇着眼仔细的看了看,又似不确定般歪了头,最后在她重新戴上眼镜开口时,焦急的两人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。 「yes,that'sher.」 身旁的人像是中了头奖一样跳了起来,举起双手欢呼了一声,就连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生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,老闆娘眨了眨眼,疑惑的问道:「doyouknowher?」 「yes!」 两人异口同声道: 「she'shergirlfriend.」 「she'smysister.」 说出不一样的答案,两人错愕的看向彼此。 「姐姐?」 「女朋友?」 老闆娘表情更困惑了,呆愣的看着给出不一样答案的两人。 鐘沐言需要更多的讯息,可不能在这里搞砸了,为了挽救信任,她立刻站起来,忽略了一旁进入死机状态的申羽澜,从内袋掏出了更多的相片,「she'smysister,icanproveit.」 她迅速翻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,断线重连的申羽澜也靠在老闆娘旁边伸长了脖子。 照片里鐘沐言穿着学士服,双手抱着一束五顏六色的捧花,略显青涩的面容上有着微不可见的浅笑,一旁的蓝湘璇身形略高,她勾着鐘沐言的手臂,也将头倚在对方发顶,掛着如阳光般的灿笑,两人看起来关係非常的亲密。 等老闆娘认可似的点了点头,鐘沐言才松了口气。 为了问出更多细节,她简单表明了这次旅行的目的,当然,也无可避免的提到了蓝湘璇的死讯。 「ohmygod!i'mverysorry.」看着老闆娘紧紧把自己抱住,鐘沐言僵直的身体完全不敢动,就在她要开口向申羽澜求助时,老闆娘又突然想到什么,倏地松开,「wait,ihavesomethingforyou.」 等老闆娘消失在侧门后,申羽澜就像终于轮到自己般急切的开口道:「不是说湘璇是你这辈子最爱的人吗?怎么会是姐姐?」 这问题鐘沐言白眼差点没翻到后脑杓,「最爱的就一定是伴侣?你难道是恋爱脑吗?」 申羽澜咬着下唇眨了眨眼,可别说她还真的是。 「不对不对。」她摇摇头,努力回想各种会让人误会的点,突然弹了一个响指,「你们不同姓,一个姓鐘,一个姓蓝!」 语毕她又立刻朝自己额头拍了一掌,「阿!你说过你是给舅舅养大的,所以她是跟舅舅的姓氏。」 她忍不住低头重新检视那张学士照,仔细看两人眉眼还真的有些相像,而且同样有着不错的语言天赋,该死!之前怎么就没发现! 不久后老闆娘拿来了一张地图和一本宣传册,她拉着鐘沐言的手,表情慈爱的说起记忆中的画面。 那天晚上蓝湘璇是一个人来的,只背了个旅行背包,头顶着张大草帽,给人的印象稳重态度又亲和,她一样在这吃了晚餐,跟老闆娘在餐厅聊得热络,各自分享着自己有趣的经歷与的故事。 那时蓝湘璇提及了自己要去找一间神寺,从小道消息听说非常灵验,所以好奇想去一探究竟。 宣传册是那个小镇的观光导览说明,而老闆娘根据当时的描述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概的区域,这些就是她能提供的所有线索了。 满心感激的鐘沐言不断的鞠躬道谢,又顺便收穫了老闆娘满怀的拥抱后,两人便被催促着赶快吃饱饭早点休息,明天才有力气继续她们的旅程。 「怎么了?」 鐘沐言梳洗完毕,也将伤口重新换上纱布后,推开厕所门就看见另一个早就洗好的人跪坐在床上,晶亮的大眼看着自己,丝毫没有要睡的样子。 「小言哪,你说说…」申羽澜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:「我找到了湘璇姐姐的线索欸,是不是该给点奖励?」 看着那人期待的像是等着领赏的小狗,鐘沐言忍不住弯了唇。 确实,旅舍是她选的,晚餐是她点的,要是没这些专属于她的决定,肯定很难有机会得知这些消息。 虽然钱都是自己出的。 熄了大灯,只留下床头夜灯,鐘沐言坐上了双人床的另一侧,暖黄的微光映着她清冷的五官,却因她柔和的神情而显得温润。 「阿羽,谢谢你。」她看着申羽澜,沉稳的声音带着几分慎重,「谢谢你帮我找到湘璇。」 这下换申羽澜愣住了,她就只是想讨个夸,谁知道这认真的人给自己这么正式的道谢,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,「这…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。」 见那人彆扭的捏着耳垂,鐘沐言浅浅的笑着,朝自己身侧的床拍了拍,「坐好,我有些事想跟你说。」 申羽澜立刻拿起枕头往她身边一摆,没骨头似的倚着床头柜,紧贴在鐘沐言的身侧。 肌肤相触的温热渡来了暖意,洗澡后身上的香气窜进了鼻腔,鐘沐言偏开头努力忽视逐渐感到加速的心跳,想办法专注在思绪上。 「你在车上说的内容我想了想,这件事江钧佑虽非始作俑者,却绝对是共犯。他描述葬礼的方式不像是在『参加』,而是『观察』,他早就知道这会发生,只是在见证一切有没有照着计划进行而已。」 这也是申羽澜当时的想法,那平静的陈述的确就是个旁观者,不过这是她在现场听到的感觉,可鐘沐言光从转述就能发现,确实让人佩服。 鐘沐言继续说道:「他没有放弃在台湾的身份,还有追踪定位的权限,加上那拙劣戏码的安排,说明了他在签立合约时就参与了这个计划,还顺便给你送了些礼物。」 「什么礼物?」 看向身侧把玩着她肩上头发的人,鐘沐言忍不住扬起了嘴角:「那一袋pocky饼乾,有着前任生日的提款卡,还有…」她摸向了那颗带着刺感的头顶,「这颗大光头。」 「合约让江钧佑有了主宰的权利,对他来说这就只是个游戏,而你也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。」 江钧佑的嫉妒心昭然若揭,他讨厌申羽澜的美貌吸引太多的情敌,所以剃去了她颇自豪的头发,并将卡片设成前任的生日,想把这一切的错误导向过去的情史,而那袋饼乾和摺叠镜…大概就是个恶趣味吧。 听了这翻推论,申羽澜闭上眼思考着,而后问了一句:「那也是他让你跟我一起旅行的吗?」 「这我不是很确定。」鐘沐言也陷入了沉思,「但江钧佑的态度比较像被动接受我的存在,因此我更倾向是另外一个人做的决定。」 但为什么是自己? 她不排除组织会透露自己的讯息给第三者,若他们真如自己所承诺的保密又严谨,江钧佑怎么会对自己的情况如此清楚? 想不通的部分暂且搁置,鐘沐言就目前的理解总结道:「关于这个人有几点可能,第一,能跟江钧佑建立共犯关係的,肯定是你们共同熟识的人。第二,这人绝对有相当的经济基础,才签得起这种特殊合约。第三,这人跟你的关係强烈且复杂,用高昂的代价将你送到国外,为的是永远不想再见到你。对于这些,你有想法吗?」 捲着头发的手一瞬的停顿,申羽澜无奈的笑了笑,眼中的落寞被鐘沐言看得一清二楚,「这我也不清楚…」 话音落下,房内陷入了沉默。 鐘沐言知道,申羽澜善良的性格不会去计较他人的恶意,可意识到把自己丢进这困境的就是身边亲近的人,那种被背叛的心情,怎么可能不让人感到受伤? 即使如此,她也只会将情绪默默收进心底,独自消化那些苦痛,留给身边人的总是那温暖的笑容。 想到这里,鐘沐言心闷痛的难受,她侧身面向申羽澜,轻柔的问道:「我能为你做什么吗?」 听见那沉稳声线中透出的温度,申羽澜忍不住弯了唇。 她喜欢这个对全世界都很冷漠的人,独留给自己的温柔,让她知道自己很重要,并且无可取代。 既然是对方主动问的,申羽澜也就不客气了,她也侧过身看着对方,问道:「那我可以抱着你睡吗?」 「昨天不就抱了吗?」鐘沐言还记得早上起来手有多麻。 「欸?意思是说之后都不用问,我想抱都可以抱搂?」话说完她立刻身体力行,像隻树懒一样拦腰抱了上去,脸还在对方胸口蹭了蹭。 鐘沐言的脸瞬间发烫。 「你要抱就安分一点!」她将胸前那颗头推开,并强烈的叮嘱道:「手也不准乱放,躺好就睡觉!」 申羽澜当然乖乖应好,熄灯后,她从背后抱住鐘沐言,鼻尖穿过发丝探上了后颈,满足的汲取对方身上的清香。 剩下五天。 她在心里提醒了自己,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。 「晚安。」湿热的气息打在脖颈上,搔痒的感觉让鐘沐言瞬间缩了脖子。 申羽澜本就没其他心思,所以在满足的抱着喜欢的人后,就迅速的进入了梦乡。 在听到背后平稳的呼吸声后,独自在那乾紧张的鐘沐言,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。 人家真的安分的睡觉,自己心里居然还有点失望? 27-回忆 抱着满怀的期待,两人醒得比之前早,没想到老闆娘居然比她们更早,在门口等着要她们吃了热腾腾的早饭再啟程,还不忘语重心长的叮嘱两人注意安全,出发前一路跟了到门口目送她们离开,就像是个送孩子出远门的母亲,暖心的举动让人不禁生出了对念家乡的思念之情。 今天的目的地昆科距离蝶梦谷只有不到一个小时车程,可抵达了之后才是考验的开始。 这似乎是个由政府统一规划而开发的偏远市镇,房子的规格大多都是深色的木板墙搭上全白的人字屋顶,整条街道看起来整齐又一致,却也一不小心就会在这相似的道路中迷失。 由于地图所画的区域实在太大,她们从出站之后就开始沿路打听,可这个城镇不只地大人还稀少,加上他们对神寺的了解不多,问过这间商店走向下个住家,光找线索就花了大半天时间。 好在这里的气候已经接近山区,走在路上还算舒适凉爽,荒漠炙烤的徒步体验真的一次就够了。 在放弃询问先吃午餐之前,她们终于从几个站在屋前间聊的住民口中得知,这所谓的神寺可能只是一间普通的民房,至于详细是做些什么内容,以鐘沐言有限的词汇听不太明白。 最后,他们替两位旅人的地图绘上了更精准的位置,两人在告别了住民后匆匆解决了午餐,马不停蹄的又朝更偏远市镇的小路前进。 「你今天心情怎么特别好?」 并肩走在笔直的柏油马路上,鐘沐言终于忍不住朝身旁笑得比平时更开怀的人问道。 申羽澜一路上就是这神采飞扬的表情,晃着她精心吹製的短发,彷彿中了大奖似的乐不可支,鐘沐言想不透有什么事让她这么开心。 申羽澜朝那个蹙眉的人露出了灿烂的笑,理所当然道:「当然是因为我们快找到湘璇姐姐的足跡啦!」 当然不只这样,今早她难得比鐘沐言还早醒,发现昨晚抱着的人不知怎么的,睡一睡竟鑽到了自己怀里,她心里是乐不可支,乾脆继续装睡按兵不动,等鐘沐言醒来时,她感觉对方想偷偷退开,就默默使力将她困在自己的怀抱里。 虽然闭着眼,但想到那人害羞的想挣脱,却又怕吵醒自己的困扰表情,就让她觉得可爱到不行。 不过最让她开心的,当然还是湘璇姊姊。 「又不是你姊姊,叫这么殷勤干嘛?」鐘沐言当然发现了从昨晚就变了的称谓,连自己都很少叫蓝湘璇姊姊,这人是对当妹妹有什执着? 「她是你姊姊,我当然要这么叫了,还是她其实年纪比我小?」申羽澜想了想,又摇摇头,「不对,你叫什么我就跟着叫什么,不然位分会乱。」 虽听出了言外之意,但鐘沐言也没说什么,只是有些无奈道:「你就这么想要个姊姊?」 「不是想要多个姊姊,是想少个情敌。」申羽澜举起食指认真的纠正道:「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姊姊多少的醋,喜欢的人心里有个无法取代的至爱,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心痛的事,我误会了这么久,要是姐姐知道了肯定也觉得很无辜的。」 鐘沐言偏头望向路旁杂草丛生的平原,看似漫不经心的听着那人哭诉着委屈,心里却是飘飘然的。 申羽澜总爱说些花言巧语,确鲜少从她口中听到喜欢两个字,相较起来,这样简单却直白的表达,反而更让她觉得心动。 锋利的眉眼在此刻变得柔和,一抹淡淡的浅笑勾在嘴角,衬得原本清秀的五官更加迷人,一旁的申羽澜看得挪不开眼,感受着胸前剧烈的心跳,她忍住吻上去的衝动,心里不断讚道:果然,还是这样的笑容最适合她的沐言。 「虽然你的侧脸实在是绝美,但你也多看看我嘛。」鐘沐言疑惑的转过头,见申羽澜嘴角虽掛着笑容,眼中的苦涩却让人的心跟着沉了下来,「要是可以,我不希望只记得你的侧脸还有背影,我喜欢你这样的笑容,也想记住你看着我的眼神。」 即使无人提及,消逝的时间也不会留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,申羽澜不希望因为逃避的心态而错失,她想好好把握每一个拥有的时刻。 可鐘沐言却别开了视线。 这旅程的尽头是什么,她们都很清楚,但只要想到独自承受的申羽澜会有多悲伤,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。 「阿羽…你觉得你能忘了我吗?」 这个人实在太傻,无论是喜欢上自己,或是想送她到生命的尽头,这些决定都只会迎来痛苦的折磨,唯有忘记,才是唯一的解药。 「沐言…」申羽澜靠上了她的肩膀,手滑过掌心探入对方指间扣住,「如果有人要你忘了湘璇,你会怎么做?」 这个问题,就是最好的回应,她放不下的,别人一样放不下。 道理鐘沐言怎么可能不懂,只是她捨不得申羽澜再为她掉下一滴泪,捨不得那阳光的笑顏藏着哀伤,最重要的是,她并不值得。 在知晓一切后果的情况下,她还因自己在对方心中佔了如此重要的位置而窃喜,这样自私的人,怎会值得他人眷恋? 「阿羽…」鐘沐言终于忍不住,问了一直以来的疑惑,「你为什么会喜欢我?」 「欸?这是要我告白吗?」 别人说来害臊的话,申羽澜却表现的相当自在,她弯身朝鐘沐言靠近了一些,轻轻笑着说道:「小言想听的话可以喔,不过作为交换,你也要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才行。」 「我的事?」鐘沐言下意识垂下了眼眸,「那不重要。」 无论生命结束与否,她的一生都不是什么值得诉说的故事,不值得任何人浪费时间。 「你知道人的一生其实会死去三次吗?」觉察到对方情绪的变化,申羽澜巧妙的带岭着话题。 「当心跳呼吸停止,失去生命徵象时,就是第一次的死亡。」 「举办葬礼向所有人宣告这个人已经不復存在,那是第二次。」 「第三次死亡,则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将你忘记那一刻,你就真正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。」 她握紧了鐘沐言的手,调皮的眨了眼,「你放心,只要我活着,保证你跟湘璇都会长命百岁的。」 就算是死亡这样沉重的话题,放到乐观开朗的申羽澜身上,似乎就少了许多令人窒息的不快,就如同跟在这人的身边,总能被她的热情和温暖所感染一样。 可鐘沐言依然没有回答,她从未跟任何人谈及自己的事,也不觉得需要这样做,当然,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。 「小言你就跟我说嘛。」申羽澜抱上了她的手臂,撒娇道:「你看,我对湘璇的了解都比你还多欸,好歹我还知道她是个旅游作家,而我只知道你的名字…」 说到一半她狡黠的笑了,靠上了那人的耳边说道:「还有体感量测的三围。」 「你!」 鐘沐言气得想挣开,申羽澜当然不放手,赶紧识相的认错,「开玩笑的啦!总之让我多认识你一点嘛。」 对付不了也拒绝不了,鐘沐言觉得这人生来就是自己的剋星。 微风吹过道路两侧半身高的矮丛,带起了凉意及合奏般的沙响,鐘沐言深吸了一口乡间的草香气,淡淡的开口:「你想问什么?」 申羽澜轻快的脚步踢着路上的碎石,随兴晃着交握的手:「你想说的都可以。」 跟晚餐吃什么说随便一样恼人,鐘沐言蹙眉想了想,而后清澈而平稳的声音传入了耳里,「我说过我的父母很早就过世,但没提过是怎么离开的。」 「听说他们夫妻很爱爬山,一到长假就会往山上跑,可是在生了我之后频率就少了很多。那年我不满三岁,他们安排了两天一夜的活动,将我暂时托给爷爷奶奶照顾,可是那时的我依赖又怕生,一跟父母分开就哭个没完,饭也不吃哄也没用,就是整天哭着要找爸妈。」 「他们第一天晚上打电话回来知道了这件事,因为捨不得我难过,就决定隔天一早提早回程,结果不幸碰上山况不佳,加上他们又急着想下山,意外就这样发生了。」 垂在脸侧的发丝遮住了视线,鐘沐言才意识到自己低下了头,她缓缓将头发别在了耳后,继续说道:「父母死后改变了很多事,原本爷爷奶奶是由两对家庭一起扶养,后来重担全都落在了舅舅和舅妈身上,两人都是在工厂上班,薪水也不算高,经济压力倍增的情况下只好不断的加班,连假日都很少回家。而爷爷自那之后也是鬱鬱寡欢,隔了两三年就病逝了。」 「小时候我基本上是奶奶带大的,但她一直非常讨厌我,觉得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,还拖累了舅舅一家人,甚至间接导致爷爷的离世,对我的态度从没好过。」 申羽澜握紧了交握的手,小心翼翼的问道:「你知道那不是你的错,对吗?」 「那重要吗?」清亮的日光照在那清美的脸庞,见她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意,眼里满是混浊的暗淡,「重点是,你的存在的确破坏了些什么不是吗?」 毫无预警的,鐘沐言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。 申羽澜将她紧紧抱住,用力的像是想拥住那自认无足轻重的灵魂,她压着心中的不捨,沙哑的开口道:「我们沐言才不是什么拖油瓶,这么优秀的女孩奶奶不喜欢,外面还有大把的人抢着要呢!」 听了这话,鐘沐言忍不住笑了出声。 「怎么了?」申羽澜稍微松了点力道,看着那几乎不曾发笑的人好奇的歪了头。 「没什么。」鐘沐言从怀里退开,重新牵起对方的手继续前进,「只是觉得你们有时候真的很像。」 「谁?湘璇姐姐?」能让这冷淡的人有这种反应的只会是那个人。 鐘沐言点点头,「她也曾经说过一样的话。」 说起蓝湘璇,她的表情总会不自觉变得温柔,「湘璇跟我不同,她从小就被所有人喜欢,亲戚长辈对她总是特别偏爱,来家里玩过的朋友多到我数不清。」 「她对我也很好,有什么好处一定会跟我分享,跟朋友出游也会拉上我一起。一开始我只觉得那是施捨,只是出于同情的照顾罢了,我打从心底认定这个姐姐就是跟我不同世界的人,我们只会是生活在同个屋簷下的陌生人而已。」 「可湘璇从没因为我冷漠的态度而改变,她会为了我跟奶奶顶嘴,偷偷打工买我想要的东西送我,甚至常常翘课,就只是为了陪没有朋友的我一起走回家。不知何时开始,我的世界已经不能没有她,生活的一切目标也只为了她。」 「在成为旅游作家之后她曾跟我说过,希望能有个属于自己并且能在周游列国后悠间放松的地方,还不是普通的那种房子,是要独栋的透天,有前庭后院可以种花种树,最好还有个小池塘的那种豪宅。」 说到这,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,「在大学毕业后,这就是我唯一的目标,我甚至会在下班后额外兼职,就是想让这遥远的梦想完成的更快一些,不过…」 话语在此中断,似是还有未诉说的后续,又似是一切早已结束。 现在申羽澜终于明白,为什么鐘沐言会选择透过组织的方式自杀,她对叔叔婶婶的扶养又充满了亏欠,失去了一个孩子已经够让他们悲痛,又怎么可能看着另一个孩子走上绝路呢? 可能就像鐘沐言说的,比起自杀,意外相对比较能接受吧。 不过还有一点让她颇为在意。 「湘璇姐姐…跟我很像吗?」 毕竟她喜欢鐘沐言,当然也希望对方是喜欢自己这个人,而不是其他人的替代。 鐘沐言对此豪无意识,她低着头细细思考,如实说道:「满多地方很像,主要是热情跟善于交际这个部分,而私底下的时候,她也是这样黏人又多话的。」 她没发现身旁的人明显变得颓丧,继续陷在自己的思路中,「可真要说的话,你们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,她在外人眼中比较沉稳内敛,决断时的自信让人觉得很可靠,最大的不同是性格,她刚强又不服输,绝不轻易示弱掉泪,跟某个爱哭鬼差多了。」 听到这里,某个爱哭鬼才终于重新展露笑容,她抱住鐘沐言的手,整个人赖在她肩上,「这样说来,你们姐妹其实也很像欸。」 她举着手指,一一列举道:「沉稳、可靠,有个性又不爱哭,这跟本就是你阿!先承认你就是蓝湘璇吧!」 鐘沐言白了她一眼,没回应她的玩笑。 可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,申羽澜与蓝湘璇确实有些共通点,但严格来说,她们这对姐妹才是属于同类型的人。 如今鐘沐言才想明白,之所以会有两人相似的错觉,不过是一个极度思念的人,不断的想从另一个人身上,寻求心中那熟悉的温存罢了。 「这样听起来,小言是不是没谈过恋爱阿~」话才刚说出口,申羽澜就立刻意识到不对,摀住嘴震惊道:「我的天!前两天那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?」 鐘沐言懒懒得看了眼那浮夸的人,「怎么,难道你还蒐集初吻?」 「不是阿!第一次接吻对方哭得稀哩哗啦的,这也太悲惨了吧!」申羽澜一副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,此刻的她极度懊悔,毕竟这可能是鐘沐言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。 「不行,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。」她停下脚步,一把捧住鐘沐言的脸,灼热的眼神充满了大义献身的气势,「我这就补一个真正的吻给你。」 「申羽澜你别闹!」面对突然探过来的唇,毫无心理准备的鐘沐言吓得瞬间逃开了两三步,双颊晕红的她心脏差点从喉咙跳出来。 这一躲正中申羽澜下怀,她带着邪笑,朝着满脸羞容的人张开双臂,「小言你别怕阿,我会很温柔的。」 那一副想把人吃乾抹竟的样子,像极了电视剧中妖艳的女反派。 经过这混乱的玩闹后,鐘沐言才突然想起,一开始明明是她先问申羽澜为什么喜欢自己的,可故事都说了却没换得答案,此刻再追问又显得好像自己多想要被告白一样,只能牙一咬,默默吃了这次闷亏。 28-命运 路途的后半是段山路,进入了林荫的遮蔽后变得更加凉爽,走在隐隐被前人踏出的路径上,自然生出了探寻未知的紧张感。 随着目的的接近,期待的心情让鐘沐言不自觉加快脚步,她满心想像着可能会见到的画面,却不小心忽视了后方体力逐渐透支的人。 申羽澜当然看出鐘沐言的急迫,她努力抬腿跟上步伐,吸入胸口的气息却越来越沉,最后她真的吃不消,松开了握住对方的手。 鐘沐言这才回过头,发现刚刚还能笑会跑的人现在喘得一个字都说不出,她走回对方身边,开口的语气带着歉意:「你还好吗?」 申羽澜勉强仰头笑了笑,轻捏了两下她的手臂,「你先上去吧,我等等就追上。」 低头看了一眼,鐘沐言朝申羽澜垂在身侧的手伸去,将腕上的方巾解了下来。 「这不是拿来装饰用的。」 此刻的场景似曾相识,却又与先前大有不同。 过去盲目追寻所爱之人的足跡,不曾为任何人停下脚步,此刻目的近在眼前,她却愿意为了眼前的人驻足,只因这人在她心中有了完全不同的重量。 叠得平整的方巾出现在眼前,申羽澜抬眼就对上了那柔和的双眸,她分不清究竟是赶路的奔波,还是眼前的人让她心跳如此失控。 她轻握住那纤瘦的皓腕,起身后将其贴在了自己面颊上,嘴角盈盈的笑着。 不得寸进尺,她就不姓申。 天知道鐘沐言花了多大的力气,才让自己的手没有因过度紧张而颤抖。 她不知道原来透过布料,这人的脸颊还能这么柔软,也没发现身上蒸腾着热气,居然让对方身上的味道更好闻,外界着声音似乎在此时消失,耳边只有剧烈的心跳。 当方巾擦过唇瓣下缘,她的手腕又被抓住了。 那对柔情的双眼让人深深陷入无法动弹,当自己的下巴被轻轻抬起,鐘沐言脑中冒出了一个声音:只要申羽澜想要的,她都愿意给。 「hey!areyoulost?」 两人同时回头,看见一位人高马大的外国男子从斜坡上走下来,见他的穿着与完整的行装,感觉也是个旅行者。 一直未听见习惯会出现的回应,鐘沐言转回视线,发现刚刚温柔的如春风般的人,现在的脸色实在难看至极。 申羽澜真的快气死,她好不容易发现鐘沐言的弱点是堆叠出的气氛,刚连对方的气息都探到了,这杀出的程咬金就这么毁了她补偿的吻!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,但她现在真的想把这老外给爆打一顿。 「no,we'refine.」看申羽澜没有要说话的意思,鐘沐言便自己回答了。 就像没听出话中的冷漠,男子还是向她们走来,热心的告知如果要寻找那位『预言家』,地点就在几百公尺后小径的尽头。 两人点了头,毫无情绪的道了声谢。 在抵达目的的那一刻,两人默契的相视了一眼,眼前木屋石墙的侧角,正是其中一张明信片上的画面。 此处屋舍建造的风格与一路走来的现代建筑不同,古色古香的木製横樑与砖红屋瓦,流水的前庭与穿堂式门廊,是类似于亚洲的住房设计。 才刚踏上门前的石阶,敞开的门内就传出了女声:「hola.」 一位黑发梳着马尾辫,明显是亚洲面孔的女子走了出来,身上轻便套着短袖牛仔裤,她看两了人一眼,礼貌的问道:「说中文吗?」 「你会说中文!」申羽澜惊呼一声,这可是第一次在这块土地上听到陌生人说出自己的母语。 「我是华侨,会来这里的也大多是亚洲人。」 女子有些听不出哪里的口音,走近之后发现她的年纪似乎非常轻,见两人站在门口不动,又问道:「是来算命的吗?」 因为从未真的设想过能够与湘璇的步伐重叠,鐘沐言心中很是忐忑,申羽澜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无措,就替她回答道:「算是吧,我们有事情想问。」 「那就把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放进那里面吧。」女子指了门后的一个木箱,「我们不收钱,但这是奶奶的规矩,放了之后我带你们进去。」 巨大的木箱里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,有照片、钢杯、钞票、衣物,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子的物品,看起来就像是个盛满故事的收藏箱。 申羽澜很快的卸下背包,她拥有的东西不多,很快就做了决定,将那摺叠镜放进了箱子。 倒是鐘沐言有些犹豫不决,她身上的都是自己珍视的东西,而那句『属于自己』显然是有意义的,明明不是个迷信的人,在此刻这个命运的交会点,竟有些忌讳起来。 最后她将那只摺叠相机放了进去。 穿过有些阴暗的门廊,走过与后院连接的穿堂,她们进到一间像是接待室的房间。 这里又跟外面完全不同,是日风和室的设计,米黄的塌塌米地板上摆着茶几,飘着悠悠的薰香,敞开的窗框正对着外面的池塘,给人非常悠间舒适的感觉。 女子请她们先入座,过没多久,她就带着一位年迈的婆婆进来,在两人的对侧缓缓的坐下。 虽然面上的细纹昭示着岁月的痕跡,但婆婆感觉身体还非常硬朗,她一坐下后没有看对面的人一眼,只是单手提起明显看起来很重的铁壶,打开了卡式炉烧水。 「两位想问什么?」女子坐在婆婆身侧,先开口问道。 申羽澜给了鐘沐言一个眼神,在她拿出湘璇的照片后转手放到了桌面上,「请问一下,你们有见过这个女生吗?」 女子看了一眼照片,用了一种听不懂的语言跟婆婆说话,似乎是在翻译。 婆婆眼也没抬,嘴上唸了些什么,手上忙着的动作也没停。 「奶奶说,过去的事情,很无聊。」 见对方爱理不理的样子,申羽澜赔了笑,倾身朝对侧的女子恳求道:「美女,你帮我们跟奶奶说说吧,这件事真的很重要。」 鐘沐言冷冷瞪了她一眼,那张花花的嘴见人就叫美女。 女子看来也有点无奈,她试着说了两句,可婆婆依然不为所动,开始挑要冲泡的茶叶。 「奶奶求求您了,帮我们看一下吧。」申羽澜跪坐着直起身,郑重的深深一鞠躬。 鐘沐言见状,笔挺的坐姿也跟着弯了身,这时婆婆才懒懒的抬眼,突然像是被吸引了注意,她将身体转正面对茶几,朝面前的鐘沐言指了指。 她们同时顺着指间的方向看去,发现婆婆指的应该是颈间滑出的吊坠,鐘沐言连忙将项鍊拿了下来,放在桌上推了过去,「您认得这个吗?」 婆婆没有回应,只是皱着眉将墨色的琉璃质吊坠拿起来看了看,又放回桌面上,突然握住放在腿边的石製茶杯,二话不说用杯底砸向了那颗缀饰。 「你做什么!」 年迈的婆婆瞬间被拽住领口,整个人被强劲的力道拖起身,盛怒的鐘沐言简直快失去理智,那可是湘璇给她的礼物! 「沐言你冷静点!」一切都发生的太快,申羽澜慢了半拍才赶紧从后方抱住鐘沐言,谁知道这个看来纤瘦的人力气竟这么大,一时间竟拖不开人。 女子见状也急忙将婆婆拉开,经过一番折腾,四人才气喘吁吁的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。 「哈哈哈!」 原以为会因此会生气的婆婆,居然开始大笑起来,她沙哑却宏亮的笑声在房间内回盪,让在场其他三人茫然又困惑。 见婆婆嘴里喃喃说着什么,边拉起吊坠的绳子,将退去碎裂琉璃的内里放到了鐘沐言面前。 女子立刻翻译道:「奶奶说,哪有人收了礼物,却不拆开的。」 申羽澜也好奇的凑过来,跟鐘沐言一起盯着桌上已经是完全不同东西的饰品。 细绳穿过的缀饰变成了一支木质的羽毛,精心雕刻的纹理非常细緻,甚至在边缘绘上了特殊的花纹,非常精緻漂亮。 「这…是什么意思?」看鐘沐言盯着桌上的东西发楞,申羽澜蹙眉抬头问道。 女子朝自顾自将热水冲入茶壶的婆婆看了一眼,又看向那支羽毛,就缓缓撑着桌缘起身,「这个我可能要帮你们问问。」 话说完她就先离开了房间。 一时空间就只剩下婆婆与她们两人,鐘沐言垂眸沉默着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而婆婆就是慢悠悠的泡着茶。 这胶着的气氛让申羽澜有些尷尬,可一个不想说话,一个无法对话,她只好装作无事,开始欣赏起窗外的小池塘。 好在过没多久,婆婆就先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茶,还没等吹凉喝上一口,那女子就回来了,还带上了另一个人。 「这是我的妹妹。」她将剪着短发学生头的女孩介绍给两人,并让她也一起围着茶几坐下,「她非常喜欢鸟类,对这很有研究,可以让她帮忙看看。」 用眼神徵求了鐘沐言同意后,女孩从申羽澜手中接过缀饰,开始仔细的研究上面的纹路,还拿起手机认真的查起资料。 在这个空档申羽澜喝了口茶,闻着淡淡的茉莉清香,她开始找话题间聊,「你刚说有很多人会来找奶奶算命是吗?」 女子帮着婆婆清着壶里的茶渣,边回答道:「是阿,不过能不能问出东西还是要看奶奶心情的,她只跟有兴趣的人说话。」 说着她看了眼茶几,又补充道:「奶奶也不随便请人喝茶的。」 申羽澜挑了眉,这一开始还不理人的,被扯了一把后态度转变这么大,婆婆该不会有什么癖好? 她又继续问道:「那这个缀饰是什么?」 「我也不知道。」女子摇摇头,「我跟妹妹只是有空会过来帮忙,奶奶给出的礼物意义都不一样,也来自不同的管道,有的是奶奶认识的人从别的国家寄来的,有的就是从前面的大箱子里拿的。」 「找到了!」妹妹一声惊呼吸引了眾人的目光,见她眼睛发着光,兴奋的说道:「这是鴞鸚鵡的羽毛欸!」 两人交换了视线,发现彼此都毫无概念,转头就朝妹妹拋出了疑惑的眼神。 「居然都没听过?」妹妹一脸『这不是常识吗』的惊讶表情看向自己的姐姐,发现对方也摇头后,才郑重的清了清喉咙,「各位,这可是纽西兰年度最受欢迎鸟类,唯一上榜两次的鸟欸。」 面对眾人茫然的眼神,妹妹将手机打开了鴞鸚鵡的照片,「这就是鴞鸚鵡,牠的体型高大又笨重,是全世界唯一不会飞的鸚鵡喔。」 「牠长的…有点普通。」申羽澜小心着措辞,事实上,这隻土绿色又有个像大鼻子的鸟嘴在她眼中实在丑毙了。 「哪有!明明就很可爱!」妹妹不同意这个评价,又兴奋的介绍道:「牠们看起来呆呆的,走路跟企鹅一样摇摇晃晃,不只性格温驯亲人,还特别有好奇心,只不过…」妹妹顿了一下,才继续说道:「牠们也是因此濒临绝种就是了。」 「什么意思?」这次是姐姐开口问道。 「鴞鸚鵡对掠食者跟人类的威胁都没什么防备心,再加上真的遇到危险时只会僵在原地不动,连反击都不会,所以很快就被赶尽杀绝了。」 「听说有些还笨笨的,忘记自己不会飞,爬到树上后想飞下来结果不小心摔死了。」 说着妹妹拿起了手机看了看,又将相片转向申羽澜,「这样有觉得牠可爱了吗?」 「有。」申羽澜正要开口,身旁的人却先发了声,她一转头,发现鐘沐言嘴角浅浅的笑着,「很可爱。」 听了这么久,鐘沐言隐约从这之中感觉到了什么,却又还是很模糊,她将吊坠拿了回来,放到了婆婆的桌前,深深的一个欠身,「可以请您告诉我这条项鍊的意义吗?」 不用翻译,谁都能看懂这个动作的意思。 因为刚才的衝突,姐姐跟申羽澜都不太敢开口,就这样看着漫悠悠的喝了口茶的婆婆,还有迟迟没有直起身的鐘沐言,空气又再次凝固。 直到桌上的那杯茶被推到了面前,鐘沐言才抬起头。 婆婆帮因为尷尬而瞬间吞下整杯茶的申羽澜补了水,沙哑低沉的嗓音开始说着记忆中的往事。 「奶奶说,当初带走这个项鍊的人,并不是带着疑问来求解的。」姐姐的声音跟婆婆重叠着,转述着所听到的内容。 「她只问了有没有自己需要知道的事,如果没有,那就当有缘见了一面。」 「奶奶觉得有趣就替她卜了卦,告诉她有两个生死攸关的劫难将会发生,没有人可以强行改变命运,不过一个小小的契机还是有的,如果能把握住,也许就会有不同的结局。」 「但机会只有一次,她必须从这两个劫数中做出选择。」 「一个是她自己,一个则是她的妹妹。」 故事在此戛然而止,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,因为此刻房里的一切,正是当初选择的结果。 究竟是怎么离开神寺的,鐘沐言印象很模糊。 她只记得自己向婆婆弯了九十度的躬,非常诚心的道了歉,而婆婆也只是摸摸她的头,说了句话,可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姊姊的翻译到底是什么。 怎么下山的她也记不清了,只知道申羽澜从头到尾紧抓着她的手,耳边縈绕着她担忧的关心,可自己却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。 直到在一张椅子上落坐,发现此刻就只剩下她申羽澜两人时,鐘沐言才终于从恍惚中找回神识。 「阿羽。」 听到对自己的轻唤,申羽澜赶紧丢下卸到一半的背包,在鐘沐言身前蹲下,握住她垂在腿上的手,「我在。」 此时鐘沐言才抬起头,发现她们处在公园的一角,天色早已暗了下来,只剩下路灯的光源照亮着少有人烟的草地。 「你还好吗?」刚才实在让申羽澜忧心极了,她不确定婆婆所说的内容对鐘沐言究竟有什么样的衝击,可在她发现对方状态不对时,心里就有个声音在提醒她:鐘沐言绝对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自己难过的样子。 所以她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人离开,可一直到刚才那声呼唤之前,那如同失魂的状态实在让人害怕。 鐘沐言没有回答,她低头轻轻用指腹擦着交握的手,感受到对方将自己抓得更紧了一些,才轻飘飘的开口:「阿羽,这里…能买到菸吗?」 「应该可以,我去买。」申羽澜没多想,也不多问,起身就要出发,却发现被紧抓住的手抽不开。 鐘沐言垂着头也站了起来,「我也去。」 29-值得 看着主动抱住手臂并倚在自己身上的鐘沐言,申羽澜这才意识到此刻的她究竟有多脆弱,她从未对自己表现出这样的依赖,就连哪里能买菸这种平时不用思考就能判断的事,还会这样问上一句,简直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。 现在才刚到八点,有些商家已经过了营业时间,好在早上沿街询问时申羽澜记住了不少店家的位置,就这样一间换过一间,终于在走到第三个小社区时看到招牌还亮着灯的杂货店。 站在柜檯前,申羽澜问了鐘沐言想要什菸,却只得到摇头的回应,她只好随便挑了包看过的牌子,还顺便带了支打火机。 沿街走过一间间亮起暖光的房舍,申羽澜还是将鐘沐言带回了刚才的公园,为了避开偶有人经过的路线,她找了深处一座遮蔽较好的凉亭,并卸下两人的行装。 「你要抽菸吗?」申羽澜从口袋拿出香菸打火机,朝靠着围栏发呆的人问道。 她感觉鐘沐言不是会抽菸的人,在夜店时就有感觉到那人对烟味的排斥,可她对鐘沐言的了解实在太少,什么东西能让对方开心起来,她真的毫无头绪。 听见申羽澜的轻唤,鐘沐言才似回过神来,她垂眸看着对方递过来的东西,好一会才缓缓伸出手,拿走了那包菸。 见她蹲在地上翻找着背包,起身时手上多了一只银白色的打火机,即使她们所处的位置幽暗,远处的微光还是在这拋得晶亮的表面反射出光泽。 拆了一隻菸放进了嘴里,『鏘』一声,是鐘沐言听过无数次的声音,她一手遮在烟头,模仿着那人点菸的样子,懺抖的手划过却只打出了火星,她又再打了一次,又一次,又一次… 「我来吧。」 看着那越来越焦躁的手,申羽澜怕她伤到自己,试探的从那微颤的手中拿过打火机,发现她并没有反抗,便也将她嘴上的菸拿下放进了自己嘴里。 火一打就着了,点着烟头吸了一口,燃烧的菸草味开始在空气中蔓延,鐘沐言下意识蹙了眉,却还是从申羽澜手中接过了点着的菸。 放到唇边吸了一口,瞬间衝入肺部的刺激让她剧烈的咳起来,灼热的搔痒刮着喉咙,呛鼻又难受,可好不容易等那股劲头过去,她又马上将菸送到嘴边,再次弯着腰咳的不能自己。 随着那股难闻的菸气一起出来的,还有眼角的泪水。 吸了几口,燃尽的烟头烫到了指间,鐘沐言反射的松了手,又拿出了第二支菸,可当她想拿回那只打火机时,却被抓住了手腕。 「小言,别抽了好不好。」申羽澜看不下去这犹如自虐般的抽法,伸手想拿走手上的菸,鐘沐言却向后退了一步。 她用手遮住了脸,垂下的发丝遮盖了她的面容,可那声音中的轻颤,还有被申羽澜一瞬捕捉的泪痕,已将她的难受彻底摊在了月光下。 「我不懂…」 鐘沐言哽咽的声音失去了以往的冷静,她不懂,为什么菸这么难闻,还会伤害身体,蓝湘璇却这样爱不释手。所以她抽了,她想理解,也想试着接受,可她依然对那灼烧的刺鼻味感到厌恶。 就像她想了这么久依然无法明白,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二选一,湘璇选的却是自己。 她从未相信鬼神之说,可当过去的预言曾将结局指向一个完全不同的可能性,如今的遗憾跟后悔,全都转向了当初做出决定的那个转节点。 看到鐘沐言落泪的瞬间,申羽澜的心瞬间被揉碎了。 这个倔强的人面对任何事,总是骄傲的不肯低头,此刻的软弱就像是卸下了那沉重的防卫,愿意向自己信任的人给予最忠心的信任。 意识到这点,让申羽澜有了勇气向前一步,将那脆弱的人珍视的拥进怀里,「你不懂的,让我来给你答案好吗?」 想起湘璇,想起她的姐姐,鐘沐言的眼泪就如决堤般止不住,胸口如撕裂般疼痛,痛到无法呼吸,就算极力的压抑,还是从喉间溢出了悲伤的呜鸣。 可落入温暖的怀抱中,颤抖的肩膀被温柔的掌心包覆,周身都是她喜欢且熟悉的味道,不知怎么的,刚突然翻涌而出的情绪,随着发顶的轻抚,渐渐平稳了下来。 鐘沐言将脸埋在颈窝,她不习惯让人看见她哭的样子,听见她用微哑的声音,断断续续的开口道:「阿羽…为什么…她选的是我?」 湘璇非常热爱旅行,也总对生活充满了期待,她有很多想去的国家,想亲眼见识世界不同的样貌。 可鐘沐言什么都没有,她就只是活着,为了自己钟爱的姊姊而活着。 要是湘璇知道这样简单的选择,可能会是这样的后果,她不会后悔吗? 「沐言,要是你,你会怎么选?」申羽澜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好似一股暖流轻轻抚过刺痛的心口,「湘璇只是跟你爱她一样爱你。」 香菸在紧握的掌心碎裂,即使从未用言语表达,这么多年来受到的关爱与照顾,鐘沐言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答案,可这不是她想听到的。 湘璇根本不该选择自己,这不对,这是错的,这毫无道理,因为… 「我不值得…」轻颤的唇艰难的吐出字句,喉间传出令人心痛的呜鸣,「我一点都不值得…」 她像个霸道的入侵者,夺去湘璇本应有父母相伴的童年,瓜分了独女可以享有的生活品质与求学资源,甚至还厚顏无耻的接受了那份来自姐姐的温暖,这样的她,究竟有什么资格成为留下来的那个人? 她对湘璇的亏欠实在太多,多到用这条命来偿还都还远远不足,这让她怎么接受这样的决定? 该被捨弃的,应该是她鐘沐言。 「小言,湘璇是个有决断且自信的人,这是你告诉我的。」申羽澜轻抚着倚在颈窝的人,轻声说道:「我相信你肯定很愿意支持与认同她的决定,所以…」 「再相信她最后一次,好吗?」 相信蓝湘璇的决定,相信自己值得。 「阿羽…」鐘沐言终于忍不住,紧紧的抱住了申羽澜,「我好想她…」 想她骄傲的笑容,想看向自己时柔和的眼神,想她靠在枕边跟自己说故事,想她每次出国前说的那句:等我回来。 眼泪又开始不断的往下落,像无法停止的思念,一点一滴坠入了回不去的过往,那些时日恍如隔世般遥远,可想起她的每一刻,依然能让冷得刺骨的心燃起星火般的温度。 入夜的晚风吹起,枝叶的沙响传遍整座公园,体感气温似乎降了几度,让浮躁的情绪缓缓沉淀下来。 鐘沐言被紧紧的圈在怀里,她悄悄擦去脸上的泪痕,长久未宣洩的情绪得到释放,虽有种抒发的畅快感,却也让不习惯表露的她有点难为情。 她低着头,小心的退开一些,身前的人马上低头关心道:「还好吗?」 鐘沐言轻轻点了点头,细小的声音说了声谢谢,就别开了视线。 看那人假装忙碌的蹲下收拾起背包,申羽澜知道这是彆扭了,默默的笑了笑也跟着收拾准备离开,这时她才注意到那只打火机还在自己手里,赶紧将它递还给鐘沐言。 没想到鐘沐言只是看了看,将手上的香菸放在了打火机上,「帮我收着。」 看就知道这精緻的打火机一定有故事,既然对方愿意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付给自己,申羽澜当然是妥妥的收在了背包深处,暗自发誓会用生命守护打火机的安全。 昆科虽然不大,可还是有几间旅舍提供旅客过夜,夜已深,两人快速的收拾好行装,就朝着印象中最近的旅舍前进。 可才沿着主干道走没多久,一辆黑色休旅车在高速行经两人时突然紧急煞车,轮胎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吸引了她们的注意,鐘沐言几乎是反射动作般将申羽澜护在了身后,紧握住刀柄的手蓄势待发。 是江钧佑的人,这是她心中第一个冒出的想法,可见到下车的并非陌生的面孔,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许多,可她还是保持着一丝警戒。 这人申羽澜也见过,就是当初将她们用直升机送来的人。 「两位又见面了。」男子还是那职业的笑容,一身黑色套装打理的整齐乾净,朝两人礼貌的点了个头,「我们来接鐘小姐了。」 看见又有两个身穿西装的男子前后下了车,这一副要押送犯人的气氛,申羽澜立刻就挡在了鐘沐言身前,焦急的她语气有些不善:「不是还有四天吗?怎么现在就要把人带走?」 「申小姐可能对合约内容不是很清楚,我来跟您说明一下。」男子态度依旧客气,耐心的说明道:「因为我们无法用正规的方式将人送达,因此在预定日期前若有合适的机会,我们就会将时间提前。」 话说着,男子转头看向鐘沐言,「明天凌晨刚好有加开的船要出港,中途会再转搭事先安排好的货机,预计花费三十四个小时抵达瑞士,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先出发了,还请您体谅。」 现在就要出发… 申羽澜彻底的慌了,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完全准备好面对鐘沐言的离开,可是这实在太过突然,就像有人偷走了她最后与鐘沐言相处的时间,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被带走。 「我…我能一起去吗?」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,微颤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。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,急忙脱下背包,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翻找起来,嘴里焦急的喊道:「我有钱!我有100美金!这样够吗?」 慌乱翻找的手被人按住,申羽澜抬起头,见鐘沐言朝她浅浅的一笑,而后缓缓松手转过身,她以为对方就这样要离开了,想都没想就从背后抱了上去。 「阿羽你不要紧张。」鐘沐言被吓了一跳,她安抚似的拍了拍紧抱住自己的人,回头向男子问道:「之前说会用箱运的方式转移,如果重量没有限制,能再加一个人吗?」 男子将手背在身后,笑脸盈盈道:「以两位的体重来说是没什么问题,只不过原先订做给一人的箱子,塞了两个人应该会有些拥挤,如果你们不介意沉睡的三十四小时挤在一起,我们当然也没问题。」 「要睡三十四小时?」申羽澜不解的问道,紧抱的手还是不愿松开。 「因为船运的空间与货机仓压的问题,那些情况人若是清醒的会极度的不适,所以沉睡是必要流程。」男子说明完后看了一下手錶,「若两位决定好了,我们还是先上车吧。」 虽然沉睡的一天半无异也是浪费掉的时间,可申羽澜别无选择,只能顺从的被鐘沐言牵着上了车。 两位西装男子一人开车一人坐副驾,与她们对话的男子则是一起坐在了后座,上车后没多久,就一人给她们一颗药丸。 「行程从现在就开始,请你们吃下这个,之后的工作交给我们就好。」 看申羽澜明显犹豫不决,鐘沐言将药放进嘴里一口吞下,然后穿过指缝扣住对方的手,柔声安抚道:「没事的,相信我。」 车子平稳的行进,街灯昏黄的光线照进车窗内,映着鐘沐言脸上坚定的神情,申羽澜静静的看着,想将她的面容深深的刻在脑海里。 上一次的沉睡醒来,她在自己的国家死去,失去了家人朋友,几乎一无所有。 而这一次,即使她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,却不知道再次睁眼的那一刻,是否还能见到自己喜欢的人最后一面。 看着彼此交握的手,申羽澜牙一咬,深吸了口气,将药吞了下去。 30-理由 好安静,静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。 从睡眠中甦醒的人缓缓睁眼,窗外的光线映在了米白的墙上有些刺眼,让她瞇起了眼睛,全身的痠痛无力让她没有起身的想法,就只是懒懒得盯着悬着顶灯的天花板,让意识缓缓的暖机。 好像忘了什么,却又想不起来,好像不该这样躺着,却又不知道起身后要做什么,是不是应该有个人,来告诉自己该做些什么? 是不是又该收拾收拾,准备出发了呢? 出发…去哪? 床上的人倏地坐起身,痠软的骨头让她难受的哎了声,可现在顾不得其他,她急忙环视四周,寻找心中那人的身影,可惜明亮硕大的房里只有她一个人。 申羽澜跳下床,毫不犹豫的衝向房门一把推开,发现异国脸孔的一男一女站在门口等着,见了她便笑着用英文打了声招呼。 两人穿着整齐乾净的制服像是服务员,装潢简约却有质感的通道上还有着其他房门,申羽澜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,可她还记得最后意识消失前,鐘沐言被几人像是押送般载走的画面,这让她完全无法信任眼前的人。 快速的左右看了一眼,她果断的选择了通道较长的那端拔腿就跑,听见后方的人喊着也追了上来,申羽澜又加快了脚步,穿过长廊后见着楼梯就开始往上爬,盲目的在建筑里逃窜。 已经超过执行时间了吗?鐘沐言还活着吗? 申羽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多少事,焦急的心情让她脚步更加凌乱,沿路穿着同样制服的人讶异的看着她跑过,孱弱的体力终于在经过一条如天桥般的通道后放缓了速度,喘得上气不接下气。 两位人员很快就追上来,在申羽澜防卫的后退时朝她举起手表示并没有恶意,他们表示知道她在寻找另一个人,而两人已经有被交代,等申羽澜醒来,就会带她去与另一人见面。 申羽澜:我这是睡醒起来练体力? 「阿!申小姐你醒了。」 跟在服务员身后,申羽澜被带到一扇双开的木门前,里面走出了那个带她们来的男子,在闔上门时朝她打了招呼。 申羽澜不想多废话,走上前单刀直入的问了,「沐言在哪里?」 「您不用紧张。」男子掛着礼貌的笑容,不疾不徐道:「执行时间是在两天后,鐘小姐正在会议室里呢。」 「不过有几件事跟您提醒一下。」在申羽澜要推门前,男子伸手挡住了去路,「第一,合约执行前,您跟鐘小姐都不能离开这栋建筑,这是为了我们管理方便,还请见谅。」 「第二,一旦合约完成,您就不能在这逗留,希望您能够理解。」 说完他点了头,拿着手上的文件就要离开。 「等一下。」一连多次看到这个人,申羽澜好奇的叫住了对方,「先生该怎么称呼?」 「喔抱歉,我还没跟申小姐自我介绍过。」男子回过头,礼貌的欠身,「我姓游,是亚洲地区的专案负责人,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都行,我们的服务是二十四小时的。」 语毕,游先生转身扬长而去,只有那两位服务员待命似的留下了。 缓缓推开沉重的木门,安静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,数张宽大的办公桌摆放在宽阔的会议室中间,在空间的另一头,整片的玻璃落地窗将会议室照亮,也映在了站在窗边的人身上。 鐘沐言侧身望向窗外,换下了多日来轻便的运动服饰,她穿着修身剪裁的素色衬衫及深色西装裤,低马尾整齐的束在脑后,清雅的五官配这一身俐落的打扮,优雅中带着一股英气。 她手上拿着一份文件,没发现推门进来的人,失神的看着窗外的景緻。 申羽澜从没见过这一面的鐘沐言,说实话,很多的样貌她都还没见过,如今身在这趟旅程的终点,心中的情绪便更加难以抑制。 很快,眼前的人就会从世界上消失,再也看不见她的笑,再也无法听见她的声音,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度,说会留下回忆不过是自我安慰,事实上什么都留不住。 申羽澜尽力压抑着衝上鼻头的酸涩,还有已经在眼眶打转的眼泪,说好要支持对方的决定,就算再难受,现在的她也不能哭。 反正之后剩她一人,多得是时间让她哭。 听到声音,鐘沐言偏过头,见走近的那人脸上,是早已刻在心中的笑顏,可微红的眼眶依旧出卖了她的偽装,未经整顿的假发有些凌乱,她甚至连鞋子都忘了穿。 这是第三次了,自己只要消失,这人总是会想办法回到她的身边,朝她温暖的一笑,一次也没怪罪过自己。 又是那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,她值得吗? 可无论她怎么想,那耀眼的人总是依着自己的性子,陪在她身边不是吗? 申羽澜在自己的身侧停了下来,正要开口说话,鐘沐言就松开了手中那份执行同意书,在那只棺材还没落地之前,捧住她的脸,倾身吻了上去。 抱歉了湘璇,我现在没办法去找你了,因为我放不下眼前的这个人。 你知道我没有信仰,所以我不知道申羽澜是否是你替我求来的礼物,可要是你真的在我们之间选择了我,是否真能让我任性一回,替自己做出选择? 湘璇,我的姐姐… 我真的好想你,可是抱歉,我还想跟她一起活下去。 温热的唇瓣交织在一起,深深的一吻令人沉醉,感觉却如蜻蜓点水般短暂。 鐘沐言缓缓退开时,申羽澜看见她眼角滑下的泪珠,心疼的用指腹拭去。 「你不会离开我的,对吗?」虽有着盈盈水光,鐘沐言盯着申羽澜的眼神却锐利而强势。 她终是想起,算命婆婆告诉自己的那句话:你只是需要一个理由。 眼前的这个人,就是那个理由。 这问题中的意涵不言而喻,申羽澜兴奋的眼睛都亮了,可怎么正确回答这题还是很重要的,因此她认真的说道:「打从一起下直升机那刻起,我们就只剩下彼此了不是吗?没有你,我活不下去的。」 这是实话,却也是情话,也只有她这张巧嘴能说出这样兼具现实和示爱的话了。 可这个答案鐘沐言并不满意,她蹙起眉头说道:「我不要你只是逼不得已才跟着我,是要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,不然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离开的。」 「小言哪。」申羽澜向前一步,将鐘沐言搂进怀里,「从相识以来,我有多少机会可以离你而去呢?可现在我依然在这里不是吗?」 若言语无法说服,行动就是更好的回答,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开,也不会轻易的离开,跟在鐘沐言身边就是她的选择。 见怀里的人没说话,还伸手抱住自己的腰,申羽澜开心得都要跳起来了,她将环抱的手收得更紧一些,笑着说道:「希望我们下次接吻的时候,不会再有人哭了。」 「我才没有哭。」鐘沐言闷闷的声音不满的反驳。 「好,都是我在哭。」爱哭鬼无所谓的背了这个锅,她稍微退开了一些,兴奋的问道:「那我们是不是要赶快去跟游先生说要取消?」 说着申羽澜就松了手,转身打算去找负责人,鐘沐言赶紧将她拉住。 「阿羽,事情不是这样运作的。」鐘沐言向她解释道:「合约不能取消,即使现在反悔,他们还是会依照先前同意的内容去执行的。」 申羽澜不解的皱起眉头,「你们这是安乐死,反悔了为什么不能取消?这样强抓人去执行不就变成谋杀了吗?」 「你别忘了,我们早就已经死了。」鐘沐言弯腰捡起地上的同意书,平静的说道:「他们不过是先斩后奏,严格来说杀了已死的人并不算是谋杀。」 「那…那要怎么办?」听到事情并没有被改变,申羽澜又开始焦躁起来,「我们要逃走吗?不行,我们人生地不熟又有定位在身上,很快会被抓回来的。还是我们去找游先生求情,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上忙?」 「不要紧张。」看她紧张的在那踱步,鐘沐言忍不住扬起了嘴角,「难怪你们会绝种。」 申羽澜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,「你说我是那隻丑鸚鵡?」 见那人不说话默认,她有些不满的抗议道:「我一个高顏值身材又好的美女,你竟然比喻成一隻腿短又丑还不会飞的笨鸚鵡,这形象不会差太多了吗?」 「不会阿。」鐘沐言朝门口走去,经过时手指在申羽澜的下巴轻点了一下,「很可爱。」 感觉到自己倏地加速的心跳,申羽澜突然就觉得,这隻鸚鵡也没自己讲的这么糟糕了,毕竟喜欢的人说牠可爱呢。 鐘沐言正要伸手开门,却被身后的人一把牵住,她一回头,就看见申羽澜喜孜孜的衝自己笑道:「鐘小姐,你忘了你的鸚鵡了。」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,这人真的太好哄了。 鐘沐言让两位在外面待命的人员帮忙带路,很快她们就走回了申羽澜醒来的那个房间。 「你是有什么方法吗?」将门关上后,申羽澜赶紧向鐘沐言问道。 她自始至终都是那波澜不惊的样子,感觉心里应该有着什么应对的计划,没想到鐘沐言却摇了摇头,「方法还没有。」 「没有?那怎么办?」这下申羽澜又急了,这一路上发生这么多事,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,怎么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。 鐘沐言靠坐在书桌前翻看手上的文件,朝旁边的椅子拍了拍,「坐下吧,不急。」 当事人都不紧张,束手无策的申羽澜也只好乖乖坐下,可心中的烦躁无处释放,她只好拦腰将人抱住,以缓解那份压抑的心情。 盯着文件的鐘沐言微微勾了嘴角,腾出一隻手在撒娇的人头顶揉了揉。 过了几分鐘,有人敲响了房门。 鐘沐言起身去开门,而申羽澜也警戒的跟在身后,小心得就像是随时有人会将她抢走一般。 「鐘小姐,这是跟您说好的副本。」门口的游先生双手奉上了装着厚厚资料的牛皮纸袋,「空白的纸笔也都在里面了,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。」 「游先生,我想请教一下。」在对方转身离开前,鐘沐言淡漠的声音开口道:「根据目前的合约状态,你们两天后要的就只是一具尸体,对吗?」 「鐘小姐说话总是这么犀利呢。」游先生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一些,他似乎快速的瞥了一眼后方的申羽澜,又看向鐘沐言回答道:「是的,依照目前合约,我们会需要一具女性的尸体。」 「好,我了解了。」 话一说完也没等对方离开,鐘沐言就退回房间把门关上。 「这些是什么?」看见摆在桌上厚厚一叠英文文件,申羽澜好奇的拿起一张研究起来。 「你跟我的合约书。」鐘沐言在书桌前坐下,将文件分成两叠,其中一份是另一份的三倍厚,「你的合约还有额外附约,所以加上公司方的主约内容非常多。」 「你想做什么?」申羽澜不懂现在看这个的意义。 「合约是人写的,里面一定有能解决问题的方法。」 鐘沐言端正的坐着,开始从白底黑字的纸上一行一行看起,右手拿着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笔记。 看对方开始认真的做事,申羽澜瞥了眼手上密密麻麻的英文,呆呆的问道:「那我要做什么?」 鐘沐言头也没抬,随口应道:「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研究这些文件,不想的话这栋房子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逛的。」 语毕她就不再说话,全心陷入了难读繁琐的法律用词之中。 她们现在可是一体的了,怎么能只让鐘沐言一个人在这努力,申羽澜从房间另一头的梳妆台搬了椅子,两人并排坐在书桌前专注的看起了合约。 31-计划 游先生是个精明的商人,鐘沐言跟他交流过数次,刚才那个满意的笑容,是他知道自己已经理解了游戏规则。 被强制执行并不是鐘沐言最担心的,这是一间企业,他们对你这条命的死活并不在意,营利才是重点,比起一个死人,活着才有生產的价值。 所以公司自然不会让你随便解约,得提出有利益价值的条件才有机会争取存活,若是无所作为又想活命,你就成了公司砧板上的鱼肉,势必付出高昂的代价。 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研究那份比自己多出三倍份量的合约,当用最快的速度将内容看过一遍,对申羽澜目前的处境已经有了新的一层理解。 首先,这份合约是由签约者选择一个对象,剥夺他的法律身分,并在异国给予新生,而当新身分开始生效后,就与签约者没有任何关係了。 至于为什么江钧佑还能够获得定位,是因为附约买了几次追踪的权利,价格也是天价一般高昂。 这些被选定的人在重生后虽然自由并不受限制,可还是列管在公司的追踪范围,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接受访查,而且基于新建身份的个资控制,收入会按固定比例被扣除作为营运支出,合约期长达三十年。 当然,合约也条列了非常多的限制,不能与亲友联系,不能拆除追踪器,不能透露偽造身份等等。 组织基本上会有自己的方式管控,可一旦违约被知悉,公司方就有权利进行惩处,至于会做些什么,上面并没有说明。 说白了,这份合约就是将一个人的身分杀死,并把剩下的生命卖给公司,重新开始另一段人生。 没有人会想过这种被监控的生活,可鐘沐言所剩的时间不多,她来不及研拟出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新约,因此相较于强硬的执行死刑,换约才是目前最好的解法。 所以现在的目标,就是取得这个把自己卖给公司的门槛。 思考清楚后,抬起头时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,而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枕着厚厚的文件睡着了。 见那人还不死心般握着笔,让她忍不住弯了唇,看来就算面临生死攸关的事,还是抵不过读书就想睡的毛病。 房里开着空调,穿得这么单薄继续睡下去肯定会感冒,鐘沐言小心翼翼的起身,走到床柜旁打开背包,翻找出自己的外套,却在要转身时被人从后面抱住。 「你要去哪里?」申羽澜的眼睛还沉的打不开,她整个人掛在鐘沐言身上,软软的问道。 鐘沐言捏了捏靠在肩上的脸颊,「没有,只是拿个外套。」 申羽澜在颈间蹭了蹭,将人抱得更紧一些,「你不要随便离开我,我怕我找不到你。」 鐘沐言从她身边离开两次,夜店那次是她运气好找回来了,而饭店分开差点就是天人永隔,她真的好怕好不容易抓住的人又从指缝间溜走。 感受到对方的不安,鐘沐言心里堵塞着,她不希望申羽澜总是这样胆战心惊,可在一切尘埃落定前,她确实也无法给出任何承诺。 最后她也只能安抚道:「我只是怕你会冷,别多想。」 披上外套,申羽澜也不太敢继续睡下去,乾脆就撑着头,盯着继续研究合约的人发呆。 鐘沐言坐姿端正,专注的神情在那娟秀的面容上显出文雅的气质,手上从容却俐落的笔触,让她整个人散发着雅緻的魅力。 申羽澜看得入迷,嘴上忍不住问道:「你读书的时候没人追过你吗?不然怎么没谈过恋爱?」 鐘沐言单手翻着纸页,垂眸写下文字边回答道:「算有吧,有人提前在我的课桌上放了早餐,还有一封信。」 申羽澜顿时八卦起来,「信里面说什么?」 「不知道。」鐘沐言翻了下一页,「我连同早餐一起丢了。」 「丢了?为什么?」 「这样对方就不会再做这种没意义的事。」鐘沐言平淡地说道:「那时我对恋爱没兴趣。」 申羽澜又将头撑回桌上,笑着挑起眉头,「那现在怎么想谈恋爱了呢?」 鐘沐言噘起嘴瞪了她一眼,又回头继续处理手上的东西。 「可怜的孩子,被我们小言伤透了心。」申羽澜无聊的用笔在纸上画了爱心,让它被一箭穿过,「不过要是我,就一定追得到你。」 鐘沐言挑眉,颇不以为然道:「怎么,你很会追人?」 「除了你,我没追过任何人。」申羽澜回得非常诚实,抬起手伸了个懒腰:「向来都是别人追我的,不过要是没有手腕让别人喜欢上我,又怎么会来追我呢?」 真正的高手是不会主动出击的,只要放好饵等猎物自己一步步上鉤就行。 拉伸时短版的t恤被掀起,露出里面纤瘦的腰身与腹肌,鐘沐言眼角馀光瞥见,便被那精实的线条给吸引了目光。 没想到却被抓个正着。 「在看哪里阿?」申羽澜搭上对方的椅背靠近了一些,脸上满是狡黠的笑容。 心虚的人赶紧转开视线,想假装无事继续看手上的文件,心跳都还没缓下来,手就被人握住了。 「既然两天后的情况还很难说…」姣好的身材覆上了鐘沐言的侧身,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和体温,丰满的唇瓣贴在耳扩上,撩人的声音传进了耳里,「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,才不会有遗憾?」 鐘沐言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心脏在胸口剧烈的跳动,让她口乾又燥热,虽然已经在椅子上缩成一团,可对方依然步步紧逼,让她被抵在墙边退无可退。 舌头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了,开口的话断断续续,「可…可我…还…还没准备…」 原本申羽澜只是想逗逗她,可看到刚才还斯文正经的人,突然变得这样娇羞可爱,这只独属于她的羞涩,是真的有点让人把持不住。 申羽澜在心中叹了口气,可惜了,现在确实也不是好时机。 「在想什么?耳朵这么红。」感觉到触碰到耳骨时的轻颤,忍不住上手揉了揉那快滴出血的耳朵,她真的爱死了这人害羞时的反差,「原来你真的在想那种事情喔,小言好色。」 听出了对方在玩弄自己,鐘沐言一个气恼,抓住那隻不安分的手狠狠咬了一口。 「呜!」 听申羽澜唉了一声,怕自己真的弄痛对方,她赶紧拿到眼前检查有没有受伤,「很痛吗?」 「痛。」申羽澜装得可怜兮兮的大眼眨了眨,可她又将手放到了鐘沐言嘴前,「可是还不够痛,求求你再大力一点。」 鐘沐言立刻把手丢了回去,弱弱的骂了句:「申羽澜你真的讨厌死了!」 短暂的玩闹作为调剂,终究还是要回到此刻的难题上,睡了一下午的人自然一无所知,只好向鐘沐言问道:「你有找到办法吗?」 「算有吧。」鐘沐言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,「有几件要做的事,需要冒险试一下。」 申羽澜问道:「我们要做什么?」 「阿羽。」鐘沐言放下手中的笔,非常严肃的看进申羽澜的眼底,问道:「你相信我吗?」 申羽澜瞇着眼笑了笑,「这个答案,我很久之前就给过你了不是吗?」 在她们遇到的第一个村落,那个一起喝葡萄酒看星星的夜晚,她就选择无条件的相信这个陌生人了。 「可在经歷了这一切,心态应该也要有些改变了吧。」鐘沐言抬头,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,「你就是因为太过信任身边的人,所以现在才会出现在这的,不是吗?」 「但那不是我的错,不是吗?」申羽澜也抬头,与她一起看着同一片月色,「选择伤害我的是他们,我自知问心无愧,又为什么要因为他们而改变自己的信念呢?」 鐘沐言收回视线,转向了身侧的人,「你早就知道是谁做的。」 用的是肯定句。 申羽澜垂下头,笑容中是藏不住的苦涩,「什么事都瞒不过你。」 鐘沐言又问:「你恨他吗?」 「我不喜欢仇恨,我只觉得每个人的个性,决定了他的命运。」申羽澜向后靠着椅背,拉长腿伸了个懒腰,「性格让我们在生命中做出各种选择,进一步决定了人生的走向,撇除那些虚无飘渺的运气,你的人生就是你的个性造成的结果,要是个性不变,那基本上生命的走向就会是固定的了。」 申羽澜说着笑了笑,「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?」 鐘沐言也淡淡的笑了,轻轻的摇了摇头,「就因为你这样的个性,我才会喜欢你。」 话语让心脏抽了一下,申羽澜立马坐直身体,扶着背靠了过去,「你刚说什么?再说一次!」 「我说我们个性不同,我可没办法像你这样忍气吞声。」 再说一次当然是不可能的,鐘沐言拿起自己的笔记起身,「我会想办法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。」 既然是二十四小时的服务,在鐘沐言提出会面后的十五分鐘,游先生就与两人在今天稍早的会议室里碰面。 「我要提出换约。」鐘沐言一坐下就直奔主题。 即使已经过了深夜,游先生依旧保持的神采奕奕的笑容,「请问您要如何换约。」 「我要将执行对象做交换。」鐘沐言将手上两份合约推了出去,「申羽澜已经与签约人无关了,而我有自己合约主权,我要提出两份合约互换。」 就像债务的转移,只要有人还债,债权人并没有限制该由谁负责。 「那依照合约,两天后的执行对象就会变成是申小姐了。」游先生的笑容更甚了,他转向申羽澜问道:「请问申小姐同意换约吗?」 她们并没有预先讨论过计划,听到这个要求,申羽澜下意识吞了口水,还是点了点头。 说好相信对方的,自然不能食言。 游先生点了点头,「那没问题,我准备一下文件,再麻烦两位帮我签个名。」 公司在行政处理的流程非常有效率,很快就生出一份换约细则,而协商节奏非常快,看着鐘沐言跟游先生一来一往的讨论,被晾在一旁的申羽澜完全跟不上进度,最后只好放弃,盯着那工作模式下专注而清冷的面孔发楞。 看着此刻自信又迷人的鐘沐言,她顿时有些后悔了,刚刚就应该再强硬一点的,现在只能看不能吃难受死了。 最后双方有了共识,跟在鐘沐言的签名旁,申羽澜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子,整个流程在半小时内就解决了。 「现在没有安乐死的条约限制,我有权利打通电话。」不让时间留有空档,鐘沐言又继续下个步骤,「你们也有通知签约人换约的义务。」 游先生礼貌的点了点头,「当然,感谢鐘小姐提醒,该走的流程我们还是会做。」 在起身准备离开时,走到门口的鐘沐言突然停了下来,转身朝办公桌另一头的人问道:「你们临终服务条文里有提到,我们可以提出一些特殊要求,是吗?」 游先生站起身,拿起整理好的文件回道:「只要我们能做到,你也负担得起,当然就没问题。」 「了解。」 话说完鐘沐言就拉着申羽澜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去。 看对方在被监控的通讯室打完了电话,始终被鐘沐言牵着走的申羽澜开始有些紧张了,她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,回到房间后,她小声的朝那从容不迫的人问道:「小言,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?」 「当然有。」鐘沐言从背包里拿出了夹链袋,抽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申羽澜,「认得这个人吗?」 相片中的女生身穿高中制服,戴着黑框眼镜,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上,表情似乎因拍照的正式而有些拘谨,申羽澜盯着许久,对这人的相貌有点熟悉,却又记不起哪里见过。 过了许久,她突然喊了一声:「我知道了!这是给我棒棒糖的那个姐姐!」 又像明白了什么,惊讶的看向鐘沐言:「她是湘璇?」 鐘沐言轻轻点了头,在能合法抽菸之前,湘璇几乎是糖果不离口的。 大胆的推测有了印证,两人的相遇从头到尾都不是偶然,有人利用了湘璇的离世,诱导她一同踏入了这趟不归的旅程。 「接下来。」鐘沐言浅浅的一笑,伸手戳了申羽澜恍神的脸颊,「跟我聊聊你那位哥哥吧。」 32-代价 从美国飞往瑞士的商务舱里,申鸿澈看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,心情差到了极点。 在公司处理业务突然接到电话,他从没想过鐘沐言居然会打给自己,还送来一个如此荒谬的消息,完全打乱了原先的计划。 他知道江钧佑没把事情处理好,可那个好面子的男人并没有交代是怎么搞砸的,现在不仅没办法把申羽澜控制在眼皮底下,他那愚蠢的妹妹竟然还给自己换了个安乐死的合约,就算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。 他也不蠢,鐘沐言说要见面详谈,一听就是场鸿门宴,不过一个已经失去一切的女人能变出什么花样,他还是很好奇的。 但跑这一趟的重点,还是希望将一切都拉回正轨。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,出了海关后那间公司的人员已经举着牌子等在了门口,他们做事一向严谨且保密,申鸿澈当初也是看上这点,才选择使用他们的服务。 他坐进了封上窗户的箱型车后座,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,才终于抵达目的地,从出发至此一共过去了十七个小时,太阳已经快下山了。 在进入建筑前被搜了身,所有通讯用品都被收走保管,就连腕錶都过了x光做检查,可以说是跟机场安检一样严格。 将申鸿澈带到一扇房门前,服务人员就离开了。 他整路的奔波,至此也是非常疲惫,可时间紧迫,他稍微整顿了一下身上的西装,就推门而入。 狭小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圆桌,两张椅子,以及一扇落地的玻璃窗,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的,是那位只知其名,却从未见过面的女人。 鐘沐言背对着门口,听见声音也没回头,只是抚摸着颈间那根羽毛缀饰,静静的看着窗外枝叶林立的树丛随风摇曳。 申鸿澈拉开椅子在对侧坐下,也看着窗外同一片景緻,开口道:「自己签下的合约,现在又为何要拖别人下水?」 鐘沐言淡淡道:「换约也是申羽澜自己的决定。」 「我们就别拐弯抹角了吧。」申鸿澈没有与她周旋的兴致,直白道:「要怎样你才愿意换回来?」 「我没说过要换约。」鐘沐言收回视线,看向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,「我只是想亲眼看看,一个设计自己亲妹妹的人,究竟长得什么样子。」 她的态度让申鸿澈有些火,但他压抑着怒气,没表现在脸上,「你到底找我来是为了什么?」 「给你一个救妹妹的机会。」鐘沐言将一本合约放在了桌上,并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枝笔,「这是一模一样的合约,签下你的名子,申羽澜就不必死了。」 看着这叠文件,申鸿澈忍不住笑出声,「害死申羽澜的人是你,凭什么要我出钱?」 鐘沐言表情冷若冰霜,回应的语气毫无温度,「我会出现在这,也是你的杰作不是吗?」 荒谬的物资包,如同施捨般的存款,申鸿澈就是要看着申羽澜在资源匱乏的情境下挣扎生存,可他也清楚自己的妹妹应对能力到底有多差,所以,他需要一个用完即丢的工具人。 蓝湘璇与申鸿澈的关係,鐘沐言不清楚,但这个工于心计的男人必定得知了蓝湘璇的死讯,也听说了自己的一蹶不振,这让她成为了理想的操作对象。 房东突然的解约,公司方积极的联系,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,那都是将她逼上这条路的手笔。 「没有人强迫你签约吧?」申鸿澈笑了笑,无聊的转起桌上的笔,「而且不会有人会对申羽澜见死不救的,她就是有这种能耐不是吗?」 这话说得讽刺,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说道:「所以我也很确定,你不会真的让她去死。」 他认为鐘沐言不过是在虚张声势,谁叫这个妹妹总是这么讨人喜欢呢?只要轻易的陪笑撒娇,生活就可以过得顺风顺水,她一直是如此。 「看来你对自己的妹妹还是挺了解的。」翘起纤瘦的腿,鐘沐言用间聊般的语气说道:「既然我们身在一间安乐死的机构,申鸿澈,你有听过戊巴比妥钠吗?」 这话让申鸿澈隐隐感到不安,他吸了口有些沉闷的空气,问道:「你想说什么?」 「这是一种中枢神经抑制剂,医疗上大多用在安眠或麻醉,不过听说因为副作用较强,目前已经少在使用。」 鐘沐言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支带着盖子的试管,在指间灵活的转着,「因此现在会使用到的地方,就是安乐死,只要摄入超过一定剂量,就会开始想睡,然后陷入昏迷,最后呼吸系统瘫痪而死。」 她将试管轻轻放在了桌上,摆在了那隻笔旁边,「虽然预计执行安乐死的时间在明天,不过其实对公司来说什么时候死都没差,所以我就提前拿了药。」 自从拿出那支试管,申鸿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它,他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有些头晕,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,口气有些浮躁,「你到底想做什么。」 指向头顶上的出风口,鐘沐言神情相当悠间,「药被我放在了风口,而这个房间也已经是密闭状态,一般来说口服药物只需要十分鐘就会进入深度睡眠,我们透过呼吸道摄入,时间可能会在落在半小时内吧。」 申鸿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,而后不屑的痴笑道:「鐘沐言,我看起来跟我妹妹一样好骗吗?你就只是个被合约所困的人,在这边演这齣大义赴死给谁看?」 他拿起试管看了看,又感到无趣般放回桌上,「况且我们现在可是在公司的建筑里,他们怎么可能会允许你在这撒野?」 「申鸿澈,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吧。」鐘沐言态度依旧平静,沉稳的话语带着让人信服的自信,「这公司是做什么的你也很清楚,基本上从下飞机的那刻起,你就已经是人间蒸发了,谁会知道你死在这呢?」 「你说的对,我不会让申羽澜死,可既然你伤害了她,我也不打算让你好过。」 下意识的又摸向颈上的缀饰,这习惯的小动作,能让她紧张的心情稍为平復一些,听她继续说道:「对公司来说,我们的私人恩怨他们并不在乎,只要根据合约在明天之前送上尸体,是一具还是两具,我想应该没有多大差别,毕竟,这是间安乐死机构不是吗?」 见对方还想争论,鐘沐言懒懒的撑着头,闭上眼睛无所谓道:「我本来就没有一定要活下来的必要,信不信,你自己判断。」 申鸿澈很想不信,可烦躁的情绪却让不适的感觉更加放大,就像在印证对方的话语一般,他开始有些使不上力,精神涣散。 他强迫自己摇了摇头,起身快步走向门口,却发现门不只推不开,连底下的缝隙都被死死的封住。 听见试图撞门的声音,鐘沐言悠间的补充道:「你的妹妹就在门口,要跟她打声招呼吗?」 推门的手顿时停了下来,想到是谁把自己赌在了这里,申鸿澈忽然心情非常复杂,他从没想过会再见到这个妹妹,更不可能知道自己也会有被报復的一天。 随着刚刚剧烈的动作,脑袋晕得有些站不稳,不知所措的他开始朝鐘沐言大吼:「鐘沐言!你到底想要怎样!」 「你现在有三个选择。」鐘沐言看着逐渐变得灰暗的天色,淡淡的说道:「第一,继续你那无用的挣扎,十几分鐘后我们一起进入睡眠后死去。」 「第二,签下这份合约付钱,我就会让申羽澜开门,你可以平安无事的回家。」 「第三,也许你可以向申羽澜求情,看她会不会意帮你开门。」 这份合约并不是小数字,当初要花这一千多万时申鸿澈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,现在他当然不愿意为一个陌生人再支付这些费用。 而且他知道,自己的妹妹一直是最心软的人。 「阿羽,帮哥哥开门好不好。」申鸿澈趴在门上,与另一头看不见的人说话,「哥哥没有害你的意思,我只是想让你换个地方生活而已,你看,这一路上我不都让人陪着你吗?」 「就算不在台湾,你依然可以过得很好的,哥哥知道你很有本事,也许有了这个机会,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。」 没听见任何回应,他又继续着语重心长的游说。 直到最后,他好声好气的说道:「阿羽,你别生哥哥的气了,你不会真的看着哥哥死的,对吧?」 房内陷入一阵静默,此时申鸿澈已经站不住跪在了地上,他喘着粗气,静静等待着眼前的门被打开。 可过了几分鐘,他只等到了厚重的门后,一声简短的回答。 「申鸿澈。」 「再见了。」 申鸿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善良的妹妹怎么可能真的放他去死,他猛力的敲着门,朝外面喊着申羽澜的名字,可事实就是他已经站不起来了,可那门依然文风不动。 回过头,看着依然平静的坐在位置上的鐘沐言,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实在狼狈极了。 随着意识开始恍惚,他也想起了当初,为什么会将申羽澜送上这条路。 跟备受呵护的申羽澜完全不同,申鸿澈从小就被施加了很大的压力,父亲对儿子寄予了厚望,管教非常严格。 在学生时期,他就被隻身送去国外读书,大学一毕业就被丢进自家的公司底层训练,一路走来可说是吃了不少苦头。 虽说同样是衣食无缺,但没有比较没有伤害,看着总是能无忧无虑享乐的妹妹,申鸿澈一直很不是滋味,他忍受留学孤单的苦楚,受尽职场的疲惫与羞辱,累积多年的情绪,终于在父亲提出要把公司经营权分出去时爆发了。 就算拒绝了又如何?申羽澜只是个倍受父母偏爱的小公主,什么苦都没吃过,有什么资格跟自己分享这一切? 可只要她还在这个家,自己卖命打拼的成果总有一天还是会落到这个一事无成的妹妹手里,他不甘心,申羽澜根本不配。 一个国际商业交流的机会,申鸿澈知道了这间公司,并开始计划将妹妹送走。 他给了江钧佑一个机会,让两人有机会从国外重新开始,但在这之前,他想让申羽澜也体会那种在国外无亲友依傍的感觉。 可他知道自己妹妹实在愚蠢,丢在异国可能直接被卖掉或骗走,他也不想真的害死申羽澜,因此只能依着公司的规章寻思配套的解决方案。 失去至亲的鐘沐言成了他的目标,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,他用钱干涉了对方的生活,逼得对方走上了他预想的路,计划也因此得以成形。 只要一切都顺利进行,他就会是家中唯一被重视的孩子,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样。 「合约给我。」 申鸿澈已经走不动了,他坐在地上无力的喘着气,朝鐘沐言伸出手。 他当然不能死在这,虽然这笔钱会造成他很大的压力,可能够花钱解决的事,都算是容易处理的。 鐘沐言缓缓的站起身,不疾不徐的走到门边,将合约跟笔递了过去,却在对方伸手抓住时抽了回来。 「你好像还欠一个道歉。」鐘沐言将合约背在身后,居高临下的看着衣衫凌乱申鸿澈。 「别开玩笑了,快给我!」申鸿澈扑过去就要抢,可鐘沐言退了一步,在他抓空之后,也没有力气继续追上去了。 他没有错,他只是让申羽澜换个地方生活,他这么用心的规划安排一切,甚至花了非常多的钱,根本没有亏待这个妹妹! 可他连争论的力气都没有了,危机感让他只想着求生,只想活下去。 最后他妥协了,朝着门口沉沉的说了句:「阿羽,我很抱歉。」 这一声道歉毫无悔意,可鐘沐言没说什么,只是将合约扔到了他面前。 签完时,申鸿澈也彻底失了力气,他靠坐在墙边,眼睛几乎要闭上,「可以让我出去了吗?」 「申鸿澈。」鐘沐言将合约抱在身前,看着那落魄凌乱的人,轻声说道:「像你这样卑劣的人,还是别活了吧。」 申鸿澈喘着气又想起身,可挪了几步最终还是趴在了地上,彻底昏睡过去。 33-旅程 将视线从地上狼狈的男人身上移开,鐘沐言转头轻轻敲了敲门,「阿羽,开门。」 门拉开的瞬间,鐘沐言脚步不稳,一头栽进了申羽澜怀里。 「你怎么样?还好吗?」申羽澜低头看见那人虚弱的神情,焦急的将人抱住。 鐘沐言靠在颈窝摇了摇头,闭着眼睛软软的说道:「没事,只是很想睡。」 房中的自然不是什么戊巴比妥钠,只是一般的吸入式麻醉药,可即使事前已经服用过兴奋剂之类的药物,她也尽量将活动量降到最低,气体式麻醉的药性还是让鐘沐言撑得非常难受。 「先把这个给游先生。」鐘沐言将申羽澜推开,把那份文件塞到她的手里,「只要他说没问题,我们就没事了。」 申羽澜将文件推回她手里,「我们一起去。」 「可是我走…呜!」 头晕目眩的她被申羽澜一把抱起,鐘沐言毫无力气挣扎,只能乖顺的靠在那人的身上,试图让新鲜的空气让自己清醒一些。 走在单面玻璃窗的长廊上,屋外已是一片漆黑,为了与申鸿澈会面,她们要求了不被打扰的空间,此时的走道上就只有她们两人。 「阿羽。」胸前传来鐘沐言柔弱的声音,「你想见他吗?」 这个「他」是谁自然不言而喻。 「不必了吧。」申羽澜转过头,看着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倒影,语气很是平静,「既然他不想再见到我,那就各自安好吧。」 她总是尽心去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,没有对不起谁,所以要是有人如此伤害她,就算是自己的哥哥,她也不会因这段关係的结束而感到遗憾。 当电梯门在行政楼层打开时,几个工作人员就看见申羽澜抱着一个人走出来,而那人正用文件把自己脸死死遮住,画面相当的滑稽。 用这种丢脸的方式出现在眾人面前,鐘沐言突然又觉得有点想死了。 好在贴心的服务人员即时推来了一台轮椅,才让她从这极度羞耻的状态脱离。 进到会议室前,鐘沐言让申羽澜停在了门口,她深吸了一口气,强迫自己维持住状态,等推门而入的时候,已经没人能从她冷静平淡的脸上看出刚才的虚弱。 当然合约依然是游先生来处理,在将文件送至审核部门时,藉着空档,游先生主动聊了起来:「鐘小姐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吧?」 「确实有几件事想确认。」鐘沐言也不跟他周旋,直接了当的问道:「要怎么样我们才不必被追踪。」 「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,先让我问个问题吧。」游先生将手交握在桌上,脸上满是制式的笑容,「你猜猜像你这样签下安乐死合约,最后反悔的人,比例有多少?」 鐘沐言冷冷的看着他,完全没有想回答的意思,倒是申羽澜很有兴趣,马上猜道:「百分之十吗?」 游先生摇了摇头,朝她们比了个五,「有将近五成的人都后悔了。」 「可能是所谓的『圆梦行』让他们脱离了原本的环境,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,也可能没有经过那些医疗精神评估的流程,决定下得仓促,总之他们在最后一刻都放弃了,想要继续活下去。」 说到这,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,看向了鐘沐言,「这些人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,看着他们为了生存开始努力燃烧生命火花的样子,确实非常有意思。」 「所以我们愿意帮上一把,就像你这样,能把申先生教训一顿还拿到合约金,这样的故事难道不有趣吗?而且跟第一次见面比起来,你现在可说是完全判若两人,这不就又帮一个寻死的灵魂找到出路了吗?」 「少说得你们像是救星一样。」鐘沐言语气中带着不屑,讥讽道:「那五成的人,有多少真的活下来?又有多少成了你们公司的所有物?这趁火打劫捞了不少好处吧?」 「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在困境中寻到出路,他们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。」游先生态度坦然,反过来质疑道:「鐘小姐,你们才是试图违反人们道德准则的人,因为达不到世人认定的安乐死条件,才会选择我们这条门路。相较于你们,一切都按照合约规则走的公司,还是合法多了。」 「所以回到你的提问。」游先生将话题拉了回来,「要不被公司追踪,当然可以,只要我们再签一张还款协定,等付完这笔费用,就能还给你们自由。」 他又笑着补充道:「当然这金额不便宜,按比例支付的收入也是要照给,可我们也不会真的给出一个还不了的数字,毕竟,再逼死你们就本末倒置了不是吗?」 传来了两声叩门声,工作人员将整叠文件放到游先生面前,又迅速转身离开,将门闔上。 「这边是两位的护照,我知道申小姐没有从另一个签约人那里拿到,所以我这里直接帮你补发了。」他将护照推至两人面前,说明道:「这就是未来两位的身份跟国籍,你们想怎么编造自己的身份都无所谓,记得不要违反合约内容就行。」 说着他就站起身,朝鐘沐言递出一张名片,「还款协定的事可以再考虑,我自己是觉得分享自己的位置跟偶尔的访查也不是什么大事,毕竟我们也只是对诸位重生之后的生活感到好奇而已。」 「现在我要送两位离开了。」 「现在?」申羽澜看了眼唇色苍白的鐘沐言,朝对方求情道:「不能让我们多待一晚吗?都已经这么晚了。」 游先生快步的走到门前,替她们拉开了厚重的大门,「一切都照合约走的,你们不是安乐死对象或家属,就不能继续待在这。」 两人很快的就被护送到了地下室,一台发动的箱行车已经等候着,随时准备出发。 在上车前,申羽澜忍不住朝游先生问道:「请问…房间里那个人…」 「他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係了。」游先生朝她露出微笑,「我们自会处理。」 申羽澜点点头,扶着鐘沐言坐进了一片漆黑的后座,门一关上,车子就马上啟程出发。 密封的窗户让后座伸手不见五指,感觉着行进时车厢的晃动,体力耗尽的鐘沐言只能无力的靠着身边的人。 为了改变当初所下的决定,她这两天忙着筹备与计画几乎没有闔眼,即使现在搭上了车,紧绷的心情依然不敢放松,她想再撑一下,等脱离了这群人的掌控才有办法真的放心。 「你还好吗?」 黑暗中,一隻温热的手覆上了脸颊,就像感觉到她的不安一样,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。 「我没事。」鐘沐言倚着那人的颈窝,熟悉的味道让人不自觉的松了发条,眼皮也更沉了一些,「只是有点累。」 申羽澜手指轻柔的梳过发丝,头倚着她的发顶,在耳边轻声问道:「小言,你相信我吗?」 怀中的温度让人逐渐变得恍惚,鐘沐言意识有些不清,晕呼呼的答道:「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了。」 「那睡吧。」申羽澜让人枕在了自己腿上,轻轻顺着她的发丝,「我会醒着,不会让任何人把我们分开的。」 在温柔的安抚下,鐘沐言彻底失了力气,在入睡前,她如寻求安全感般抓住了申羽澜的手,紧紧抱在胸前才失去意识。 不知时间究竟过了多久,在一片黑暗中让人失去了时间与空间感,好似只过了几个小时,又好像过去了整整一天,等行驶的车子终于停下时,鐘沐言也立刻醒了过来。 拉开门时车外的光线让两人瞇了眼,还没来得急看清身在何处,就听到那似曾相识的声音。 「两位女士,我们已经抵达了。」 游先生站在门口,引导着她们下了车,两人向四周看去,眼前是成片高耸的树林,吹过的风透着阵阵冷意,吸着乾燥又冷烈的空气,感觉像是处在高海拔的森林中。 「这边要交付给两位的东西,麻烦确认一下。」游先生打开了后备箱,从里面拿出了两人的背包。 申羽澜边将背包拉上肩,眼睛却离不开这片树林,「请问,这里是哪里啊?」 游先生将手背在了身后,礼貌的一笑,「我的工作只负责将两位送达,然后交付属于你们的东西而已。」 一样的提问,一样的回答,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。 一样的行装,同样的两个人,原先的旅程到了终点,而新的旅程也正要开始。 「任务已经完成,那就祝两位一路顺风。」游先生回到了箱行车的副驾,在拉开车门时,补上了同样的那句话:「那就期待下次的见面了。」 望着车尾灯逐渐远去,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,两人默契的相视了一眼,忍不住莞尔一笑。 上一次,她们是陌生人,揣着各自的心思与难题,试着从那未知的旅程中替自己寻得一个答案。 而这次,她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,有着最真挚的信任与依赖,如今她们也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:跟这个人一起活下去。 林间吹起的风让体感温度瞬间下降,两人赶紧拿出防晒的外套穿上,但依旧冷得忍不住发抖。 「接下来要怎么办?」申羽澜牵住鐘沐言的手,习惯的将决策权给了对方。 鐘沐言打量了一下周遭,看着枝叶茂密的树林,心情很是平静。 对现在的她来说,要怎么生存已经不是什么难事,毕竟各种难题都有解法,只要有她在,就会想尽办法让两人一起活下来。 「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?」 就跟过去蓝湘璇一样,鐘沐言想知道申羽澜有什么想完成的事,如果有,她想努力帮她一起实现。 申羽澜皱起眉头认真的想了想,然后指着鐘沐言说道:「想睡你。」 钟沐言:… 好,这是她的错,谁叫她没事去问这个乱不正经的人。 「哎呦不要这个脸嘛。」申羽澜捏了捏那万般无奈的脸颊,得逞的笑了声,又继续说道:「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旅行,不如放轻松一点,想做什么做什么,我相信这些经歷会带着我们找到前进的方向的。」 紧握住交扣的手,她向鐘沐言凑近了一步,「况且能跟你一起探索世界不同的角落,就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了。」 旅行重要的向来不是目的,而是跟谁一起,看见什么风景,经歷了什么样的故事。 看着那越来越让自己心动的笑容,鐘沐言扬起了嘴角,转头面向前方树林间蜿蜒的道路,握紧了对方的手,「好,那我们出发吧。」